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的世界

2016-12-20 17:12吴琦
南方人物周刊 2016年37期
关键词:二马英国人北平

吴琦

2016年11月,北京又下雪。每年下雪,尤其是初雪,那个滥俗的想象就会复活,很多人又会把北京作作北平。这是一种可疑的怀旧,却很流行,好像时间回到过去,现世就没有问题。在清朝末期出生的老舍,因为留下许多这座城市的市民故事,也属于那样的北平。

而他在太平湖的沉没,他生命的终点,在“北京”的时代,成为另外一种象征。很多人对老舍的认识,就止于这两者。

作为作家的他经常被错过,讲故事的能力、他的幽默感、他在英语世界的游历等等。反而是在舞台上,文学部分的老舍无法再成为静止的符号,偶尔会复活。郭文景改的歌剧《骆驼祥子》,曾经一下就把北平的底层故事抽拔到世界性的音乐层面,林兆华、方旭这些话剧导演,也从他那里获得改编的灵感——尤其令人欣慰的是,并非人艺舞台上习惯的那类僵化的改编,而是敏锐地发现他与当代生活的联系,他对外部世界的回应,不断把他请到“中国的现代化”这个更宏大的进程中来。

尤其是方旭。近年他一直是老舍作品的持续改编者。在《我这一辈子》《离婚》这些作品中,他就已经启用独角戏、轮演、反串等更灵活的演出形式,同时坚持民间音乐、北京口语这样的传统元素,成功吸引了不同年龄层观众的注意。他最新改编的《二马》,是一个发生在伦敦的故事,舞台上的一切第一次完全暴露在海外的语境中,这样一来,老舍身上那条现代性的脉络就更为明显。

在《二马》里,中国人和英国人互相充满成见,中国人吃狗,英国人爱狗,英国房东不愿接受中国房客,中国房客也看不惯英国女人……还有一些现在已经反转过来的偏见:英国人不读书,中国人不善经商,北平比伦敦天气更好……当戏里的角色说“我怀念北平,那里的天是蓝的,空气清新”,北京的观众都笑了。导演显然是故意的,知道这里面时空变换所带来的幽默。

方旭擅长把流行用语编进台词,这是他赢得观众的方式之一,但严肃地讲,一直有用量过度的嫌疑。有其他办法让这戏重新时髦起来,比如年轻设计师苏广宇带来的戏服,帽子与屏风构成的舞美,甚至演员随口挪用几句京剧,也有文化反差的效果——更不必提男旦这样的神来之笔。

当然,《二马》里最大的戏剧张力,都是刻板印象带来的。那些夸张的、不合时宜的、老生常谈的偏见,居然至今依然有效。在反讽喜剧的背后,是两国整体性的差别,英国人那时在罢工,而中国人在搞民族运动,那是大时代背后的真实动力。斗转星移,过去真正成了现在的幽灵。如同特朗普的当选,一下打破了政治正确所掩盖的现实问题,打破了全球化的幻觉,我们不得不直接面对一个具体的社会在具体时空里的遭遇,这比一切所谓进步的理论都要激进。

至于如何跨越文化的障碍、理解的鸿沟、北京与北平之间的距离,也被戏里的一句台词轻松化解了,“人一定要有梦想,万一实现了呢?”就像莎士比亚的戏剧,这样的笑话,可能将始终有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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