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离岸风

2016-12-22 19:35繁浅
花火B 2016年12期

繁浅

编辑推荐:江迟迟真的是个美好的姑娘,善良又可人,有着暗恋中的小姑娘特有的小心机,却又不忍心伤害任何人,当误以为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喜欢的另有其人时,也只是默默退出,隔海相望。这样的姑娘,理应被爱情温柔善待,你说呢?

江迟迟不希望她喜欢的那个人多么英勇无双,只希望他能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我终于明白,他是离岸风,有人同他隔山隔海仍相望,而我是迟归鸟,翻山越岭众溪过,也只留得大梦一场。

01 相思似海深

南城的八月细雨潺潺,乌云翻涌堆叠,薄薄暮光如同灰雀的羽翅,乱扑扑地压下来。表针折成直角,下午六点十五分,江迟迟推开窗,拨开攀在墙上疯长的绿藤,果然又看见了唐岸。

江迟迟一周前就发现,透过她卧室的窗口,可以看见不远处一个废旧的小院。那里空荡寂静,杂草旁生,铁门边有几丛海芋泛青,阔大的绿叶下是流浪猫们集聚的地方。

天还蒙着雨,唐岸三两下搭好一个简易帐篷,随即趴在地上,端着相机,镜头对准一只缩在茂盛植物下躲雨的花猫。

地面坑洼不平满是积水,潮湿的气息挂上他额前的头发,唐岸穿着纯白T恤搭配浅棕色长裤,却依然不管不顾地或趴或跪,找好角度按下快门。

江迟迟支起画架,提腕落笔,男生肩膀利落的线条、低垂的眉眼,渐渐在速写纸上勾画出轮廓。

唐岸拍完照,小心翼翼地把猫抱起来放进帐篷里。江迟迟摸过望远镜细细打量他,唐岸眼角眉梢俱是温柔,伸手顺了顺花猫脊背上的毛,和平时飞扬跋扈的样子判若两人。

“8月23日下午6点20分,拍猫,无其他异常动向。”江迟迟在笔记本上工整地记好,又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再抬头时,唐岸已经收拾好东西,由远及近,快要走到她家楼下。

“喂,”她突然鬼使神差地叫住他,“下雨了,借给你一把伞。”

不等他回答,江迟迟就找出一把伞丢下去。唐岸也不客气,接住伞撑开,雨滴滴答答砸下来,在墨青色的伞面上开出小朵的花。

他仰起头,五官精致,笑起来总是挑起一侧眉毛,英俊得动人心魄。

“优等生,今天怎么大发善心,”唐岸用一贯漫不经心的腔调问,“不告我的状了?”

江迟迟敲了敲窗框,语气波澜不惊:“那当然要看你的表现。”

唐岸头脑聪明,可野性难驯,成绩不好不坏,还总爱惹是生非。

这些本来没什么,但他时运不济,偏偏他父亲是他们的铁面班主任,因此他潇洒的天性一直受到武力镇压。

三年前,不知道由于何种契机,唐岸疯狂地迷恋上摄影,甚至立志要投身炮火前沿,未来做一名战地摄影师。

古板的唐老师并不赞同儿子如此伟大的梦想,对他严防死守,后来因工作繁重实在分身乏术,就把这个重任交给了江迟迟。

他们两家住得不远,江迟迟是唐老师最得意的弟子,经常被叫到唐家为唐岸补习功课。两个人一静一动并不对盘,她每给他补一次课,短短两个小时里都会激起一百次想要抓花他那张脸的冲动。

所以,当唐老师神神秘秘地找到她,赋予江迟迟间谍任务,让她帮忙留心唐岸的周末动向时,江迟迟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对她来说,能看到唐岸吃瘪,绝对不失为人生一大乐事。

江迟迟做事向来尽职尽责,侦探小说看了一沓,借鉴无数经验,课余常常暗地里尾随他,事无巨细均记录在案,一有风吹草动立刻上报,绝没有半分袒护。

唐岸虽咬牙切齿,却也对她无可奈何,今天这种情形算是他们相识以来为数不多的心平气和的场面。

他轻巧地转动伞柄,水花飞溅,片刻后又开口:“江迟迟,你是有话对我说吧?千万别表白,我心脏受不了。”

