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风渐渐

2016-12-22 19:43薄皮大馅
花火B 2016年12期
关键词:师妹

薄皮大馅

作者有话说:写这篇文的那几天,都在下雨,气温骤降,所以写到男主给女主冰糖雪梨暖手的时候,单身狗作者不由得抱紧了自己。虽然外面在下雨,但写文的背景音乐却放的是周杰伦的《晴天》,希望看见这篇文的你们,都能和你们喜欢的人,度过每一个雨天晴天。

就像很久很久前的那天清晨,谁都不知道,那阵从木樨花盏中穿梭而来的风,是要把她吹到他身边。

谢楹与梁问渠的关系,从初遇那会儿算起,其实说不上太好。

入秋后第三天,是初中开学的日子。从校门到教学楼的路上栽了两排桂树,早上风大,木樨花盏被吹得纷纷扬扬,谢楹顶着一头碎花瓣到教室门口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班主任还没到,她这个刚上任的班长要担起点名的责任。眼睛还红红的,她顾不上擦拭,从书包里掏出名单,站在讲台上确认每位同学的出勤状况。

念到梁问渠的名字时,之前眼睛里的雾气终于凝结成水珠,模糊了视线,谢楹一晃神,就看错了字,迟疑着道:“梁问梁?”

半天没人回应,她眨眨眼睛,看清了末尾的“渠”,舌头却不听使唤,脱口而出的是:“渠问渠?”

班上哄堂大笑,后排终于有个男生站了起来,蹙着眉道:“这位班长同学,我叫梁问渠,栋梁的梁,问渠哪得清如许的问渠。希望你课余时间多读读唐诗三百首,长长知识。”

谢楹生平头一次被人这么奚落,还是当着那么多人,脸瞬间烧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了声:“抱歉。”随后她吸了吸鼻子,叫下一个同学的名字,企图将这件事一笔带过,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屡屡向他身上瞥去。

梁问渠穿着蓝白格子衬衫,头发细碎,半低着头,姿态懒散地翻着桌上的课本,晨光在他发顶落下一个浅浅的光圈,带着秋天清凉的气息。

后面再有的交集,是在三个月后。那段时间,区内几个学校举行篮球联赛,常常刚打下课铃,就有男孩子抱着球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往篮球场闯。

谢楹拎着两大包大扫除用的清洁剂,与他们逆向而行,险些就要被一辆飞速驶来的自行车撞上,有人猛地将她拉到一边,堪堪躲过一劫。谢楹惊魂未定,只能呆呆地仰头看着身侧的人。

这个男生长得很好看。这是她的第一反应,然后便看见他因为救她而不小心被树枝划伤的额角。谢楹有些紧张,想送他去医务室,又怕冒然开口太唐突。

见到她这副对待陌生人的表情,男生似乎觉得意外,抬手抹去额角的一点血丝,嘴角的笑容像质问,又像逗弄:“喂,你不是不记得我是谁了吧?”

一直深藏的脸盲症被一语道破,谢楹尴尬地攥紧手里的购物袋。

下一刻,“我是梁问渠”五个字,就掷地有声地砸在她头上。偏偏说话的人一点也不知道她的羞窘,慢条斯理地补充道:“就是被你念错过名字的那个,梁问渠。”

梁问渠。

问渠哪得清如许。

谢楹从梦中醒来时,愣了两秒钟,才想起自己梦到的,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时间尚早,室友都还在睡梦中,她轻手轻脚地下床梳洗后,拿着桌上的火车票,疾步朝外走去。

直到在快出校门的时候,遇见熟悉的身影,谢楹才相信了那句话——梦都是有预兆的。不然,开学两个月她都没有见过一面的人,怎么会恰好在这时遇见。

梁问渠径直朝她走来,她不由自主地把握着火车票的那只手往后藏了藏,还是被他眼尖地发现了:“今天有早自习吧,你这是要去哪儿?”语速不快,语气却并不算温和。

他右边袖子上挂着学生会的徽章,谢楹知道他刚入学不久就在学生会里身担要职,这么早应该是刚值完夜班。

深秋的清晨难免带着寒意,谢楹的后背却因赶路汗湿一片。梁问渠目光如炬,她知道自己从来骗不了他,索性说了实话:“回家。”

