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倩楠
古村宝丰,位于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云龙县县城之南的宝丰乡北部,这里曾经是云龙州三百年州治所在、热闹非凡的盐业重镇、连接滇缅的重要节点,曾经走出了云南近代教育先驱,云南大学(原私立东陆大学)首任校长——董泽先生。
2015年9月,我进入云南大学文化发展研究院攻读硕士学位,缘于导师的提点与对校史文化的兴趣,偶然间发现竟与首任校长董泽先生是同乡(同为云龙人),勾起了浓厚的兴趣,趁着寒假走进这个古老的村落。行走在宝丰的街边巷口、阡陌小道、古道邮亭,感受和品味宝丰的悠久历史以及由此带来的故道文化。
宝丰古村
宝丰,旧称雒马、雒马井、金泉井,为云龙县八大盐井之一。早在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汉武帝在今云龙设置了“比苏县”,雒马于“比苏”境内,古村至今已历2100多年。宝丰因盐设治,从明崇祯二年(公元1629年)至民国十八年(公元1929年)的三百年间,一直为云龙州治(即县城)所在地,是云龙州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宝丰村地势北高南低,呈狭长形状,地貌极像一尾大鱼,东临沘江,背靠狮子山,“远眺”象鼻,依山傍水,钟灵毓秀,历史文化底蕴深厚,有雒马仙踪、石观音像、明清白族民居建筑、寺观庙宇、桥梁等人文景观和沘江流域独特的自然资源,2012年12月被国家住房建设部、文化部、财政部评为第一批“中国传统村落”。
宝丰是典型的横断山区,沟壑纵横,山高谷深,古村曾经的繁荣昌盛源自于自身的盐业资源,也源自于不断地对外沟通与交流,既有“走出去”,也有“引进来”,然而无论是哪一种方式都离不开道路交通。
阡陌宝丰
“交通”与“沟通”一字之差,但是重点都在“通”字上。无论是道路交通还是文化沟通,都是交流,只有“通”了,才能达到目的,才能产生影响。宝丰的阡陌文化和文化交流经历了千年的历史,正是这样不断的发展与融汇贯通,才成就了今天文化大包容的宝丰。
宝丰道路文化源远流长。宝丰有关于道路的记载最早是关于“古驿道”,当然宝丰的文化交流与经济繁荣也是始于“古驿道”。
“古驿道”最早形成的日期不祥,根据史料相关记载,宝丰对外交通最迟形成于汉朝。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设立“比苏县”,诸葛亮南征曾在云龙县青云桥(诺邓镇)西岸悬崖上留下“衮雪”二字,说明至少在汉朝的时候今云龙所在一带已经实现了与外界的交通。据《滇、藏、川“大三角”文化探秘》中的相关记载:经“大理——漾濞、云龙桥、沙坡村、石门井(原石门镇、现诺邓镇)、砥柱桥”等地,到达雒马井,即今宝丰古村。
宝丰向外的古驿道大概有以下三条:第一条为向北去大理;第二条向南一直到腾冲——缅甸;第三条为向西前往老挝——六库。
正是这样多方向古驿道的存在,才形成宝丰四通八达的交通,实现交错相通,才有明洪武年间董、尹、杨三姓到宝丰开采盐业。一方面,通过原有古驿道进行马帮贸易,将宝丰的盐销往外界,实现对外经济交流;另一方面,不断对古驿道进行修葺扩建,以促进宝丰经济、文化沟通。宝丰大规模的道路交通建设自明清延续至今。
宝丰古驿道的发展主要集中在南北走向的道路发展上,南北走向的道路贯穿宝丰乡,北向通大理,向祖国内陆延伸,南向往边境,通缅甸。
