猪的习性,像某种人,因此某种人的习性,会使我们联想到猪。
猪懒。它知道自己被人豢养,勿须为食住动什么脑筋,故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吃饱之后,大部分时间用于睡。于其酣睡之际,人即使踢它两脚,抽它一棍,它也舍不得起身,只是哼哼两声,颤动一下肥胖的身躯,继续享受黑甜之乐。反正它膘肥皮厚,挨上两下满不在乎。想让它行动起来,得狠踢猛打,使它痛得不能再睡,或是推迟开饭时间,让它挨饿。
猪脏。豢养者为保持猪圈内的卫生,通常在猪圈一角挖有凹槽,在墙下留有孔洞,通往圈外的粪坑。但它却对这一卫生设施视若无睹,随地便溺如故。在猪圈里贴上“大小便入池”的标语,等于对猪弹琴,人要想让它文明一点,须经一番训练,且附以惩罚手段。尽管如此,有的猪仍置若罔闻。那些不受猪圈禁锢的猪,更是脏得出奇。遇炎热天气,它便躺在泥水里纳凉,久卧不起,便溺也在其中。等它终于离开福地,一身臊臭的泥浆风干之后,如披铠甲。豢养者为它脱去铠甲,需好一番刷洗。
猪贪吃。它的胃口很大,且不挑食,无论麸糠、红薯、野菜、水藻,都能吃上一饱。论其食量,需以桶盆计。它吃相威武,用餐时,先是在槽里大叉一口,而后抬首呱呱大嚼,旁若无人,声闻院外。豢养者的三餐供应,并不能使它满足,它若不被关进猪圈,就要四处觅食,或拱入菜园,或窜入庄稼地,菜蔬杂粮,见啥吃啥。如有机可乘,它会窜到邻家的猪槽前与朋友争食。若无像样食物可吃,厕所也要光顾。早年的乡村厕所,多为露天,围以矮墙,粪坑很浅,它见人入内,便站在门口,两眼直瞪瞪盯着如厕的人。人刚起身离坑,它便急窜入内,大快朵颐。
猪爱吃死食。它若碰巧在一块红薯地里享过口福,下次必定再来。若是拱破哪家菜园的篱笆,入内尝到了甜头,园主即使把篱笆补好,它仍会再次突破障碍。除非它那张强有力的嘴无法摧其坚。故在我家乡,人们形容那种侥幸在哪里得了一点便宜,便念念不忘,老想再次原地获利的人如“猪吃死食”。
猪虽愚蠢,也有小伎俩。猪是最笨的动物之一,因此我们骂谁笨,便说他“其蠢如猪”。然而,它虽蠢笨,有时却也显出小聪明。谁家的高粱地里有高粱倒伏,且秆头变秃,必是猪光顾所致。高梁秆即高且圆,它既够不着,又不便用嘴将其拱倒,便将两条前腿分跨高粱秆两边,直向前走,高粱秆便顺势而倒,它一直走到秆梢,高粱穗正好在它的嘴边,吃起来非常方便。这一高招,非几岁小儿所能想出。
猪不吃眼前亏。谁家若养两头猪,因饲料一时准备不足而只喂一头,将另一头关在猪圈里,那头猪绝不会像牛一样默默地忍受不公平待遇,它要大喊大叫,用嘴乱拱圈门,向主人表示强烈的抗议。结果主人不得不将它放出圈来,与另一头猪共享槽中之食。
猪头脑简单,对人的阴谋诡计毫无戒备之心。一头肥猪,重达数百斤,人若想直接制服它,颇不容易,故屠宰者多以智取。通常是诱其吃食,趁其大享口福之乐时,从其身后突然袭击,将其扳倒。或是做友好状,为它挠痒。所有的猪,只要人一挠它的肚皮,它便乖乖地侧身躺倒,任人挠抓,那姿态,颇似按摩房洗脚屋的顾客在享受小姐的服务。那双眼微眯,通体舒泰之状,又颇似因被拍马屁而飘飘然的人。而人则趁其陶醉于被挠之乐时,冷不防捆住它的四蹄。等它恍然醒悟时,已被人抬上了屠宰凳。
现在有些养猪场,为使场地得到充分利用,且有利于猪尽快增肥,把几头猪禁锢在狭小如同牢笼的空间,生活内容简化到除吃喝拉撒长睡长膘等待挨宰之外无所事事的地步。这种禁锢式的豢养,使猪们丧失了显露真情性的机会,即使是所谓情性中猪,其个性也会彻底泯灭。我在乡下务农时,大部分人家只养一头猪,并不为其独建房舍,这些享有相对自由的猪,其猪性也就暴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