“还没放假,你回家做什么?”逼问一般的声音愈发严厉。

天还暗着,阳光吝于露出一点拐角,路灯亮了几盏,谢楹望着灯光下的梁问渠,看他的眉眼被染上温暖的颜色,静静地说:“梁问渠,我爸病了。”

自小谢楹就知道,她爸谢远清不是普通人。

她家住在城西郊的槐花胡同里,这是城里几度拆迁后所剩无几的旧建筑。窄窄的羊肠小巷两壁都是经年累月雨水冲刷过的痕迹,晴朗的天气,会有阳光穿透枝桠罅隙在墙上打下铜钱大小的碎影。

小时候,谢楹常常坐在谢远清的自行车后座,轧过一地槐树的叶子穿巷而过。谢远清带她去的地方大多是图书馆或书画室,她安安静静地拿着杆狼毫笔,蘸着清水,在谢远清给她准备好的报纸上练字,等他跟人商讨完事情带她回家。

后来谢远清逐渐不再外出,却有越来越多的人踏进了槐花胡同,甚至是千里迢迢从外地赶来。

她唯一没有想到的,大约是梁问渠也会出现在这些人中间。

那是个周末,她正在屋里就着晨光啃一本厚厚的《古文观止》,忽然听见她爸叫她:“知知,有客人来了,出来给客人沏壶茶。”

谢楹打开房间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少年挺直的背影,一只浅麦色修长有力的手背在身后,。他正站在谢远清身边,听见推门声也不分心,全神贯注地提笔写着什么。

窗外风吹落叶沙沙,她晃了几秒神,而后朝一旁等候少年的妇人颔首问了声好,就跑进厨房,翻出了水壶烧水。

等水烧好,她刚撒了一把茶叶在紫砂壶中,就听见一道含着惊讶的声音:“谢楹?”

她侧过身,看见了表情疑惑的梁问渠,。不等她应声,他又喃喃道:“谢远清……谢楹,原来你是谢老师的女儿。”

谢楹轻轻地点了点头,转身倒水浸泡茶叶,顷刻间茶香四溢。她闷葫芦的模样不由又让梁问渠有些郁卒,水雾迷蒙中,他指了指自己结痂的额角,对她说:“我是……”

“你是梁问渠。”谢楹截断了他的话,垂着眼眸,眼角悄悄弯出一个笑。

这个名字,和他这个人,她都已经记得很牢了。

那天梁问渠车下救人,表明身份后,拒绝了谢楹送他去医务室的请求,只摆摆手道:“这点小伤还没必要这么紧张,倒是你,走路小心一点。”

结果第二天,谢楹就看见说着“小伤没必要紧张”的人头上包扎着厚厚一层绷带,引来班上无数人的围观。梁问渠无奈地对围观群众解释:“就蹭破了点皮,我妈比较担心,非要把我弄成这样。”

大家“哦”了一声后,继续笑得毫不留情。但他相貌生得的确好,即便是这样让人看了忍不住发笑的扮相,还是掩盖不了清隽的眉眼,回首间顾盼神飞。班上不少女生见他受伤,都纷纷心疼得作西子捧心状。谢楹混迹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又一眼,终于把他的脸记了清楚。

“谢老师,我家问渠前几天伤了脑袋,还需要养两天,能不能过几天等他伤好了,再让他来跟您学。”是梁妈妈的声音。

梁问渠闻言朝她耸了耸肩,一脸生无可恋,谢楹抿着唇看他,眸光中掺着细碎的笑意。

不远处传来谢远清的回答:“可以,。我拿几本书,他在家这几天可以先看看。”随即有书架被翻动的声音。

梁问渠凑过来帮她端茶壶盘子,说:“我刚刚听见,谢老师是不是叫你‘知知?知之为知之,唉,可惜你连我名字的那句诗都不知道。”

“我没有……”谢楹想辩解,却看见了他脸上明晃晃的戏谑,。她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了他这样戏弄,背过身不想理睬他。

