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素的日本设计本质

王蕊

当代日本设计产业已经开始转折，诚然，这正是转折的大好时机。因为接下来，即将迎来科技发展的新时期，以及新一轮的创意思潮沄涌。在日本人眼里，生活坚决不能马虎，生活产品当然也就不能是粗糙的，有些人就是不能凑合，对细节十分重视。而有些人对细节的忽视最终会在提升生活品质的过程中遭遇瓶颈，习惯粗糙的人即使有一天突然生了追求精致的意识，也已不具备精益求精的能力。在这一点上，日本人显然早已洞悉其中的关联，所以他们对粗糙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和全方位的排斥。在日本生活也会无时无刻不体会着日本人对细节的高度重视。

在以制作便当盒和寿司盒闻名的日本秋田县大馆市，设计师和手艺人们用能吸水的杉木制成木盒，这种杉木有利于保证装在其中的食物不易腐烂，缝合的木条选用樱花树皮。每一名工匠将木片弯成圆形至少要花费5年时间，并且每位工匠都有属于自己独特的缝边图案，并在细节处私自留下专属的小印记，工匠之间会凭这个专属标记私下互相比量，此种工艺和制作品格几乎普遍存在于在日本的传统产品及现代产品中。

日本人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都会流露出精致感，而这种精致感和法国人身上精致的艺术气息又不尽相同，它更多地表现出的是日本人对细节的重视态度，在他们眼里，细节和整体对生活的意义与影响是同等的，而整体的品质和可靠性则是基于每一处细节的精致而言的，换言之，粗糙的细节不可能产生优质的产品，因为它不具备良好的前提条件。

日本设计师的设计基本上完全服务于受众，除了需要设计师解决观念上的问题，说服消费者为新产品买单之外；在操作层面上，设计师也要对设计对象有较深入的、系统的调查研究。就拿照明设计来说，在日本设计师身上就需要进行许多精细的测算。比如光源的位置通常被放在两个或多个空间的连接处，为的是让使用者在行走时得到必要的有效光照。例如住宅区的照明重点在出入口，因为那是人们出入最频繁的地方，安全性显得尤其重要。在住宅区道路的照明设施上，设计师一般会选用10-15瓦亮度的灯泡，并且尽量减少使用灯盏的数量，只要能够完整地勾画出一个建筑物的地理边界和轮廓就足够了，日本的设计不是为了夺人耳目才大量使用灯光，他们只追求用最少的人力财力物力去获取最合适的东西，以得到最大的价值。

但在中国，很多城市在公共照明设备上花费了大笔经费，还有些有钱人家的私宅里也倾向将家里设计成满天繁星的样子才觉得美观，中国现在城市选择的照明方式与日本泡沫经济破灭前有相似之处，这种完全为了凸显建筑体的照明方式，不仅不能将照明与建筑合理地进行整合，反而大面积的布光大大提升了生产成本，造成了能源浪费。而当下活跃的这一代日本设计师大都经历了日本的泡沫经济时期。现在，日本设计师更注重如何精确地根据实际需要去设计灯光，铺展灯光范围。其实不只是在照明设计上，在建筑设计上或其他家居产品设计中，很多日本设计呈现给人的感觉是：并不夸张，也不惊艳，在貌似平实的外表下，细节处却往往展现出相当深厚的功力。

以前总有人说日本因为能源匮乏，所以日本人过得精打细算、斤斤计较。但现在来看，日本人凭借着匮乏的资源过得比富足的中国人质量高出很多的生活，其实原因并不是两国人所生活的土壤上资源的多与少，—方水土养育—方人，大家各有各的生活节奏和习惯，但是简单朴素的生活教养却是两国人都需要养成和坚持的，并不富裕的中国人喜欢不断制造高能耗的产品，许多产品因低劣的设计体验和工艺成果一步步靠近垃圾桶。被这些粗制滥造的浮夸细节构成的生活并不会使人变得更富有或更舒适，反而当消费者被低质量、无设计的产品忽悠和糊弄时，会很心酸也很难受。但试想，国人是否有意或无意间纵容了粗糙的设计和低质的产品，打发了别人的同时就是在对生活品质的贬低。

在今天，中国有越来越多的地方需要设计，大到城市建设和建筑、小到一只杯子盘子，但在中国仍然存在着设计过度的现象。一个公共建筑，它的功能会去迁就其纪念碑般的外形，一套房子，实用性却要服从于视觉感受，这种偏离了设计对象的设计也在无形中使国人的生活布满了浮夸和浮躁的产品或空间。而这其中最大的问题是来自人们对品质的误解：在国人眼中，似乎高品质的生活必须以大量的金钱投入作为基础。这种错误的认知使中国设计师的智慧和创造力只能在具备足够金钱的前提下才能产生价值，甚至完全埋没了设计师原本具有的设计思维和价值。这恰恰是我们追求提升生活品位和享受高品质生活过程上的巨大障碍。国人需要重新认识生活，生活中的产品设计其实是由最质朴的基本需要构成的，人们的脑力和财力可以完全专注而有效地解决好日常基本问题，生活真正的快乐难道不就是在平凡的点点滴滴的日常中吗？

另一个值得引起关注的问题是：设计的意义是什么？设计真正要达到什么目的？日本设计师就是单纯地想要解决日常问题，设计的目的也就是为了生产出简单便捷、舒适好用的产品，而不仅仅是追求产品外观好看，所以日本国民可以享用到很多设计精巧又轻快的产品。而对比中国的传统设计师，他们中很多还有着艺术家情结，他们的设计常追求另类或搞怪，与日常生活很难对接，简单来说就是不接地气。结果，—方面，设计师的作品无法帮助消费者改善生活或提升生活品质；另—方面，消费者始终买不到真正适合自己使用的产品。简素作为一种生活态度，也是日本设计师为消费者解决生活需求的一个至关重要的出发点。日本在经历了泡沫经济破灭后，开始直面自己的传统，这时他们对简单朴素的美学做了富有当代性意味的诠释。而在这之前，他们也和今天的中国一样，认为新颖的、能夺人眼球的设计才是好的设计，建筑设计也以压倒周围建筑物为设计目的，一味追求闪亮新鲜的建筑、环境和产品。

现在，国内很火热的无印良品的设计理念就是对简素美学的一种继承。它的产品价格在日本并不高，设计平和且精细，使用的原材料并不是高端或稀有的材料，他们的消费者人群从学生覆盖到老人，使用它的人不会觉得它的风格会让自己尴尬。这种消除了由阶层带来的审美差异的设计，并没有试图让产品成为一种身份象征或审美能力检测的标准，这种理念还原了设计的本来面目一一设计就是帮助消费者解决日常生活问题的，而在生活中每个人都是平等存在的个体，每个人都有平等享受幸福生活和乐趣的权利。当设计不再背负过多责任的时候，就可以专注地完成自己的使命，让更多的人体验更好的生活，拥有更高质的生活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