唐岸故作西子捧心状,表情夸张,冲她眨眼。

江迟迟并不恼怒,嗤笑一声:“就你?我也太饥不择食了。”

本以为她的审美终于苏醒,没成想却被深深伤害了自尊,唐岸不再留恋,拔腿就走。见状,江迟迟赶紧大声喊他:“哎,唐岸,周末的猫展带我一起去吧。”

“为什么?”唐岸停下脚步,瞥了她一眼。

江迟迟答得理所当然:“蹭你的展台啊,租金我交不起,可是刚好有几张画想挂出去。”

他又把伞抬高一点,黑亮的眼睛含了些笑意:“报酬怎么算?”

“你下个月要参加一个很有分量的摄影比赛,我可以协助你的拍摄。最重要的是,替你保密。”江迟迟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

唐岸打了个响指,愉快地应承下来:“成交。周六来接你,走了。”

说着,他潇洒地摆摆手。

雨势已收,天地间裹着淡淡的潮气,江迟迟把头探出窗外,看到他高瘦的背影一闪,就消失在了拐角处。

天气开始转凉,书桌边扯了几根长绳,上面夹着一张张画纸,微风入窗,吹得纸张哗哗作响。每一张速写纸上都是凌乱的线条,勾勒出男生刀削斧刻般的侧面。

每一幅画右下角都摘了一句诗,离她最近的那句,用细细的笔迹写着: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02 可以啊壮士

很快,江迟迟就再一次亲身体会到,果然有一种人叫“从来不可信”。而这种人,以唐岸为首。

周六天气总算晴朗起来,天空碧蓝如洗,莹莹清透,江迟迟一大早就赶到约好的梧桐树下,可等待她的只有挂在树枝上迎风乱颤的卡片。

江迟迟一把扯下卡片,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气得直咬牙。之前说好接她一起去,没想到唐岸变脸比变天还快,留下一张卡片权当交代,树下只丢给她两个钢镚儿的车费和相框,自己却脚底抹油先走一步去布置展台。

为了蹭他租来的展台,江迟迟忍辱负重,多亏她力大无穷,当个苦力也应付得来。她抱着两个半人多高的相框去挤公交车,又吭哧吭哧地一路拖到展台,终于赶在展览开始前和正往展板上贴照片的唐岸会合。

“可以啊壮士,”唐岸挑眉,接过江迟迟手中的相框放在一边,按了按她的肩膀赞叹道,“不愧是出身武林,有肱二头肌的人!”

江迟迟打掉唐岸的手,恨不得把他一脚踹飞。

这是南城第一次举办猫展,偌大的展厅里七十个展台全部租了出去,放眼望去,全是和“猫”主题相关的东西——加菲猫、Kitty猫、叮当猫……各式各类数不胜数,厅里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唐岸摆出的是三个系列的环境猫像照片,江迟迟最喜欢咖啡馆系列。那些咖啡馆里的猫或蜷于红木小桌,或坐在窗台上,暖灯昏黄,葱绿的植物相映点缀,整个气氛优雅中又有几分懒倦。

不得不承认,唐岸除了摄影天赋外还有那么一点生意头脑,他把照片印制成几套精致的明信片和海报,居然也频有人光顾,销售额还不错。

江迟迟的画也顺利卖出去两幅。

有了小跟班替他打理,没多久唐岸就溜达去别家展台打探情况了。她蹲下来把被人翻乱的明信片整理好,余光一瞥,突然被邻边的人吸引住目光。

邻边展台是一个年轻女孩子,素白长裙,尖下巴,长发温柔,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只是眼睛空洞无神——江迟迟猜测她大概患有眼疾。

女生面前摆着大小不等的布艺玩具猫,姿态各异,憨态可掬。现在她正接过一张百元大钞,准备找零钱给面前的顾客。

顾客是个吊儿郎当的小伙子,头发色彩缤纷,但凡稍微有点动作,挂在脖子上的粗链子就叮当作响。他嚼着口香糖,眯着眼睛神色鬼祟,从女生手里接过一大把零钱,乐滋滋地打算离开。