,直到分别时,他说:“我走啦,下次再见,知知小师妹。”谢楹才再度抬头朝他望去。

梁问渠已经转过身走出了院子,门两侧有高大的槐树,细叶将日光筛成清浅的蜜糖色,在他身后缓缓流泻。

“爸爸,你要收他做学生吗?”等梁问渠走后,谢楹不解地问。这么多年来,想师从谢远清学书画的人多不胜数,可他从来不曾收过一个学生。

谢远清揉揉她的刘海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却温柔:“知知,你一个人太孤单了,爸爸想给你找个伴。”

谢楹似懂非懂,心中生出一抹好奇,走到桌前,拿开镇纸振,对着光举起那张梁问渠写着“一轮明月满乾坤”的熟宣。纸上墨水还未干涸,在字下面缓缓蜿蜒出一道浅浅的印迹,像是美人的泪痕。

梁问渠一周去槐花胡同两次。,一次是周六上午,一次是周二晚自习后。

步入小寒的节气,下午四五点钟天色就渐渐黯暗了下来,晚自习下课,梁问渠等谢楹锁好教室的门出来,夜幕已经若隐若现地点亮了几颗星子。夜风刺骨,连树枝都被吹得瑟瑟发抖,更何况人。裹着厚厚的外套又围了一条毛绒围巾的谢楹在风中还是禁不住打了个颤战,梁问渠就把手里提着的冰糖雪梨塞进她手里。

“喏,趁热喝。”

谢楹身体不大好,天一冷就容易着凉,咳嗽了两声,才瓮声瓮气地向他道谢。,梁问渠见状,梁问渠微微扬起了嘴角。

学校离槐花胡同大约一刻钟的车程,下车时梁问渠突然脚步一顿,焦急地道:“糟了,上次谢老师布置的《兰亭集序》我还没背完。”

谢远清正教他们行书入门,课后常布置他们背一些行书名篇。谢远清虽然脾气好,但为人师长难免会多严肃几分,如果作业没完成,十有八九会受他责罚。

梁问渠眼睛一转,对着谢楹笑意盈盈,看得她浑身汗毛直竖:“小师妹,不如待会儿谢老师让默写的时候,你借我看一下好了。”

性格向来正经的谢楹第一时间就回他说:“不好。”随后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姿架势。

梁问渠借着微薄的月光,瞥见她嘴角还有冰糖渣,抽出一张纸巾帮她擦拭起来,语气幽幽地道:“白眼狼小师妹。师兄对你那么好,都不知道投桃报李。”

其实师兄师妹这个问题,谢楹早前同他理论过。若论拜师的先后,谢楹早他十年不止,理应被梁问渠叫一声“师姐”,然而某人歪理一大筐,非要按龄排辈。谢楹上学早,比同级的人大多都要小一两岁,她争不过他,只能“屈辱”地做小师妹。

梁问渠的蓦然靠近让谢楹呼吸一窒,半天才回过神来。又是一阵劲风袭面,谢楹哆嗦了下,咬了咬牙说:“你现在背吧,背完我们再回去,就说、就说今天打扫卫生所以回来晚了。”

“咳、咳——”梁问渠差点笑出泪花,“小师妹,你怎么还是那么容易被骗。”接着,就在她惊愕的目光中流利地将《兰亭集序》一字不差地背给她听。

又一番恶作剧的结果,是谢楹对他横眉冷对了一整个冬天,任他如何作揖讨好都面不改色。梁问渠只得摸摸鼻子,举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郑重地对着院子里的老槐树发誓,再也不捉弄她。

可这个誓言到底没有任何说服力,还没等槐树枝头冒出新叶,梁问渠很快就又故态复萌。反而是谢楹在他面前澄澈如一张白纸,什么想法都会被他一眼看穿。

梁问渠来槐花胡同的第三个冬天,因家中有事,要在谢楹家待整整一个寒假。

冬天屋里烧了炉子,练字时墨迹被烤得不容易干,往日都是谢楹自己将纸拿到屋外晾,如今有两个人在,便可以轮换着来。刚好谢远清教了他们围棋,便以棋局胜负来定当苦力的人选。

谢楹围棋下得不大好,脾气又较真,不喜欢人刻意让她,但真要让她出去晾……梁问渠低头看见她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在心里叹了口气。最后会心疼的还不是他?

