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颖雯
早在纪晓岚提着烟斗吞云吐雾,成为行走的“活体大烟袋”之前,宫廷市井早已是“公卿士大夫,下逮舆隶(轿夫)妇女,无不嗜烟草者”。吸烟成了时尚,敬烟成了社交礼仪,与酒茶同道,驰骋于宾朋相会、从商贸易、庆典热闹中,甚至于《康熙万寿图》画作中可见“石马名烟”店幌的多处踪迹。盛产金丝烟的“石马”位于福建漳州,作为烟草的较早引入地之一的福建,在中国烟草史上留下隆厚的一笔。
烟草本是长于南美洲,待哥伦布航船队航行至南美洲一名为“Tobacco”的岛上时,印第安人用管子在点燃的烟草叶上抽吸,从鼻子喷出烟雾的奇异景观,使这种最终用岛名命名的植物被带到西班牙,又随着西班牙对菲律宾吕宋的占领,吸烟也成了当地的时尚。恰巧通过海上丝绸之路,吕宋的烟草从明末解禁后的漳州月港流入,成为众多新奇的舶来品之一。这种在漳州被称为“醺”“菸”的植物,一开始以其药理性而流行,或驱寒祛湿,或治头昏鼻塞,或可避瘴气。除此之外,还可搓成索状后,浸尿晒干,插于稻旁,或是捣成粉状,撒于田间,可杀虫害,可作肥料。这种吸时“开喉长吸咽下,令其直达下焦”,致使“上行则能温心肺,下行则能温肝脾肾”的舒爽与畅快,使得久吸成瘾,又得名“相思草”。
巨大的商机从袅袅的烟中显露,高利润与广阔的市场,使得烟草被广泛种植。16世纪后半期烟草在漳州府开疆拓土,随即传遍福建省,酝酿出浦城、长泰、海澄、永定、上杭等著名烟草生产地;17世纪传扬至江南,且又随着明末军队的调动,吸烟潮流从福建跳跃式地传播至云南、九边(辽东、大同、甘肃、宁夏等地)。在福建,有众多专司烟草贸易的烟铺和牙行,且铺设到其他省份;而每年五六月份烟草收货上市时,各地远商云集,纷纷到福建收购烟草、烟丝,再贩运各省出售,甚至有塞外商人舟车劳顿至此,最初以一匹马置换烟草一斤。对于农民而言,烟草一亩之收,可敌水稻小麦十亩,于是烟草挤兑粮食,抢占膏腴田土,这种“弃本逐末”“最失本计”的“大逆”行为,引起统治官吏的恐慌,更有人掷地怒吼——福建已从粮食自给之地变成缺粮省份,不得不仰仗江浙台湾的接济了!然而,清廷虽几次下令禁止各省烟草种植,但连乾隆皇帝都不得不承认“闽省尤不能行此令”,毕竟闽地种烟最广,民情彪悍,烟草发展与百姓生活早已密不可分,强行禁止,经济损失巨大,也可能导致造反。于是,烟草大行其道,甚至明朝末年,福建烟草已能返销吕宋,而直至鸦片战争前,闽海关关于烟的关税科则,则无不显示着土烟、烟丝、烟叶等已是福建外贸的主要输出品之一。
清朝前期,“建烟”十分畅销,“石码”“小溪”“永定”等相继成为名烟的代名词,浦城烟甚至被以殊荣,与武夷茶同属朝廷贡品。虽至清中叶后,闯出大西南烟草这匹黑马,致使建烟渐成明日黄花,但作为首先引入烟草并及锋而试的所在,福建是烟草在中国的重要且华丽的舞台。烟草通过海上丝路流入福建,再传及他省,形成独特的烟文化,宾客往来,烟草首选,倒是彼时一种全新而时尚的公共文化;再者,烟草的传播与生产销售,为舶来品树立了个全新的发展模式——从验明正身,创造并引领时尚,规模化生产,抢占原产地市场,带来巨大的国家税收,这并非原有自给自足的农业社会所能想象的,而这也将中国拉入潜力无限的全球性消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