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画家的福克纳

2016-12-21 17:24马娜
世界文化 2016年12期
关键词:福克纳绘画小说

马娜

作为美国历史上最富盛名的小说家之一,福克纳(1897—1962)凭借其独特的意识流创作技巧和深沉的伦理哲思闻名于世,其小说中所蕴含的伦理道德意识、荒原意识、宗教情结,以及他对种族问题的独到见解更是成为其他作家效法学习的对象。福克纳的传记作者杰伊·帕里尼曾说:“福克纳影响了美国和世界各地一代又一代的作家。20世纪南方小说所取得的成就,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福克纳。”

或许鲜有人知,这样一位独具风格的大文豪,也曾钟情于绘画,甚至还曾将绘画艺术与小说创作相结合,创作出《喧哗与骚动》和《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等优秀的文学作品。

与绘画结缘的福克纳

福克纳早年受母亲的影响颇深。他的母亲不但好读书,而且十分热衷于绘画。福克纳幼年时便在母亲的教导下尝试写作与绘画。1915年,福克纳曾给密西西比大学的校内刊物《老密西西比》中刊登的诗歌设计过插画,这些插画也是福克纳最早发表的文艺作品。

福克纳的绘画作品大多线条干净凌厉、画面感十足,且极具个人特色。虽是简笔画,但不乏精心之处,足见其对刊内诗歌的通透理解。1919年,福克纳曾创作独幕剧《牵线木偶》,并为该书设计封面和页内插画。经由福克纳设计的《牵线木偶》只有6本,现已成为极具珍藏价值的珍本。

除此之外,福克纳也会在闲暇之时拿起画笔信手涂鸦。怀着“军旅梦”的福克纳,曾于“一战”期间参加过英国皇家空军,这段服役的经历使得福克纳一生都钟情于飞机和飞行事业。他曾画过无数架形态各异的飞机,这些信手涂鸦的飞机寄托着福克纳的飞行员梦想,以至于他之后还曾专门写过一部名为《标塔》的长篇小说,讲述一群依靠飞行表演为生的冒险家的故事。

1925年,福克纳在赴欧旅行期间,经常会将自己在欧洲各国的所见所闻写信寄给家人,极富艺术家情怀的他常常会在信纸上随手画上一幅自画像。在现存的福克纳信件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一个叼着烟斗,神情肃穆,伏于案头的作家本人形象。这些自画像大多线条粗乱无序,下笔很重,用力颇深。以此观之,足见福克纳当时旅欧的矛盾心境:一方面迫切地想得到欧洲文明的滋养,另一方面也渴望通过写作来肯定自我。

福克纳也曾将自己的绘画天赋运用到小说中。他试图以图文并茂的形式,来辅助说明小说的意旨。他曾为小说《坟墓里的旗帜》绘制过水彩画,只是后来并没有被出版社采纳使用。他也曾在小说《押沙龙,押沙龙!》文后,亲手绘制了一幅约克纳帕塔法县的地图,并在地图下特别标明:“密西西比州约克纳帕塔法县杰弗生镇,面积:2400平方英里;人口:白人,6298;黑人,9319。威廉·福克纳,唯一的业主与产权所有者。”福克纳在地图上清楚地标明了约克纳帕塔法县的地形结构、白人黑人的居住区以及各部小说情节的发生地。在这幅地图中,福克纳圈定了自己的文学地图——约克纳帕塔法县,同时这幅地图的出现也标志着福克纳小说中的约克纳帕塔法文学体系的正式形成。

源于绘画的小说创作

早年的艺术启蒙和自身的绘画实践,使福克纳在小说创作的过程中融入了画家应有的画面感和色彩感,这也是其作品具有生命力的重要因素。在福克纳极富盛名的《喧哗与骚动》和《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中,他将自己的绘画直觉以及对画面的感受力运用其中,将小说中的场景、画面甚至色彩,都立体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写于1927年的长篇小说《喧哗与骚动》本就来自福克纳脑海中的一幅画。他曾在弗吉尼亚大学讲学中谈道:“这部小说(《喧哗与骚动》)是来自一幅画。在这幅画上,一个衬裤沾有泥渍的小女孩爬到树上去窥探客厅所发生的一切,而她缺乏勇气的兄弟们则在树下等待。”正是这幅极具动态和形象的画面,构成了福克纳小说创作的重要素材。根据福克纳对画面的描述,我们可以得知,画面的主体应是小女孩,她的众多兄弟们则是衬托小女孩的群像。但是当福克纳将画面诉诸笔端时,他让小女孩(凯蒂)的三个兄弟(班吉、昆丁和杰生)轮番上场,来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三人分别以自己的立场为出发点,以自说自话的方式演绎自己所经历的故事,而整部小说的核心依然是那个从未替自己言说的小女孩凯蒂。福克纳巧妙地将画面和小说结合起来,用小说语言来阐释画面背后的深意,用画面来提炼小说的主线,二者相辅相成,形成图像和文字之间的互动与张力。