于是,他提议从围棋换成五子棋,从此谢楹一路长杀。梁问渠面上愁眉苦脸,实则甘之如饴。推门出去的时候,空中正飘着小雪,吹落在他脸上很快融化成水珠,他抬手抹去的那一刻,有人在他头上盖了一顶厚厚的帽子。

他回头,看见垫踮着脚尖的谢楹。她个子小,动作有点笨拙,见他看过来,有点窘迫地露出一个掩饰的笑。

风声止息,天地俱寂,他眼前整个世界都白茫茫一片,只有她的笑容明媚成一抹亮色。

除夕晚上,谢远清给他们放了假,吃完热腾腾的酸汤饺子之后,谢楹和梁问渠并排坐在电视前看春晚。冗长的开场白让谢楹有些昏昏欲睡,等看完最期待的写春联环节后,她上下眼皮彻底黏在了一块儿,耳边恍惚有电视机音箱的嗡嗡声,还有远处噼里啪啦放起的鞭炮声,最后都被一道清冽的少年声音代替:

“知知,明年见。”

这一年,谢楹和梁问渠考上了同一所高中,被分在了相邻班级。

梁问渠自带风云人物体质,又是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进入的这所高中,甫一开学便名声大噪。所以,两人虽不在一个班,也不妨碍谢楹从班上女生的口中事无巨细地听说他每天做了什么。

听八卦的时候,她下意识在纸上写下了梁问渠的名字,却觉得怎么都不如他自己写得好看,有些心烦意乱地一笔一笔划掉,不经意地抬眸,瞥见拉开的玻璃窗外有云层压下来,仿佛一层一层都堆积在她心头。

高一上学期过半的时候,谢远清给他们报名了一个全国青少年书画比赛。因为差了一岁,两人刚好在不同的组别,顺利通过初赛后,谢楹可以在本地直接准备决赛,而梁问渠则要到千里之遥的首都比赛。

临别前那天,刚好雪霁天清,谢楹戴着一个毛茸茸的兔耳朵帽子去给梁问渠送行。

火车站前人来人往,谢楹站在谢远清身边,望着拖着行李箱正跟着梁妈妈往检票口走去的梁问渠,吸了吸被冻得红彤彤的鼻子,在他目光转过来的那一秒,对他做了一个“加油”的口型。

不料几个呼吸间,梁问渠就冲过来抱住了她,。她的脸紧紧埋在他肩膀下方,就快喘不过气的时候,梁问渠倏然又松开了手,退后一步,低下头和她脸对着脸。谢楹这时才发现,他原本好看却青涩的脸上已经有了英俊的轮廓,是岁月精雕细琢刻下的痕迹。

梁问渠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语中带着毫不客气的嘲笑:“小师妹,又在觊觎你师兄我的美貌啦?”见她眸中隐隐烧起的两团火焰,他非常识时务地转移了话题:,“好了,我会加油的,小师妹也要好好加油。”

说完这句话,他向谢远清深深地鞠了一个躬,便转过身扎进了人群,辨不清踪影。

决赛时间定在元旦。前一晚,谢楹整理东西时,接到了梁问渠从首都打来的电话。

“小师妹,今天不能熬夜了,只能提前祝你新年快乐。”他似乎找了一个非常空旷的地方给她打的电话,朦胧隐隐还能听见模糊的回声。

谢楹捂住话筒,掩着嘴清了清嗓子,然后费力地说:“新年快乐。”

梁问渠听觉敏锐,尽管她尽力遮掩,还是听出了她的不同寻常,声音不觉紧绷起来:“小师妹,你是不是又生病了?”

谢楹没有说话,听筒那头传来一声沉沉又充满无可奈何的叹息,:“你不用瞒我,如果你这样就能骗过我,那我也不用做你师兄了。”

“……这两天下雨了。”谢楹没有再掩饰沙哑的嗓音。

“北京的天气倒是很好,”他顿了一顿,慢慢道,“今晚的月亮也很美,好想摘下来,装进快递盒子里,给你寄过去。”

谢楹弯起嘴角:“如果是EMS,那可能要明年才能收到了。”

难得听到她开玩笑,梁问渠紧皱的眉渐渐舒展,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不远处在玩仙女棒的几个小孩子身上,忽然想到什么,说:“小师妹,去年没有准备,等明年春节我带你出去放烟花吧。”

“好啊。”

谢楹和梁问渠聊到十点钟挂了电话。房间的窗户没有关严,有寒气灌进来,当天夜里,她发起了高烧。等被一阵刺鼻的消毒水味刺激得清醒过来,她一睁眼看见的是形容憔悴的谢远清。

她一边焦急地掀开被子,企图翻身下床,一边问道:“爸爸,现在几点了?”