向北的古驿道在明清时期发展迅速。宝丰北边有大雒马山悬崖绝壁阻隔,前往大理等地,要先绕道东山,为解决“鸟道纡回,悬马束车,难以飞渡”的状况,顾芳宗(康熙三十六至四十四年,即公元1697-1705年,出任云龙州知州)率领群众开凿雒马山,于悬崖峭壁间打通了通往石门井(今诺邓镇)的道路,较以往绕东山要近了许多,并且修建了雒马山邮亭(目前为云龙县县级文物保护单位),方便江两岸的居民与行走的马帮。雍正年间,陈希芳(雍正三年至雍正八年,即公元1725-1730年,出任云龙州知州)重修砥柱桥,并对乡绅进行募捐,使用分时分段负责的方法,修建了宝丰——太平哨——石门——关坪——云浪的云龙大路。云龙大路的建成,大规模地促进了宝丰的交通发展。
第二条南向的古驿道的发展主要集中在民国时期,并于中国抗日战争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1923年,董泽先生出任云南省交通司司长时规划了滇西通缅甸的滇缅公路,并且提出是当前的工作重心,应该首先修筑(直至1937年只修通了昆明至下关段)。董泽先生认为优先修建滇西道路的原因是“黑井区年产食盐40万担(约2500吨),迤西往来山货每年约10万驮,其他木材、煤炭、农副产品等,运量甚大。此路修成以后,逐渐延伸至腾冲,将成为横贯全省的一大干道,有利于开发本省资源,活跃城乡物资交流”。董泽先生之堂兄董钦曾于1935年上书云南省政府《建修滇缅公路意见书》认为原定部分路线因艰险的自然环境很难施工实现,建议“改道由大滥坝斜绕向北,经茶叶箐至云龙所属之三丘天,渡胜背江后,过朴登或槁嘎里垭口,沿达溪河或石房河或至沘江过,顺沘江东岸直至沘沧混合之功果。”
抗日战争爆发后,1937年抢修滇缅公路(大栗树段属于宝丰境内)时,云龙县的任务是黑羊箐至瓦窑河口的57公里。“宝丰派赵沛任大队长,杨泽清任督工,率领宝丰积极参与的千余名村民于1937年9月开工”,不畏艰险与辛劳,按时按量完成组织交与的任务,为抗战贡献者自己可以得绵薄之力。
西向的古驿道是宝丰发展较为缓慢的对外交通,也是目前保存最好的古驿道。宝丰至桥街一段,根据需要已经修建为普通的乡村土路,但是部分路段仍然保留有以前的“赶马路”(即马帮通行的古驿道)。很多往返于旧州、桥街与宝丰的当地人也常常走这条道路,家里人到宝丰乡东山村探亲时依然翻山走这条古道,从桥街过新桥(原飞龙桥上游500米)——马鞍山——下哨——上哨十八转——麦坪,到宝丰。
现在的宝丰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当然这样的变化也并不是完全抛弃旧有的东西。为了促进宝丰经济、文化的稳步发展,适应旅游业发展的需求,宝丰更加注重改善交通状况。随着省道S228云永线宝丰路段的升级,宝丰南来北往交通状况将得到极大的改善,十分有利于宝丰发展旅游业以及经济发展和文化交流。
宝丰古村落在保持明清整体建筑格局的情况下对街道进行了清理,重新铺就了石板路。宝丰对沘江东西两岸的不同区域进行不同的发展规划:西岸以保护当地传统白族民族建筑为主,基本不破坏村落整体格局,东岸发展现代商业,建筑多以白墙青瓦的白族建筑元素融入现代建筑中。
盐井与马帮文化
因为宝丰所在地云龙在秦汉时期对外交通规模的初步形成,于西汉武帝时期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成立“比苏县”,今云龙所在大部分区域,包括时为雒马的宝丰古村所在地被纳入中原王朝版图,当地政治、社会得到一定发展。从此宝丰也开始进入了有史料可考的时期,无论是在之后的唐宋时期的南诏大理王国的统治下,还是明清中央王朝的管辖,亦或民国以后的发展,都大大促进了宝丰的文化发展。