在福克纳最为经典的短篇小说《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中,他仍然将自己的绘画天资运用到小说创作中,将定格的画面转化为文字间流动的艺术。福克纳曾在采访中提到:“它(《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源于一幅枕头上有一缕头发的画。这是个‘鬼故事。简而言之,这幅画所描绘的是在一所废弃房子中,枕头上的一缕头发。”福克纳在初见这幅画时,便将这幅画的主题定义为“鬼故事”,这就奠定了《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这篇小说的基本艺术风格:神秘阴冷、荒诞怪异。小说中的主人公爱米丽小姐独居于一所破旧的房子中,虽不常露面却始终生活在街头巷尾的非议中。直到爱米丽死后,乡亲们才得以进入她的房间。当众人看到了北方人何默伯隆早已腐烂的尸骨及其枕头上的一缕灰发时,他们便知晓了爱米丽小姐对何默伯隆近乎变态的占有欲和十分荒唐的畸形之爱。这缕灰发仿佛在以一种阴郁冷漠的口吻诉说着爱米丽小姐悲苦的一生。福克纳以自己对艺术的敏锐感知力,将原本单一的画面填充成一个动人的故事。画面色彩提供了主调,小说则补充了画面里缺失的空白,丰富了其背后的意蕴。

画家身份对福克纳小说创作的影响

被誉为苏格拉底式的英国艺术史学家贡布里希曾提出一个命题:“艺术家的倾向是见其所欲画,而不是画其所已见。”这里的“已见”是指眼见之画,而“欲画”则是心中之画。贡布里希的意思是,艺术家在创作的过程中应当遵从自己的心中之画,将内心世界展示给读者,而不是仅仅将眼前所见之物呈现出来。贡布里希的命题实则是在探讨“眼中之画”和“心中之画”的关系。“眼中之画”虽为实,但却缺乏画者对自身心灵状态的反馈;“心中之画”虽为虚,但能够将画者的内心世界呈现在读者面前,甚至形成与读者之间的心灵互动。

早年福克纳的创作实践多是将自己生活的所见所感用绘画的方式表现出来,这即是贡布里希所说的“眼中之画”,真实但缺乏心灵的契合感,生活化却又略显平淡。之后,福克纳开辟了图文结合的创作方法,他试图用绘画来辅助说明文本中还未能说透的问题,用图画的形式来言说小说中隐晦的深意。最后,福克纳发现或许“心中之画”才是传达自己意图的最好方式。他将表意中心以图画的方式呈现出来,再用小说的方式来细细书写图画背后的故事及其暗含的意蕴。虽然这在创作形式上已由绘画转向小说,但这足见绘画对于福克纳创作所产生的深刻影响。

作为享誉世界的小说家,福克纳的文学作品及创作方法曾影响过弗兰纳里·奥康纳、杜鲁门·卡波特、詹姆斯·乔伊斯、托尼·莫里森,甚至加西亚·马尔克斯等当世及后世的诸多作家。然而,福克纳呈现在世人面前的身份不只是意识流小说家这一种,他还是飞行员、编剧、心理分析家、猎户……以及我们今天所说的画家。福克纳的天资和家庭教育都曾对他的绘画实践产生重要作用,同时这些宝贵的绘画经历和他作为画家的独特体验,也对他的小说创作影响颇深。关注福克纳的画家身份,不在于注目他的绘画作品,而是要挖掘福克纳的多面性,呈现给读者一个真实而又多元的福克纳。

猜你喜欢
福克纳绘画小说
那些小说教我的事
威廉·福克纳的《熊》
欢乐绘画秀
欢乐绘画秀
欢乐绘画秀
没落贵族的挽歌——福克纳《献给艾米丽的玫瑰》的身体叙述
福克纳非线性艺术叙事范式及其审美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