谢远清按住她的手,有些不忍心地说:“知知,今天是1月2号。”

1月2号。

原来她已经错过了决赛。

那届全国青少年书画比赛,梁问渠得了所在年龄组的第一名。

消息传到学校的时候,校长亲自在晨会上大肆表扬了他一番,正值校园文化建设的时期,梁问渠获奖的那幅《小窗幽记》的复印件被贴在了学校的大小角落,似乎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他力透纸背的字迹。

见字如面。他的脸孔就这么在她脑海无限环绕,含笑看她的,佯装生气的,垂眸不语的……每一张都如此清晰,清晰到她看见站在教室门口来找她的梁问渠时,怔了一会儿,才分清是幻想还是现实。

仔细说来,他们有近十天没有见面了。

谢楹那场病来势汹涌,得知决赛时间已过后,心神懈下,又陷入了昏睡。一连三天,她都躺在病床上,期间梁问渠打来电话的时候,谢楹没有接到,。醒来后听见谢远清转达他要来医院探望她的事,她咬了咬苍白的下唇,说:“爸爸……我暂时不太想看见他。”

谢远清拿毛巾给她擦了擦脸,安抚地说:“好,那就不让他来,。爸爸给你请假,你这两天多休息休息,下周再去上课。”

中间有一次,梁问渠已经打探到了病房前,隔着一扇门,他声音里的焦灼和担忧还是悉数传递过来:“谢老师,小师妹身体真的没事吗?我想进去看看她,就看一眼,不会打扰她休息的。”

“问渠,你从北京回来舟车劳顿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知知她再过两天就回学校了,有什么话到时候再说。”

那边静了片刻,谢楹拥着被,眨去眼中的薄薄的水光,听见梁问渠说:“好,您照顾小师妹辛苦了。”

谢远清推门进来时,梁问渠已经走到了楼梯口,从谢楹的角度,能瞥见他一抹墨蓝色的衣角,很快便消失不见。

她躲了他一次,终究躲不了他第二次。

教室外走廊上人潮涌动,梁问渠拉着她穿越人流,在校园西侧僻静的树林边停住脚步。

前一天刚下过一场雪,树梢上还泛着茫茫银光,树下的梁问渠眼眸漆黑深沉,头一次用严厉的口吻和她说话:“小师妹。”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称呼太温和,梁问渠深吸口气,重新叫了一遍她的名字:,“谢楹,你为什么躲着我?”

为什么躲着他?

明明只是错过了一场比赛,好像她和梁问渠之间就产生了一道透明的屏障,她看得见他,听得见他,却无法再靠近他。约定好一起达成的目标,她半路就折戟,从此走向他的每一步都艰难险阻。

却也不仅仅是因此。

其实,她早就有所预感的吧。预感他会大放光彩,他会备受瞩目,所以想要提前和他保持距离,免得以后他身边不再只有她一个人时,她会难过失落。

可是此时此刻,谢楹只能撑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眼睑微垂掩盖所有情绪:“我没能去参加比赛,你还不许我因为嫉妒,不想看到你这个冠军么吗?”

看见梁问渠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谢楹也跟着松了口气。

梁问渠凶巴巴地教训了她几句,像是“总把师兄当外人”、“小姑娘整天想太多容易长不高”之类的话后,又嘱咐她要好好注意身体,便与她分别,朝校长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梁问渠离开后,谢楹回教学楼的路上,隐约听见身后两个女生的谈话。

“你看,那个就是据说和梁问渠关系很好的谢楹。”

“好像说梁问渠是跟着谢楹的爸爸学的书法,她爸爸是前文化局的那谁,后来不知怎么就辞职了。”

“哎,八成是自己水平不够被辞退的,不然怎么连自己女儿都教不好。梁问渠能得奖是人家底子好,换谁来教都这样。”