“慢着!”江迟迟一个箭步冲出来,紧紧攥住小伙子粗壮的手腕,厉声说,“你刚才那张钱有问题。”

五彩头发的小伙子本来心虚不已,可定睛一看拦住自己的居然是个瘦小的毛丫头,顿时有了底气,嚷嚷道:“诬赖谁呢你,小丫头不学好,编瞎话还挺有一套。”

他挣了一下手腕,竟然没有挣脱,眼看有看热闹的人要围上来,他就靠近江迟迟恶狠狠地低声威胁:“又不是你的钱,少多管闲事。”

江迟迟原本只是试探,没想到对方不打自招,她手上又加了两分力气,两人一时陷入僵持。

唐岸终于发现这边的动静,马上凑过来,拿着刚才那张百元钞票仔细研究了下,就冲江迟迟挥舞,义愤填膺地说:“迟迟,果然是假钞,光天化日欺负弱势群体,摔他!”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江迟迟就深吸一口气,抓住得意洋洋的骗子猛一使劲,来了一记重重的过肩摔。骗子毫无防备,被摔得七荤八素躺在地上,半晌都动弹不得。然后,唐岸从他手里扒拉出刚刚的零钱,还顺便补踢了两脚。

围观的人掌声热烈,骗子不敢再造次,一爬起来就赶紧灰溜溜地跑了。渐渐人散去,只留江迟迟保持刚才的动作,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女侠,观众都散了,还摆pose呢。”唐岸双手插兜,懒洋洋地围着她转了个圈。

江迟迟没了刚才的飒爽英姿,她脸色发白,语气颤巍巍的:“唐岸,我好像扭到脚了……”

闻言,他收起刚才的玩世不恭,表情很快变得严肃起来。

03 年少时的我们总觉得自己无畏

“见义勇为的功劳簿上请给我记一笔,上面就写‘江迟迟:人美英勇又善良。”江迟迟慢慢挪动了一下右脚,立刻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好久没有练习过肩摔,果然变柔弱不少,江迟迟沮丧地想,伤敌一万自损八千,这场拔刀相助结束得实在不怎么漂亮。

“你啊,”唐岸丢给江迟迟一记白眼,懒得再斥责她,他蹲在江迟迟面前,小心翼翼地卷起她的裤脚,仔细看了看已经肿起来的脚腕,叹气道,“总这么莽撞,是不是要到八十岁才能学会照顾自己。”

这一刻的气氛很微妙,他的话里有一点埋怨,又暗含不易察觉的关切,那种语气像是被晒化的蜂蜜,浓稠的一滴,晕开在她耳膜上。

明明四周嘈杂,江迟迟却觉得天地寂静,唐岸被一层薄淡的光罩住,清俊的棱角愈加分明,他微微一抬眼,似乎全世界都倾覆。

她稳了稳怦怦乱跳的心脏,扁扁嘴有些委屈:“不是你让我摔他的吗?”

“你是不是傻?”唐岸站起来,他个子很高,右手随意搭在她头顶上,冷冷一笑,“量力而行懂不懂,我让你摔你就摔啊,我还让你少向我爸告状呢,你可一句没少说。”

“那是为你好。”江迟迟脱口而出。

唐岸睁大眼睛:“哪里为我好?”

江迟迟赶紧转换话题,可怜巴巴地说:“唐岸,我的脚好疼啊!”

别看他平时总喜欢和她作对,但关键时候一点也不含糊,特别拎得清。

唐岸不再废话,动作非常干脆利落,迅速把剩下的东西收拾好,交给相熟的朋友保管,接着不由分说地抓住江迟迟的胳膊,稍微用力,她就趴在了他背上。

“哎哎哎,占谁便宜呢……”江迟迟双臂乱挥,吱呀怪叫。

“别动,”唐岸把她背起来,拍了下她的手背,坏笑着逗她,“江迟迟,你该减肥了。”

江迟迟紧张起来:“真的吗?都怪我妈的营养食谱,双下巴都快出来了。”

“不行不行,”她懊恼地甩甩脑袋,“明天就开始减肥。”

听着江迟迟喃喃自语,唐岸乐不可支。他微微弯腰,把她向上托了托,背得更牢稳,笑声在胸腔里震动:“放心吧,就算你再胖二十斤,本少也能背着你健步如飞,保证即使跨栏也只比刘翔慢一点。”

“再说,”他偏过脸来,表情是难得的郑重,看起来很真诚,“你还是胖一点好看。”

江迟迟横眉,揪住他的头发,放轻语气循循善诱:“胡说,难道我有不好看的时候?”

