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一个资源枯竭城市的辉煌与衰败

2016-12-20 12:36章文立尚芳剑
报刊荟萃·非常关注 2016年11期
关键词:白银市白银职工

章文立+尚芳剑

甘肃省白银市是一座怎样的城市?

在知乎上,有人回答:“感觉可能是唯一一个因为连环杀人案而出名的城市。”

但对大部分白银人而言,这个工矿城市曾经极度辉煌,又极度落寞;包容四方,又躁动不安。

工矿城市

白银,这个以金属命名的城市,真的曾是遍地金属矿产,产铜,产铝,产铅锌矿。

从上世纪50年代起,白银公司有持续三十多年的辉煌历史:铜硫产品产量和产值利税率曾连续18年居全国之首。职工出门时都不自称白银人,只说是白银公司人。

1951年,地质部641地质队到白银进行矿区普查,先发现了黄铁矿,又勘探到铜矿。

1956年7月,白银公司进行3次矿山大爆破。三声巨响,拉开了新时代的序幕。天南海北的年轻人们响应号召,背井离乡来到白银公司。戈壁滩上灯火通明,厂房和市区建设起来。1959年10月1日,白银公司露天铜矿正式投产。

那时候,不管什么人来到白银,首先发放的劳保用具就是口罩。郝家川总共十几棵树,目力所及之处,都是灰色的石头山。气候干燥,常刮风沙,风卷着地上的石子,打在脸上生疼。喝水也困难,要用汽车去黄河里拉水。

包括白银公司总经理在内的所有人,都住在窑洞样式的平房里。每天早上起来,床上、被上都是一层灰。稀有的下雨天,“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唯一的小楼房是白银市第一招待所,给前来援建的苏联专家住。建厂房的工人们用砖砌两个柱子,中间用土坯码起来,就是一座小平房。

为平衡男女比例,轻工业逐步入驻。1965年,上海远东钢丝针布厂、青岛纺织机械厂、郑州纺织机械厂内迁部分设备和职工,建立了白银纺织机械针布厂。

1966年3月,邓小平来白银视察时说:“你们这里是艰苦奋斗,艰苦奋斗就成为了一种白银精神。”艰苦卓绝的日子却是露天矿的鼎盛期。白银被称为“铜城”。人们说,解放军每打3发子弹,就有一发是白银公司贡献的。

曾经的辉煌

1984年,露天矿闭坑,采矿业转入地下。1985年,白银恢复建市。国家投入巨额资金展开以有色金属、化工、能源等为重点的大规模开发,促进白银产业结构多元化,三冶炼达到鼎盛。

三冶炼逢年过节都发米面粮油,常有奖金,福利比市上好得多。白银公司人的归属感也强。父辈们来自五湖四海,见多识广,从不屑于省城兰州的名号。

生于斯长于斯的厂矿二代,甚至剥离了父辈们关于遥远故乡的记忆。他们大多不会说家乡话,也不说兰州话,只用普通话交流。天南海北的词和某些特定的口音被融入其中,用着用着就为所有人共享,化为特殊的白银公司版普通腔。

祖籍的最大意义,是更轻易获得外界的消息和物资。职工俱乐部旁边就是邮局,发电报很容易。无论什么样的外部信息,白银公司都比市里知道得快、流传得广。改革开放后的十年,亲属人脉在南方的职工,常能倒腾来最新奇的玩意儿。烫卷发,高领毛衣、喇叭裤,那个时代的潮流,也都是白银公司的人在引领。

白银公司内部有一套封闭式的循环系统。职工看病没人去市人民医院(现白银市第二人民医院),都去职工医院(现白银市第一人民医院)。从托儿所到高中都有子弟学校,白银市的人想进来都得托关系、走后门,厂矿子弟没人想过去市里的学校。

对于工人们来说,不管是机械厂、氟化盐、动力厂……都是“我们白银公司的”,坐下就能一块儿喝酒。剩下的,则是“他们白银市上的”。市上很多人来自甘肃其他地县,在白银公司人的眼中,就是乡下人。“气质上就看得出来,(白银)跟其他甘肃地县市区都不一样。”燕离说。他六七岁时就在妈妈教书的学校见过苹果电脑,黑屏幕,绿色字,可以玩算数学题打飞艇的游戏。工厂里也有电脑室,机房里铺地毯,绒线里嵌着铜丝,厂里甚至有自己的电视台,但只有晚上放节目。

