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薇
当你老了,
头发灰白,
睡意沉沉,
在火炉边打盹,
取下这本书,
慢慢地读,
梦想着你曾经有的
温柔的目光和深邃的眼神……
这是爱尔兰诗人叶芝写给爱尔兰民族主义斗士茅德·岗的一首情诗,但这首诗打动了全世界的诗,却未打动她……
我一生的烦恼开始了
“我一生的烦恼开始了”,这是叶芝在认识茅德·岗的第一天写下的一行字,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1889年1月30日,24岁的叶芝第一次见到茅德,就被她的美貌震惊了。四天后,他给朋友写信:“我对你说过我多么爱慕茅德·岗小姐吗?她将会使许多人改变立场,皈依她的政治信仰。即使她说地球是扁的,我也会因为是她的同党而感到自豪。”
茅德比叶芝小1岁,她对叶芝的第一印象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男孩,眼镜片后面有一双深陷的眼睛”,除了欣赏他的诗,他对她无甚吸引力。彼时,叶芝刚放弃了当一名画家,诗名还未远扬,家境清贫,他爱恋茅德,但又觉得自己“不成熟缺乏成就”,不敢表白。
两年后,两人又在都柏林会面了,茅德后来写了一封信给叶芝,说她梦见他们俩的前生是住在阿拉伯沙漠边上的一对兄妹。叶芝误解了她的意思,激动万分地赶去向她求婚,却遭到拒绝。两人继续保持友谊,茅德对叶芝始终是若即若离,失落了,遇到难关了,才会转向他寻求安慰。而叶芝从来都是对她敞开怀抱,他已顾不上自己的自尊心了。
不得回报的爱化作一页页情感浓烈的诗篇,作于1893年的《当你老了》就是其中的代表作。叶芝似乎已经预见到了这场深情的遥遥无期,他在诗中常把茅德比作苹果花、玫瑰、诲伦、女神雅典娜……几乎不曾有过哪位诗人把一个女子赞美到如此程度。
写诗是“向她解释我自己”
叶芝承认茅德“拥有我的全部”,但他并不乏风流韵事,他曾向剧院女演员、体操教练等寻求过肉体的慰藉。1894年,正当他陷入无望的单恋中时,认识了女小说家奥利维娅·莎士比亚,相谈甚欢,后者嫁给了一位比她大很多的律师,婚姻也不美满,两人逐渐产生了感情。1896年他们同居了,叶芝同样为她写下过不少缠绵情诗。虽然次年分手,但彼此终身以知己相待,通信一直到1938年奥利维娅去世。茅德不愿嫁给叶芝,但当叶芝对其他女子发生兴趣,她有时又从中作梗。她鼓励叶芝与奥利维娅分手:“不要让比你逊色的人阻碍你的发展。”
1903年,茅德与一名爱尔兰军官约翰·麦克布莱德少校结婚。麦克布莱德曾参加过南非的布尔战争,帮助荷兰后裔抗击英国人,被爱尔兰人视为英雄。茅德更像是选择了一位志同道合的战友。得知婚讯的叶芝,正要在一个公众集会上演讲,如遭晴天霹雳,接着病倒了。他的挚友格雷戈里夫人将他当儿子般照料了两个月,他才慢慢恢复了健康。叶芝眼中的麦克布莱德“是个酒鬼,徒爱虚荣的傻蛋”,茅德的下嫁让他如鲠在喉。仓促的婚姻也没有给茅德带来幸福,婚后第二年,两人有了一个儿子,但麦克布莱德酗酒,对继女、茅德的妹妹性骚扰。因为婚前茅德加入了天主教会,不允许离婚,只能与丈夫分居。1908年,她终于和叶芝又重归于好了。
“亲爱的,抱紧我,自从你走后,我的贫瘠的思想已寒彻了我的骨头。”叶芝一度枯竭的诗歌创作再次焕发出生机,这一年他出版了八卷本的《诗选》。叶芝朦胧地意识到“我做过的且仍在做得最好的事情,有多少都不过是企图向她解释我自己。如果她理解了,我倒会缺乏写作的理由。”
我已筋疲力尽了
1916年,英国拒不实施议会已通过的爱尔兰自治法,爱尔兰人趁英国忙于欧战,4月24日在都柏林揭竿而起,宣告爱尔兰共和国成立。但由于准备不足,起义仅六天后就被英军残酷地镇压了。15名领导人被枪决,其中就有茅德的丈夫麦克布莱德。
叶芝怀着深切的感情写诗讴歌这次悲壮的起义,他虽然不喜欢麦克布莱德,但也给了他公允的评价。茅德获得了自由身,仍未死心的叶芝立即赶往法国向她求婚,回答依然是否定的。绝望之余,叶芝将目光投向了茅德22岁的女儿伊莎尔特,她身上有太多母亲年轻时的影子,求婚再遭婉拒。格雷戈里夫人鼓励他继续努力,叶芝答道:“不,我已筋疲力尽了,我不想再做任何努力。”他当时已51岁了,转而向结识已久的乔安娜·海德求婚,这位25岁的姑娘对诗人仰慕已久。
1917年,叶芝和乔安娜在伦敦结婚。人们往往只关注茅德,而忽略了这位叶芝真正的新娘。说起来乔安娜还是叶芝老情人奥利维娅的嫂子与前夫所生的女儿,她出身爱尔兰贵族家庭,通晓多种语言,“聪明得可怕”。夫妻俩婚后感情很好,生养了一儿一女,叶芝说“她使我的生活恢复了宁静和秩序”。他们还合作搞起了神秘学研究,叶芝发现有时得仰仗妻子的能力,她读过的哲学著作比他要多得多。1925年两人合著的奇书《幻景》出版。
乔安娜对叶芝很是包容,她曾给丈夫买了一座废弃的塔楼,让他在那里写诗。在1918年至1923年问,她曾陪着他一起忍受没有水电的生活。可是当叶芝老了以后,却变本加厉地追逐起女性来,以证明自己尚且精力旺盛。被文学史家看作象征主义诗歌里程碑的《丽达与天鹅》,其中有一些露骨的描写,据说叶芝的女秘书曾哭着拒绝誊抄原稿。乔安娜容忍了他的婚外情,甚至把老头儿送上与情人约会的火车,然后独自回家。
1965年,叶芝诞辰100周年之际,剧作家弗兰克·奥康纳曾在叶芝的墓前说道:“我会希望我们做的一件事是,说他欠他娶的那个年轻的英国人很多,是她使他在1916年以后得以展现他的才华。”
叶芝与茅德的关系渐渐降温,他们一直通信到1928年结束。信件后来被编辑成书,叶芝将茅德的373封信件细心珍藏,而茅德仅保存了30封他的来信。茅德为爱尔兰民族独立事业奋斗终生,1937年还有人看到,“她尽管已71岁了,仍然不顾警察的监视,在都柏林街头向人群演讲。”1939年叶芝逝世,作为爱尔兰的文学巨人,极尽哀荣,然而,茅德却未去凭吊。
1901年一次求婚失败后,叶芝曾追问茅德为什么不和他过平静美好的生活。茅德的回答是,跟她在一起叶芝不会幸福,婚姻太乏味,诗人永远不该结婚;而他还可以从所谓的不幸中做出美丽的诗来,世人也会因为她不嫁给他而感谢她。她一直看得很分明。对于作家来说,那些萦绕一生的爱痛交织,最后都化为了创作的灵感与源泉。正所谓,自古多情空余恨,诗家不幸诗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