“我不想说实话,太残忍了。”

两个人插科打诨,时间如涓涓流泉,静谧安稳。出了喧闹的展厅,唐岸背着江迟迟去医院。他步伐迈得不急不缓,她看到他瘦削的肩胛骨轮廓突出,可她却觉得,天底下再也没有比他更宽厚的肩膀,也不会再有谁,能让她如此轻易地心生美好。

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那些隐秘的欢喜就如同苔藓,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纠缠生长。

可是,她说不出口。

大概啊,年少时的我们总觉得自己无畏,但悄悄喜欢上一个人,就会变得口是心非,明明倾慕他似万里山川如画,却偏偏说最喜欢沙漠眷恋雪花。

04 哪怕世界就此停滞,也甘愿

医院里是常年不变的消毒水味道,江迟迟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唐岸跑前跑后帮她拿检查结果,还认真询问医生注意事项。

经过检查,她的脚腕并无大碍,只是软组织挫伤。唐岸遵照医嘱拿了口服的药剂和云南白药喷雾,就准备送她回家。

江迟迟坚决拒绝唐岸想要打车的提议,他没办法,只好背她去坐公交车。

长长的一条马路,两侧挺拔的绿树筛过点点夕阳,江迟迟两手松松地环上唐岸的脖颈,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他们像一尾鱼闲游在四合的暮色里。秋风吹过脸颊,唐岸突然觉得晚风轻拂落花,将他的心也吹得软成一团。

终于到了站牌,唐岸搀扶着江迟迟好不容易才挤上车——这班公交车正好赶上晚高峰,车上人满为患,大家乱糟糟地挤在一起。江迟迟倔得很,宁愿单脚站着,也不肯让唐岸请求别人让个座位给她。唐岸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再坚持,只是默默用长臂为她圈出一方空间。

公交车上人声鼎沸,三站过后终于有了一个空下来的座位,立刻引得一小撮人推搡争抢,混乱中不知道是谁推得江迟迟一个踉跄。

虽然唐岸在假装看风景,但眼角余光始终关注着江迟迟,这时他眼疾手快,赶紧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江迟迟勉强站稳,可这一下牵动了脚伤,她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抢什么抢,没看见挤着人了吗?!”唐岸把她的神色看在眼里,突然动了怒,语气恶劣,“谁年纪大谁先坐,尊老爱幼懂不懂?”

“喂,”江迟迟紧张地扯了下他的袖子,非常小声地说,“能不能委婉点?别这么大火气,咱们寡不敌众,你被揍不要紧,连累我可就不好了。”

好人没好报,唐岸撇了撇嘴,嫌弃地拍掉江迟迟攀住他的手。

好在还是文明乘客占多数,有几个人在一边帮腔,再加上唐岸气势迫人,居然也没人反驳他。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落了座,车里慢慢恢复了平静。

江迟迟安静片刻,又实在觉得太无聊,忍不住想逗逗唐岸,于是她挪了挪,靠近他坏笑着问:“唐岸,你刚才怎么飞快地就把我扶住了?说实话,你是不是一直在偷看我?!”

