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坚
孔子的弟子原宪(字子思)为孔子守孝三年期满之后,在 “草泽”之中隐居起来。有一天,已经当了卫国之相的子贡,乘坐高规格的马车前来看望原宪,见原宪住宅简陋,衣帽破旧。于是,二人之间有了一番关于“贫”与 “病”的对话。
司马迁在《仲尼弟子列传》中如此记载:
子贡问: “夫子岂病乎?”原宪曰: “吾闻之,无财者谓之贫,学道而不能行者谓之病。若宪,贫也,非病也。”子贡惭,不怿而去,终身耻其言之过也。
同是孔子的弟子,子贡与原宪的地位甚为悬殊。身为卫相的子贡,风风光光地来到这个穷乡僻壤,看望这位一文不名的同门,自是不忘故旧,似也有摆阔炫富,以富贵骄人之味,这是无须从今天某些官员与富翁的做派推测的。他的那一句 “夫子岂病乎”,在同情之中,就掺杂着某种不屑与鄙视——这个 “病”字,有关专家解释为 “困窘”,窃以为也含有落魄、潦倒以至于低贱的意思。
也不妨作这样的假设:处在贫穷无助境遇之中的原宪,看到这位显然已经发迹的阔绰的同门,简直就像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抓住不放。或是乞求布施,人家拔一根毛,也可让你登上一个台阶,由贫穷步入小康;或是祈求提携,人家大权在握,一言九鼎,好歹也能给你在相府中弄一个肥缺。害怕失去时机,甚至还会跪下一条腿去说: “看在师父的面上,拉兄弟一把。”然而,作为 “仲尼弟子”的原宪没有这样做。他以自己的 “贫” “病”之辩,使原先为他的贫困感到羞耻的子贡自惭形秽。
在这个故事中,有人格尊严的显然是一文不名却能独善其身的原宪,因为身居高位而具有某种优越感的子贡,差一点落入原宪所说的 “学道而不能行者”的困窘。
由此观之,所谓 “人格尊严”,应当有以下两个节点。
一是人格平等。人可以有贫富之差,但不可以有贵贱之分,这是现代社会区别于封建等级制社会的根本点。其实,无论是 “现代社会”还是 “封建等级制社会”,人格都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只是人格的尊严,不能以官位的高低或财富的多少去分配,这才是人格平等的确切内涵。
二是人格自重。要别人尊重自己的人格,先须自己尊重自己的人格。就像本文所说,假如原宪真的将子贡当做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抓住不放,那么他就是 “贫”而且 “贱”了。同样,假如子贡没有将某种不屑与鄙视掺杂于他对原宪的同情之中,或许就不会有原宪的那一番“贫” “病”之辩,使他几乎下不了台。
顺便说说,听了原宪的 “贫” “病”之辩,子贡觉得惭愧,且 “终身耻其言之过”,所谓 “知耻近乎勇”,倒也不失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