谢楹用尽全力控制自己不要回过头。

这才是她想要远离梁问渠的真正原因。她可以不在乎自己怎么样,但不能让谢远清因为她和梁问渠而被其他人非议。

高中剩下的两年半里,谢楹如愿以偿地跟梁问渠疏远了关系。

起初是她避开一切在学校可以见到他的机会,后来是梁问渠被选进省队参加数学物理双科奥赛培训,梁妈妈亲自来了槐花胡同,向谢远清道谢,以及替梁问渠请辞。

随后就是文理分科,谢楹选了文。文科和理科分属两栋教学楼,沿中心花坛画地而治,唯一的交集就是从校门口走进来的一条林荫路。谢楹不知道自己的运气究竟是好还是差,她从没有在这条路上遇到过梁问渠,一次也没有。

偶尔她也会想,那天她到底有没有骗到梁问渠。她说谎的技术一向不够好,梁问渠总是能轻而易举拆穿。那时他是什么表情呢?她不记得了,久而久之,也就不再想了。

八月仲夏,街道两边都被泼上浓重的绿色,谢楹回学校领录取通知书那天,骤然降了暴雨,签完字从门卫室出去的时候,她和一个人擦身而过。

一阵久违的熟悉感席卷全身,她四肢僵了一秒,迅速地恢复过来,继续向前走。

身后那人叫她:“谢楹。”

谢楹没有回头,假装那声呼唤被浇熄在了雨声中,不曾被风吹进她的耳朵。

“谢楹。”

又是一声呼唤,和回忆中一模一样的声音。谢楹挣扎着睁开眼睛,火车已驶进了穿山隧道。片刻的黑暗后,突如其来的阳光十分灼目,有只手挡在她额前,替她遮去强光。

“快到站了。”梁问渠说。

谢楹呆呆地点了点头,。记忆缓慢回笼,她想起在她说谢远清病了之后,梁问渠一言不发地跟她一起去往火车站,买了同车次的车票,又跟她身边的人换了座位,全程他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谢远清生病这件事,是谢楹听邻居阿姨说的。她在外地读书,不放心她爸一个人在家,拜托邻居阿姨多照料谢远清,有情况及时告诉她。

回到槐花胡同,推开家门,谢楹一眼便看见坐在院中的躺椅上闭目养神的谢远清。

她和梁问渠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谢远清一贯浅眠,闻声看过来,面上带着几分惊讶,最终化成无奈:“知知,怎么回家了也不跟爸爸说一声。”说完,他又对梁问渠一颔首:,“麻烦问渠把她送回来了。”

两个人一左一右把他搀起,谢楹在他旁边低声道:“您生病了怎么也不告诉我。”

“不是什么大病,说出来平白让你担心,”谢远清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天天气不错,知知,你既然回来了,我带你去看看你妈妈吧。”

从记事起,谢楹便很少听间见谢远清提起她妈妈,这还是第一次除了清明以外的日子,他带她去扫墓。

梁问渠远远地驻足在墓园门口,与他们保持一段礼貌的距离。

“知知,过了年,你也要十八岁了吧。”谢远清突然问道。

谢楹停顿一下,轻轻地“嗯”了一声,而后继续擦拭墓碑。

“当年,你妈妈也是在你这个年纪遇见你父亲的。”谢楹眼皮一跳,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很早以前,她就知道自己不是谢远清的亲生女儿。

那时谢远清还在文化局任副局长,她趴在书画室午睡时,迷蒙中听到有人问他怎么就甘心一辈子孤家寡人替别人带孩子。谢远清的回答她忘了,只知道自那时起,他就不怎么带她去那些地方了,后来,连文化局的工作也辞了。

时隔境迁,她才明白,他是为了避免自己受到流言蜚语的伤害。

谢楹想过有一天谢远清会告诉她身世,却没想到,自己在听的时候会这么平静。

她妈妈与谢远清是同门师兄妹,两人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感情犹如亲人。十八岁那年,她妈妈遇见一个军校毕业的男生,也就是她的亲生父亲,两人一见钟情,交往几年后顺利成婚。后来她生父在出行一次危急任务时不幸牺牲,她妈妈在孕期深受打击,一蹶不振,以致难产身亡,临终前将她托付给了自己的师兄。

而谢远清,就真的带着她托付的这个责任,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并在余生中,将一份不可言说的感情守口如瓶。