唐岸不动声色地和她拉开距离,冷着脸回答:“我认识一个医生,专治妄想症,妙手回春,改天介绍给你。”

无趣,江迟迟拒绝再和他聊天。

还有七站才到家,交通拥堵,公交车走走停停,江迟迟右脚一直隐隐作痛,只好把支撑点全部放在左腿上。时间久了,她稍微一动就感觉到腿一阵发麻,更别说吊环那么高,她还需要把胳膊伸得笔直才能摸到。

正当江迟迟绞尽脑汁在想让自己轻松点的办法时,唐岸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然后放在他垂在一侧的胳膊上。

江迟迟头微扬,发现唐岸已经别扭地转过脸去,只有浮上一层淡粉色的耳朵泄露出他此时的情绪。

她笑起来,两手刚想抓住他的胳膊,唐岸已经状似不耐烦地单手把她揽进怀抱里,凶巴巴地警告:“看在我们相识多年、你又扭了脚的分上,我才勉强允许你靠在我身上,你可千万要守住道德底线,别占我便宜。”

闻言,江迟迟毫不手软地捶了他一拳。清苦的艾草味在她鼻端萦绕,她靠在唐岸不算宽阔的胸膛前,轻轻闭上眼睛。

哪怕世界就此停滞,她也甘愿。

05 秘密

如果曾杉没有出现,唐岸热切的关心还让江迟迟误以为工夫不负有心人,她这段不敢说出口的喜欢,如今终于有了峰回路转的机会。

就像之前唐岸说过的,江迟迟出身武林世家,江父是圈内有名的武术指导,常年跟着剧组满世界飞。而她的妈妈从事教育行业,一年到头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去开会的路上。所以,她一直和奶奶住在一起。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江迟迟扭伤了脚行动不便,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唐岸便很义气地主动承担起接送她上下学的任务。

周一清晨,鸟鸣枝头,刚过六点钟,唐岸就兴冲冲地来敲她家大门:“江迟迟,出发了!”

江迟迟架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从屋里走出来,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了眼异常雀跃的唐岸,目光又缓缓扫过他身边的东西。

那是一辆超市专用的推车,不锈钢框架在半透半掩的日光下熠熠闪光。

江迟迟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绷着脸问:“你带推车来干什么?”

他愣了愣,然后笑意更深,邀功似地说:“我费了好大劲才买到的,你快坐进来看合不合适,我推你去学校。”

江迟迟眼神复杂地反复观察唐岸的表情,他笑得坦荡,她并没有从上面找到哪怕任何一点线索,证明他是在开玩笑。

“你是疯了吧。”江迟迟仿佛受到奇耻大辱,气鼓鼓地转身,“嘭”地把门关上了。

因为小推车事件,江迟迟拒绝再和脑回路清奇的唐岸打交道,请了一周假在家里专心养伤。期间,唐岸来探过两次病,还特意买了二十斤鸡蛋,用竹篮子装好,码得整整齐齐,说是带来给她养身体的。

得友如此,她还能说什么?

听了他的解释,江迟迟才知道,唐岸原本打算骑车载她去学校,可是他的车子前几天在电影院门口因为忘记落锁被偷,还没来得及买新的,所以他才出此下策。

白瓷盘子里装了一堆水煮蛋,江迟迟挑出一个最大的在桌面上磕碎,慢条斯理地剥开,装作不经意地问:“我大伤未愈,你前几天为什么去电影院?”

唐岸眸光似水,清亮动人:“秘密。”

06 我找到她了

事实证明,没有什么秘密能瞒过火眼金睛的班主任,尤其这个班主任还是你爸。

江迟迟的脚扭伤并不严重,养了一段时间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她便重返唐家准备拾起自己的家教事业。谁知刚推开门,一本牛津字典就迎面飞过来,幸好她眼疾手快,才有些惊险地避过。

“好小子,胆大包天,看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唐老师无暇顾她,顶着乱七八糟的发型,手里高举着鸡毛掸子,追得唐岸满屋跑。

地板上散落着几张照片,江迟迟捡起来翻看,心沉沉地往下坠。

照片上的女生她并不陌生,甚至就在前段时间,她还为了这个女孩子逞过英雄,照片背后写着名字:曾杉。

简单的两个字铁画银钩写得很有风骨,一看就是出自唐岸之手。

怎么会有人笑得那么美呢?连江迟迟作为女生都不免感叹,曾杉虽然双目无神,但是笑容浅浅,贝齿微露,干净得像夏风,远远吹来,居留心底。

所以,她能吸引住眼高于顶的唐岸,也在情理之中。

事情已经很明朗,大概是唐老师发现唐岸和曾杉交往甚密,又搜出这些照片有力地印证了原本的猜想,不免怒火冲天,动起手来。

“迟迟啊!你快帮我求求情。”唐岸仿若见到救星,哀嚎着求救。

“唐老师,”江迟迟的声音很冷静,“这种事一定要斩断在萌芽里,打一顿才会长记性。古人说得很有道理,人不打不成器,棍棒底下出男神……”

