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志
鲍勃·迪伦越是不代表谁,他的影响越大,那些总是想代表时代的人,越无法获得持续性的影响,那个时代过去了,他们就过去了。鲍勃·迪伦的低调,他一直在坚持做演出,从他的第一首歌到现在,这中间一脉相承的音乐形式,反而给了我们深远的影响。
——歌手崔健
鲍勃·迪伦
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获得诺贝尔奖本来是一件很盛大的事情,但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颇具喜感。
当地时间10月13日,诺贝尔文学奖评选机构瑞典学院宣布,将2016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美国歌手兼诗人鲍勃·迪伦。被瑞典媒体称为“诺贝尔文学史上最具有轰动效应”的事件,更是引起了全球文化界的广泛关注。然而,在揭晓新闻发布会上,瑞典学院常务秘书萨拉·丹尼尔斯就表示,一直在联系鲍勃·迪伦本人,但对方一直没有响应。
奖项揭晓几日后,鲍勃·迪伦本人仍然没有对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作出任何回应。一直特立独行的鲍勃·迪伦引起媒体的各种猜测,英国《卫报》甚至报道迪伦会拒绝接受诺贝尔文学奖。
然后,全世界文学界都卷起了对鲍勃·迪伦“弃奖”的评论,许多人愤怒地表示,为什么文学奖要颁给一个摇滚歌手,何况人家还拒绝领奖了呢!
但尴尬的是,5天后,迪伦的个人官方网站18日作出了更新:在网页上一处并不显眼的位于——“迪伦的书”一栏下的“迪伦歌词:1961年至2012年”标题上添加上了“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四个字。
接下来的文章,会详细地介绍关于鲍勃·迪伦的生平与他的诗歌。
既被总统也被革命者引颂,迪伦的文学成就无可置疑
只有迪伦能够把高雅和大众,把晦涩和流行,结合得如此好。他的歌名和歌词早已进入我们的集体意识中,他的歌既被总统也被革命者引颂。
游离于虚构与现实
20岁的鲍勃·迪伦(Bob Dylan)刚刚在纽约出道时,《纽约时报》乐评形容他:“他可以超越音乐类型边界,他既是一个喜剧角色也是一个悲剧角色。”“他的表演似乎像是一部慢动作电影。”“迪伦先生从未说清楚他的出生地和从何而来,但比起他要往何处去的问题,那已经不重要。而这个关于未来的问题,很快就会清楚了。”
这是一个深富洞见的记者,一个过于准确的预言者,因为他说出了一切迪伦的重点。关于迪伦的过去,他的确从来没好好说清楚。
刚到纽约时,他曾说他是一个弃儿、一个马戏团长大的孩子,更普遍的说法是他曾经如同伍迪·格思里一样到处流浪。伍迪·格思里是美国民歌之父,从上世纪30年代开始漂流各地采集民歌,等到迪伦来到纽约时,他已经病危在床。迪伦在他身上听到了民歌的质地,爱上了他流浪者的形象,学到了为人民而唱的精神。他说:“伍迪是个激进分子,而我想成为那样的人。”所以他来到纽约寻找伍迪,去新泽西的医院探望病重的伍迪、唱歌给他听。
但他其实不是伍迪那样的游牧歌手,而是在明尼苏达州一个中产阶级家庭长大的“正常”孩子。
甚至在多年之后,他出版了一本“自传”叫《像一块滚石》,写下关于他上世纪60年代的纽约生活,这本书虽然迷人,但也被视为可能有不少虚构之处。
虚构与非虚构,现实与想象之间,他总是如此说故事,包括自己的身世故事。
时代变了
《纽约时报》评论提及更重要的问题是他要往何处去。事实是,他来纽约不到一年 ,就被发掘许多巨星的传奇制作人汉蒙(John Hammond)签下唱片约。1962年的3月,他发行第一张同名专辑Bob Dylan,没引起太大回响。等到1963年5月的第二张专辑《自由自在的迪伦》(The Freewheelin Bob Dylan)出版,宛如一颗原子弹坠落在60年代初的骚动之秋。人们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民歌:那既不是当时流行的美声民歌,也不是带着泥土气味的传统民歌(例如他的第一张),而是一种全新的声音:他结合了艾伦·金斯堡的诗歌想象与伍迪·格思里面对现实的态度,重新书写了抗议歌曲。
“我唱的民谣歌曲绝对不容易入耳,它们并不友善,也不圆润滑顺。它们不会带你平缓地靠岸;我想你可以说它们不商业。不但如此,我的风格对于电台来说是过于乖僻而难以归类的作品,然而歌曲对我来说远不只是轻松的娱乐而已。歌曲是我的导师,它们引领我,带我到另一种对现实的意识,带我到某个不一样的共和国,某个解放的共和国……一个‘看不到的共和国。”(《像一块滚石》,大块出版,2006)
从1963到1964年,这一两年间,他写下一首又一首关于黑人民权运动,关于反战,关于那个青年世代的困惑与焦虑,与对追求改变的渴望的歌曲。
在专辑《时代变了》中,他大声宣告,时代正在快速变迁,没有人可以挡住历史前进的脚步。他警告政客,要倾听人们的呐喊,不要再阻挡在路上。在你们办公室的外面,一场战争正在进行,并且将撼动你们的墙壁,让你们无法再安逸地闭起眼睛。他更警告父母,不要批评你不了解的东西。你的儿女已经不是你能掌控的。如果你不能伸出手帮忙,那就不要成为变迁的阻碍。