谢楹扶着墓碑,久久难以回神。谢远清突然话锋一转,道:“之前,你还在读高中,不在家的时候,问渠来看过我几次。”

“每次进门前,他都要问我你在不在家,你如果你在,他都不敢进来。临走还要问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身体好不好。”谢远清笑了笑,“爸爸年纪大了,也不太懂你们年轻人在想什么。”

“但是,知知,人生在世,只有匆匆几十载,你所珍视的、渴望的,如果不抓紧,很可能都会从你面前消失。你比你妈妈幸运,也一定要比她幸福。”

坐上返校的火车时,已经暮色四合,天空东南角有一行倦鸟西飞归巢,谢楹在列车启动的一瞬间,对身边的人说了一声:“对不起。”

这么没头没尾的话,梁问渠却听懂了,她是在为那时的刻意疏远道歉。他微微扬起一抹笑容:“那我也要对你说对不起,因为我又骗了你一次。”

“那天,我没有被校长叫走,一直就跟在你身后不远处。你听见的,我也都听见了。”

谢楹眼睫一颤,听他继续说:“你的想法我怎么会不懂,我不想让你为难,于是就主动地离你远一点。我跟自己打赌,赌有一天你会跟我冰释前嫌,主动来找我和好。现在看来,我好像赢了。”

他的笑容染上一丝狡黠:“你还是我的知知小师妹。”

谢楹怔怔地看着他,鼻腔酸涩,有一股热流从胸腔的位置漫了上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永远、永远比她想象的,更包容她一点。

与梁问渠和好之后,对谢楹来说最大的变化,大约就是她能波澜不惊地听室友谈论起关于他的八卦了。从他又拒绝了某位美女共进午餐的邀请,到他受到某位导师青睐,该成为课题团队里年纪最轻的学生。

天气逐日转暖,期末前的一天,室友激动地跟她说:“你知道梁问渠下学期就要去美国当交换生了吗?学校官网放出了名单,想想整整一年看不见男神,好多女生眼睛都哭红了。”

谢楹忽略了话里夸张的成分,没忍住给梁问渠打了电话过去,那边。刚接通,熟悉的带笑的声音就从听筒传来:“说吧,小师妹,想让师兄给你代购什么回来?”

谢楹噗嗤笑出声来,原本的紧张烟消云散,他们之间已经默契到不必言明就知道对方的来意。她想了想,说:“你把自己带回来就行了。”

“好。带回来,任小师妹差遣。”他语气纵容。

“师兄,”她很少这么叫他,靠着墙,看见屋檐下的天空里有飞机滑过,叮嘱他道,“出国了还要勤练字,好好弘扬中华传统文化。”这是句玩笑话,梁问渠却答应得郑重其事,一如先前对她许下的所有承诺。

梁问渠走后大半年,又到了除夕。

谢远清休息得早,谢楹一个人站在窗台前,点了一盏灯,心血来潮,在纸上默写了一遍当年梁问渠写过的那篇《小窗幽记》。落下最后一笔时,有一片槐树叶子悠悠在窗前飘过。

几乎是同一时间,院外的门被人扣叩响。谢楹过去开门,外面却空无一人,本以为是她的幻听或者是谁的恶作剧,要回身的那一刻,半空中却蓦地爆开一朵烟花。

随后一朵接着一朵,在空中连成花团锦簇,谢楹目不暇接,脑海里却陡然冒出一句话:

“等明年春节我带你出去放烟花吧。”

她不自觉地循着烟花的来源处走去,在槐花胡同的尽头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

“小师妹,我给了你一整年的时间准备。”梁问渠站在一地烟花的对面,月光照在积雪上,反射的光芒映亮他清隽的脸:,“其实去年就想来放了,可那会儿我们才刚和好,我怕突然说会吓到你。”

“知知,我不想只做你的师兄,我想每一年的这个时候都能给你放烟花。”向来无所畏惧的男孩子耳廓红了一片,而谢楹已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明知未来和远方都是未知,可她已准备好去度过有他参与的每一天。

就像很久很久前的那天清晨,谁都不知道,那阵从木樨花盏中穿梭而来的风,是要把她吹到他身边。

编辑/叉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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