宝丰本身的自然资源和便捷的古驿道交通吸引了明洪武年间的董、尹、杨三姓到此开采盐业,伴随着古驿道上的声声骡铃,在无数马帮的坚持下,此期宝丰盐远销腾冲、缅甸等地,宝丰也成为经济繁荣的盐业重镇。
宝丰作为一个随着盐业发展起来的经济重镇,盐业发展带动了其他行业的发展,其中最为突出的是商贸业,而宝丰的商贸发展离不开奔走在各方古驿道上的马帮。
宝丰马帮有来自大理喜洲一带的喜洲商帮,带更多的是本地马帮,或者是盐业大户家属马帮,或者是雇佣马帮,也有少部分的几户富民自己组织起来,单另经营的马帮。马帮将宝丰雒马、金泉、河边等井生产的食盐贩运到腾冲、保山、缅甸等地,又将外地的土布、茶叶、大米、黄烟的运回宝丰贩卖,成为当时云龙州的经济中心,闻名四方的盐业重镇。
商品流通促进了宝丰与外地的交往,各方商贾云集,货畅其流,百业昌盛。现存的大雒马山邮亭,及南北走向的盐马古道以及宝丰古村里四通八达的古巷,便是古代宝丰交通运输的最好见证。 雒马山邮亭的修建除了供商旅马帮休憩外还有另外一个功能就是邮运驿站,专门传送文书信札,使得州属各盐井以及各方之间实现更好的交往,这近乎是云龙地方最早的“邮政”服务了。
宝丰的马帮通常会选择春、冬季节出行,每一趟少则数十天多则数月,在这一段时间里马帮里的人同吃同住,几乎24小时待在一起。虽然叫做马帮,但一般一队马帮中只有一两头马(头骡和二骡),其他均为骡(马和驴的后代),因为体型娇小的骡穿行在滇西的崇山峻岭间更为灵活。
骡马队出行在驿站客栈的地方住店休息,但是滇西一地荒野众多,人烟稀少,所以马帮多露宿荒山,称之为“开亮”。休息时在地上铺一张棕衣毯子(棕树上退下来的棕皮做的披风,是滇西常用的古老的雨衣),可以起到很好的隔绝地气的作用,身上盖上毛毡毯子,保暖效果还不错,如果遇上阴雨天则将四个驮子(当地叫duo zi ,duo念第四声)放齐,盖上棕毯,赶马人睡在下面,再大的雨也不会淋湿。夜间休息前要先放牧骡马,让骡马吃好再选择水草肥美处钉一排马桩,一个马桩两匹骡子拴好,以防马匹走失或被盗,同时拴骡马的绳子要留出一定的距离,方便骡马活动但又不至于纠缠在一起,有些骡马夜晚也会继续进食,以保障第二天赶路的体力需求。
露宿时除了要考虑柴火和牧草外,最重要的是安全问题,要选择野兽不常出现的地方,避开野兽迁徙线路,同时也要考虑蛇蚁虫类,做好防御措施,以保障人畜安全和货物安全。无论是住店还是野营,赶马人一般都是团队自己煮饭吃,偶尔的时候也煮肉吃,称为“打牙祭”,马帮煮肉一般切成锤子大的肉块,按人头每人一块进行烹煮,并且肉块大小几乎无异,这是为了让大家享受平等的待遇,有时候赶马人也会就近捕猎野物改善伙食,捕猎者会有少许的奖励,大家依然“打平伙”。
赶马人出门在外的时候还有一些禁忌,包括行为和言语,言语上的禁忌较为多见,比方说“吃饭”叫做“拽锅”,因为“饭”与“犯”同音,“筷子”叫做“帮手”,禁“快”,类似于这样的叫法称之为“行话”。之所以要用“行话”代替日常的用语是因为对旅途平安、顺利的祈求,和当地人年节时候禁忌不吉利的语言是一样的。
赶马人长时间的出门在外,并共同生活,一同翻山越岭、吃大锅饭,同甘共苦,感情一般都极好,甚至亲如兄弟,连带着家里人关系都很好,几家之间会相互帮持,有利于团结邻里,淳朴民风的形成。
除了马帮运输外,部分贫民或短途运输会使用人背的方式进行商贸往来,流行于古代宝丰的《背盐歌》就反应了背盐工运盐往腾冲一地的情形。“啊妹走过背盐坡,身上背着两坨盐,满路唱山歌,漕涧山顶你翻下,高黎贡山不必说,腾冲街上延假期,买烟丝给阿哥”。
乐善好施的文化传统
在经济高度繁荣的情况下,宝丰的乡绅士族的眼光不仅仅只落于宝丰这个小村落,更加重视对后辈子弟的教育,明清年间宝丰走出了“三进士、八举人、六十九贡生”。伴随着不断的对外交流,外来文化不断涌入宝丰,并且不断和当地原有的文化融合,形成了独有特色的原始宗教、本主崇拜、儒学、道教、佛教等多元一统的文化格局。