迪伦很清楚自己写这首歌的企图。他说:“我知道我想要说什么,和我要对谁说。我想要写出一首伟大的歌曲,一种主题性的歌。”
他成为一个不情愿的时代代言人,一个新世代反叛的精神象征。
《时代变了》是在1964年1月发行,但正是在这一年,当迪伦写下最好的抗议歌曲时,他也亲手敲碎所有人自以为是的妄想,开始自我解构众人以为的形象与标签,开始告别革命,不再回头。
在接下来的几年,他连续发行了三张摇滚史上最重要的作品,并进行漫长的巡回演唱会。这些专辑和演唱会不止让人们看到他们不了解的迪伦,迪伦也带领他们进入摇滚乐中一个未知的魅影之原。摇滚乐从未如此黑暗、诡奇、深邃,在神秘中充满爆发力。这一年的每场演唱会,迪伦都在对抗台下观众的叫嚣,对抗他们对被背叛的愤怒与对未知的惶恐。
正如他在这一年所唱的:“因为某件事正在发生,但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孱弱者之歌”(Ballad of a Thin Man)]这既是人们对于正在剧烈变动的六零年代的感受,也是乐迷们对于巨大改变的迪伦的感受。
像一颗滚石
可以说,迪伦彻底改变了民谣与摇滚乐,或者说改变了流行音乐与文学的关系。
迪伦首先作为一个民谣歌手,激进地翻转了民谣的语言与唱腔,让民谣从底层人民的悲苦或者上世纪50年代后的流行化美声唱法,转化成一种深刻的艺术。他在自传中说:“我突破的方式是在民谣乐上做简单的改变,并加入新的画面和态度,使用引人注目的文句和比喻,并且融合传统风格,把民谣演化为无人听过的崭新面貌。”
然后他改变了摇滚乐。在50年代诞生后,摇滚乐本来只是一种青少年的欲望躁动,节奏强烈但歌词简单。在与民谣相遇后,摇滚乐开始有思想,开始注入关怀社会的理想主义基因。迪伦是这个过程最重要的转化者,尤其他把“垮掉的一代”(Beat Generation)的想象和惠特曼的诗歌带进流行音乐中,让摇滚乐从青少年的冲动变得更世故与深沉、更繁复与诡谲。
他的文学养分既来自惠特曼与兰波,垮掉的一代,也来自Woody Guthrie、Robert Johnson等早期的民歌或蓝调歌手,他甚至大量吸收了许多无名的民歌作者——这些民歌是底层劳动者的呐喊与低吟,是劳动者的真实生命经验。只有迪伦能够把高雅和大众,把晦涩和流行,结合得如此好。
上世纪60年代中期,他在歌曲中加入了许多暧昧的呓语、末世的意象、虚构与真实的历史人物时,可以说他是一个最神秘的导演,在超现实的世界中,放上了早期民谣中描绘的那个荒芜的、不法的、广牟的美国大地,并让他所一向着迷的不法之徒、流浪汉、强盗(这些也是早期民谣主要故事人物)成为主角。在他更多的创作中,外在世界的混乱和内心的不安被交织在一起,美国文化的碎片和人性的脆弱与忧伤都被重新抛入一个诗意的熔炉中,诞生出新的金色光芒。
迪伦的文学成就因而无可置疑。
他的歌名和歌词早已进入我们的集体意识中,他的歌既被总统也被革命者引颂(主张暴力的美国激进学生组织“气象人”(Weathermen)的名称是来自他的歌曲“地下乡愁蓝调” (Subterranean HomeSick Blues);黑人暴力组织黑豹党在印制机关刊物时,彻夜听他的“孱弱者之歌”(The Ballad of a Thin Man)),他的许多歌名更成为这个时代人们最熟悉的精神标语:“像一颗滚石”(Like a Rolling Stone)、“暴雨将至”(A Hard Rain is Gonna Fall)、“风中飘荡”(Blowin` in the Wind);而这些歌词则成为人们的生命指标:“当你一无所有时,你什么都不会失去”(When you got nothing, you got nothing to lose),“要成为不法之徒,你必须诚实”(To live outside the law,You must be honest)。 (上面这段你看到几次崔健的影子?)
我是个诗人
2012年奥巴马为鲍勃·迪伦颁发总统自由勋章,奥巴马称其为“最爱的诗人”。
当然,迪伦的诗歌构建的是一个奇幻而巨大的迷宫,不论是词或曲,他借用经典、翻修再创(所以曾经被指控抄袭),带着人们从奇异的古老世界,倏地穿梭到未来,没有人可以跟上他的脚步。
无怪乎诺贝尔文学奖说:“他在伟大的美国歌曲传统中,创造了新的诗意表现。”
当然,这个奖仍然引起许多争议。一直有人认为,拿掉了音乐和演唱,他的许多歌词只是半成熟的作品;也有人认为,即使把他的歌词放在白纸上,仍然是极为优秀的诗作。但没有人会否认,当他的歌词加上音乐时,这些文字就具有无比神奇的魔力。迪伦是用吟唱的方式让文字展现出新的可能性。他是一个文字、音韵与节奏的炼金师。
“我是个诗人,我知道,希望我不会搞砸”,这是迪伦(Bob Dylan)在1964年的歌曲“I Shall Be Free No. 10”表达的玩笑之意。
鲍勃·迪伦曾如此评价自己“我觉得自己先是一个诗人,然后才是个音乐家。我活着像个诗人,死后也还是个诗人。”
恩,他现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了,应该没有搞砸他的诗人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