于是,鸡毛掸子更加不留情地招呼到唐岸身上。

没过几分钟,唐老师的手机响了,他有急事必须马上回学校,便把唐岸丢给江迟迟,让她好好给他做思想工作。

唐老师真舍得下狠手,唐岸两个胳膊瘀痕交错,江迟迟找出药酒,用棉棒蘸了,一点点帮他擦在伤痕上。

“我是让你帮忙求情,不是让你煽风点火的。”唐岸疼得龇牙咧嘴。

“我才不像你,有勇无谋。”江迟迟把头俯得更低,手上动作放得更轻,“那种时候只会是越劝越上火,还不如让他出出气,你以为那个电话真的那么及时啊。”

唐岸肃然起敬,冲她竖起拇指:“果然够阴险。”

“不过话说回来,你和曾杉是怎么回事?”江迟迟顿了顿,又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之前和你一起去看电影的也是她吧。”

“迟迟,我找到她了,”唐岸扬起温柔的笑容,和江迟迟对视,“那个让我梦想成为摄影师的女生就是曾杉。上次相遇时我只是隐隐怀疑,调查之后才敢确定。”

“恭喜你啊。”江迟迟胸口忽然泛起细密的痛,她低下头,一滴水渍滴在手背上,很快消失不见,好像从未出现过。

那天她才知道,三年前,唐岸还是一个混世魔王,不用功读书非要搞一个摇滚乐队,在学校操场撕心裂肺地演出,被闻声赶来的唐老师在几百个学生的面前当场砸碎了吉他。

他负气离校,心情郁闷,一路闲逛至市中心的喷泉广场,看着在夜色里半明半暗的路灯,顷刻间觉得心下茫然,不知道接下来应该何去何从。

就是在这时闪光灯一亮,他侧过目光,看到了手捧相机、言笑晏晏的曾杉。

“有什么心事吗?”短发的曾杉看起来十分潇洒,她大大咧咧地靠上他身边的栏杆,伶俐的眼睛扑闪两下,俏皮地一笑,“不如倾诉给陌生人,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出个主意。”

唐岸沉吟片刻,终于说:“我有一个秘密。”

07 努力做那个逐光人

在唐岸简略的叙述中,江迟迟大致了解了那段过往。总之,经过那天的一遇,在曾杉的影响下,他开始对摄影产生浓厚的兴趣。只是没过多久,曾杉突然像人间蒸发一般,再无踪迹。

直到机缘巧合下再次相遇,唐岸才知道,当年住在曾杉家隔壁的邻居煤气爆炸,她在那场事故中受伤,眼睛伤得很重,父母倾家荡产带她四处奔走治疗,也只让她保住了极其微弱的视力。

直到今年,曾杉一家才重回南城,父母做起了卖菜的营生,他们才慢慢安定下来。

“摄影比赛我已经想好主题了,变装照!之前我也和曾杉商量过,就让她爸妈当模特。”唐岸眉目间神采飞扬。

江迟迟忙碌起来,尽心尽力帮他租借服装,亲自去确定拍摄地点,最终上交的成片终于让唐岸得偿所愿,在摄影比赛中一举夺魁。

曾杉的父母已经让磨难压得双鬓斑白,老态尽显,他们身着大红色喜服,依偎在古朴斑驳的小镇木门前,岁月似乎匆匆流逝,但又好像从未走远。

那张照片的名字,叫《燃烧》。

唐岸拿到一笔不菲的奖金,听说北京一家医院对曾杉眼疾的研究有了新进展,他决定带着曾杉北上求医。

唐岸走的那天,江迟迟没有去送别,再后来,唐老师也辞职去了北京工作,她和唐岸,还是不免江湖相忘。

江迟迟坐在书桌前,看着满卧室翻飞的画,眼里渐渐浮起泪光,她的心事,恐怕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她始终忘不了十四岁那个傍晚,爸妈又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幼小的江迟迟不敢出声,偏又发现她的猫因为贪吃,头被卡进了玻璃罐子里。她束手无策,只能一只手抱着猫一只手拿着玻璃瓶,披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走。