1989年,白银市成为仅次于兰州的甘肃省第二大工业城市。

动荡与衰败

白银公司动荡的90年代来了。属于金属的城市遇到资源危机,铜矿资源大幅减少,企业效益下滑。在时间的荒野里,人和城市命运如同一叶扁舟,起伏翻转就在瞬息间。

白银市志记载,20世纪90年代后,职工下岗、社会失业率上升。至1995年,城镇人口和无业人员不断增加,城镇居民的就业程度不断下降。

厂矿人心涣散。如果在上世纪80年代进了厂区大门,你准会看到在路边堆着,随便就放的铅、锌;但到了90年代后期,厂区门外就有人收矿,夹带一铁皮饭盒的铜,出门就能换三四十块钱,还有毛驴车从矿山的另一边绕过去,厂子内外的人勾结,大批量倒卖。

柏油马路替代了八十年代的土路,却越发尘土飞扬。

市里单位的工资逐渐超越白银公司,公司所在的白银一中职工都闹着要从白银公司分出去划归市里。市里不接收,拖了好几年。医院也是一样。

老国企人的幸福感和价值观不再稳定。有人选择了主动跳脱,甚至有一部分人回到原籍,还有一些亲缘关系在外地的,就去投靠了那一支脉。更多的一二代建设者们不适地抗拒着,对生意人的态度在看不起与羡慕之间徘徊。

小城里弥漫着焦虑的气息。读书的少年们在学校后面的小山包打“拳王争霸赛”,周末约群架是常有的事。东山路附近归“黑龙帮”统治,“大什字”周边归“七兄弟”,后来还发展出了“铁血十三鹰”,都是些青少年的小帮派。有辍学的初中同学在酒吧当服务生,燕离高中时去找他玩儿,常从第一家喝到最后一家——城市太小,到处都是熟人。酒吧一条街俗称“破头巷”,酒便宜,人也杂,每天都有人打得头破血流。

白银公司在1990年以后便没再招过工。1996年,白银市制定《关于深化国有企业改革的实施意见》,对国有企业进行战略性改组。一大批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纷纷退休。白银公司有厂矿子弟“退休顶替”的传统,取消毕业分配后,为了子女能够顶替上岗,父母们主动请退。

1998年,白银城连发四起命案,警察半夜挨家挨户敲门查户口,学校晚自习也停了,白银公司所有职工配合公安部门按了手印,女职工下班都有丈夫或男职工陪同。但在变幻的年代,人们对未来的迷惘和希望超过命案带来的恐惧。

资源枯竭

2008年3月17日,白银市被列入全国首批资源枯竭城市。“在国家首批资源枯竭城市中,白银市属于历史欠账最多、财力状况最差、生态环境最恶劣、面临困难最多的城市。”一份官方发布的《甘肃省白银市资源枯竭城市转型规划》中写道。

上述规划将白银市转型后的功能定位为“高新技术产业基地、中国西北先进制造业基地和青藏高原矿产资源加工基地”。

白银公司衰落之后,多数厂矿二代的期望非常明确:希望孩子离开,去更大的城市,过更好的生活。但白银公司仍是保底的选择。老杨的儿子在南昌工作,他不想让儿子回来:“只要能闯,就让他闯闯吧。哪天实在闯不动了,我和她妈还在这儿,想回来也可以回来。”

程婷婷的户口还在白银,却在西安生活了很久,如今在北京工作。她对白银怀有深沉的感情:看到白银被与连环杀人案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她会不平,也会积极推动朋友转发《命案发生的那个城市,我在那里长大》,为白银正名。大城市的漂浮感严重,她还是很怀念小城里“全城都认识”的感觉。

但“故乡”这个词对这些离开白银的“矿二代们”来说,有些捉摸不定:“白银是我的故乡,但它没有历史,没有人文,没有方言。”顿一下,他又补充道:“有方言的地方才能称之为故乡吧。”

这个因厂矿而设立,以重金属命名的城市里,祖辈们抛弃了根,隔断亲缘,来到这里。二代们将终生奉献于此,第三代又如候鸟般飞离。等到第四代出生的时候,多半又将重归五湖四海,并把二代们的身和心再次带离。

(摘自澎湃新闻网2016.9.18,

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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