宝丰人注重文化,深受中国传统儒学思想的影响,无论是地方官员、乡绅,还是平民百姓,大家都深信仁善。宝丰人乐善好施,喜欢修桥、筑路、建庙等乡村公共设施,这既有“善”因的存在,也有部分有识之士的远见,当然也离不开贫苦大众的理解和支持。
董邦宪于明弘治年间(1488—1505年)“造漾濞之云龙桥”和永平玉皇阁。董泽先生之堂兄董坊始建功果桥,连接澜沧江东西两岸,方便了交通。功果桥初名青云桥,几经修葺,因在功果渡,后改名为“功果桥”。功果桥(原桥现已和小铁桥一并迁至宝丰村跨沘江)连接滇缅公路,为抗战物资的运输提供了保障,被世界人民称赞为“炸不断的钢索桥”。
宝丰的阡陌文化除了表现在道路对宝丰政治、经济、文化的影响和经济发展对宝丰道路发展的影响外,还表现为特殊的、独有的路桥文化。古驿道上的马帮留下了马帮文化,运输盐、茶等生活物质往腾冲、缅甸等地,留下了盐文化、茶文化……以宝丰的路桥为引、为题还有一类特殊的路桥文化,那就是宝丰的路桥文学与路桥建筑艺术。
在宝丰道路不断修葺、发展的历史长河中,留下了许多文学艺术作品。顾芳宗的《雒马山邮亭碑记》,王符《沘江路记》,陈希芳的《修云龙大路碑记》、《重修砥柱桥碑记》和《重修云龙大路碑记》、施震的《郡候陈公捐修大路落成恭纪》和《郡候陈公重修砥柱桥落成恭纪》,丁润身的《重修砥柱桥记》、董坊的《修建功果桥序》、董钦的《建修滇缅公路意见书》等交通运输建设碑文为后人研究宝丰道路文化及宝丰地理状况提供了真实可考的史料。
除却碑文石刻,还有许多关于宝丰路桥文化的诗文、楹联。如明代郡丞范言五言律诗《雒马道上》描写了雒马山道路险阻,再如沘江两岸沿江石栏集句:有“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功崇惟志,业广惟勤”这样表现中国传统哲学思想的古语,有“沘江环流百里,石桥连接两山”“凭栏观鱼跃,临岸迎江风”这类应景而作的句子,当然还有“金钱吊葫芦,彩蝶戏珍珠”“风淳文化宝,俗美德为丰”这类表述宝丰自然风光和淳朴民风民俗的联句。
桥,渡也,有沟通之意,桥连阡陌,桥通古今,桥是阡陌上关键的节点,宝丰的桥和宝丰的路一样留下了桥所见证了的点点滴滴。通过宝丰的砥柱桥、功果桥、小铁桥、惠民桥等,可以看到古时的建筑技术、先民的经济状况、战争的血性、旧时的文化与文学。桥集亭、廊、碑、匾、楼……于一体,与路一样,即是建筑的复合体、也是艺术的综合体,更是文化的承载体。
宝丰的交通状况不断发展,并且日趋完善,现在从宝丰村到县城诺邓镇只需要15分钟左右的车程,向南往永平、保山,向南往功果桥镇、苗尾乡的交通都便利了很多,用时也大大缩短。但是宝丰毕竟地区祖国西南边陲,大环境依然很难改变,从宝丰到大理州州府下关要3个多小时,到省府昆明需要7个小时的大巴路程,依然属于边远山区的行列。要发展旅游业,开发特色农副产品,促进经济、文化、社会的发展,宝丰的交通问题仍然急需解决。
路连中外,路通古今,通过道路可以从此处通往彼处,道路连接了中外古今,缩短了人与人的距离,促进了物与物的流通、人与人的沟通。
随着历史的洪流,宝丰的道路交通状况得到不断完善,相对应的宝丰的文化交流活动也越来越频繁,在这一次次文化的交流中,宝丰完美完善的吸纳了各种文化优势于长处,并且让各种各样的文化安然的存在于宝丰这样一个小镇中。正如小镇的人,包容、和善,宝丰在坚持自己的本土文化的同时,也包容和吸纳了来自历史个朝代和四面八方的外来文化,各民族的人民,不同历史时期移居定居在这里的人民,都在这里和谐生存,共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