江迟迟边走边哭,遇到了打球回来的唐岸,那是他们第一次遇见。唐岸看她哭得伤心,便停下来问个究竟。待明白事情原委,他很快从附近的五金店借了一柄小锤,小心地敲开玻璃罐子,救出了她的猫。

或许对唐岸来说,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他都不会放在心上。可对江迟迟来说,他温柔的笑容,澄澈的眼睛,是她世界里劈开黑暗的那道光。

此后,她争取一切机会,靠近他,努力做那个逐光人。

可因为胆怯,她不敢言明,在不知不觉间,原来早已有人同他隔山隔海仍相望。

而她,再无机会。

江迟迟没有告诉唐岸,她之所以阻拦他实现想成为战地摄影师的梦想,是因为她的二叔。他曾是其中一员,在叙利亚的阿勒颇工作过两年,因为长期在那样的环境工作,他患上了抑郁症,回国后始终郁郁寡欢,过得并不快乐。

江迟迟不希望她喜欢的那个人多么英勇无双,只希望他能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奶奶去世后,江迟迟跟随妈妈搬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没有回过南城。

她忽然懂了,要想忘记那个早已隔岸而远的人,哪怕踏过参天荆棘,横渡江河湖海,都别再回头。

08 他们已经错过太久、太久了

时间漫过四季,离开南城的第五年,江迟迟突然一夜之间成了网红。

八月初,她以“一个人的摄影”为主题,带着一只崭新的不锈钢茶壶游遍大江南北,每次上传的照片主角都是茶壶,仔细看,才能发现壶身上映着手持相机的她和周围的风景。

网友们戏称江迟迟是没有自拍杆的旅行者。

只有她明白,这无非是孤独的另一种形式,有些寂寥如同旧伤,假装遗忘,也始终不愈。

收到曾杉长长的私信是在某个深夜,江迟迟逐字逐句读完,晨光已熹微。她站在窗前,眺望远处淡弱的光线,隐隐约约的阳光敲破深沉的夜,美得令人心醉。

她眼睛微垂,片刻之后,落下泪来。

曾杉说,很多年前她曾遇到过一个英俊的男生,他告诉她,他有一个秘密。

他喜欢一个英勇善良,喜欢练过肩摔的女孩子,可他担心严厉刻板的父亲会从中作梗,给她造成困扰,所以不敢说出口。

后来他组织摇滚乐队,在学校里横行霸道,只是想引起她的注意而已。

曾杉告诉他,相片能定格永恒,他便开始苦心钻研摄影。受到江迟迟正义的感染,他才决定以后要做个战地摄影师,用那些炮火下的悲伤,换取更多安宁。

其实唐岸寻找曾杉并非因为喜欢,而是出于愧疚——本来曾杉可以躲过那场爆炸灾难,可她恰巧回家帮他洗照片,从而遭遇惨剧。

所以,唐岸必须要带曾杉去治疗眼睛,哪怕有一丝希望也不能放弃。

“迟迟,如果你见过唐岸有整整十本相册全部是你的照片,你还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吗?”曾杉在最后问道。

然后,江迟迟听见了自己心里笃定的回答。

天刚亮透,江迟迟买了最早一班的机票直奔南城。

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她撑着伞走到曾经住过的楼下。绿藤茂盛,他穿着纯白T恤搭配浅棕色长裤,背对她站在小路尽头,捧着相机正在专注地拍照。

“喂,”江迟迟的声音里盛满笑意,“下雨了,借给你一把伞。”

唐岸慢慢转身,眉目依旧清俊如斯,他说:“好啊。”

他们已经错过太久、太久了,但这一刻,又好像岁月从未起过风沙,此后人生漫漫,唯愿不负时光,看春花遍天涯。

编辑/夏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