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梅新育
○ 文/梅新育
○ 文/梅新育
沙特熊市
● 低油价寒冬袭来,长期顺风顺水的沙特将迎来长达十余年的熊市。供图/CFP
石油收入不如预期,各种支出却不见减少,沙特2016年财政决算赤字将明显高于预算。再加上可能延续十多年的熊市,沙特开始步入艰难时世。在这种背景下,中沙能源合作要慎重考虑。
○ 文/梅新育
原油供过于求基本格局不会逆转,替代能源将挤占更多能源消费份额,沙特步入艰难时世。
沙特即使不是对国际石油市场供给及价格走势影响最大的国家,至少也是对国际石油市场供给及价格走势影响最大的国家之一。沙特财政收支又与其石油产量决策进而与油价相互影响,然后通过储备资产变动而进一步波及国际金融市场。在初级产品牛市期间,良好的财政收支状况使得沙特这类石油生产和出口国更有底气限产抬价,形成对他们而言的良性循环;而在熊市期间,这一切都会颠倒过来。石油生产和出口国争先恐后增产压价竞销,形成对他们而言的恶性循环。在初级产品牛市期间,这些国家持续猛增的盈余涌入国际金融市场,抬高了从证券到伦敦房地产的众多资产价格;熊市期间,为了弥补收支亏空,他们大举抛售储备资产的行为又会压低资产价格。
按以美元计价的国际贸易商品价格衡量,本世纪初的这一轮初级产品牛市始于2002年,终结于2012年。2002~2011年间,以美元计价的国际贸易制成品价格年均上涨3.2%,非石油初级产品价格年均上涨6.4%,石油价格年均上涨12.5%,国际市场贸易条件全面有利于初级产品生产和出口国,最不利于制成品出口国。2012年以来,国际初级产品市场逐步进入熊市,石油价格2014年6月以来雪崩,包括沙特在内的石油输出国从“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繁荣时期步入艰难时世。
原油供过于求不会逆转
可以肯定,在2016年的国际原油市场上,原有产能退出甚少,新的供给陆续投入市场,世界经济增长减速、能源补贴改革抑制能源需求增长,替代能源发展……所有这些因素决定了原油供过于求的基本格局不会逆转,而且很可能继续延续数年。主要原因如下。退出产能不多
在供给方,海湾之外各原油生产国生产效率提高、生产成本压缩的幅度超过预期,原油生产盈亏平衡点显著下移,退出生产的产能远远少于预期。外部观察者在计算各原油生产国生产成本和盈亏平衡点时需要记住,任何生产的成本都不是固定的。从人力、设备到原材料、辅料,原油生产的所有投入价格都会变动,在牛市期间成倍上涨,在熊市期间就会大幅度下跌。构成原油生产成本的大头——各类税费补偿变动幅度更大。如果用牛市期间的投入价格和各类税费补偿水平去估算熊市期间的生产成本,进而确定原油生产国的盈亏平衡点,必然高估成本、盈亏平衡点和退出的产能。
与许多人的误解不同,许多原油生产者是否生产,并不取决于总成本,而是取决于边际成本。对于原油生产者而言,一旦完成固定资产投资形成产能,这部分投资就已经成为沉没成本,即使售价低于包括固定资产投资在内的总成本,只要高于边际成本,就能够获得正的现金流。
新加入产能不少
新的原油供给将在2016年陆续投入国际石油市场。美国已于2015年12月21日正式取消实施40多年的原油出口禁令,对国际原油市场的影响从2016年起日渐显露。随着伊朗核协议逐步付诸实施,西方对其经济金融制裁已在协议规定的“执行日”1月16日如期解除。伊朗原油生产和出口可望在2016年出现较大幅度增长;去年伊朗核协议达成之后,伊朗就宣布将在制裁解除后分两步将原油日出口量提高100万桶,2017年内再提高50万桶,成为2016年国际原油市场最大的潜在利空。不仅如此,由于外资已经纷纷备战制裁解除后的伊朗石油天然气勘探开发业,伊朗也为迎接、激励后制裁时代的外商投资潮而大大改善了给予外资的条件,预计伊朗油气产能在未来数年明显扩张。伊朗方面的目标是实现日产原油600万桶。即使如国际能源署(IEA)2016年第一份报告预计的那样,2016年美国、加拿大、俄罗斯等非欧佩克国家日产量减少60万桶,仅伊朗一国的增量就足够抵销上述减少还有余。
2014年下半年以来,随着多方面因素引爆“油气增产—价格下跌”螺旋,为了保住市场份额和收入总额,欧佩克成员国已经全面卷入削价竞销漩涡;激励供给维持高位甚至进一步扩张的一个重要因素是石油输出国组织(欧佩克)卡特尔机制约束力进一步削弱。中东的动乱(如2016年新年以来的伊朗—沙特外交冲突)、甚嚣尘上的沙特王室内部酝酿政变传闻,不仅没有破坏产能和运输线路,反而已经或将激励海湾石油生产大国进一步扩张生产,破坏欧佩克卡特尔机制。特别突出的一点是,与绝大多数市场参与者的想象相反,伊朗与沙特交恶反而可能加快伊朗油气投资和产能、产销量提升。因为西方霸权国家绝不希望看到伊朗和沙特等阿拉伯大国联手形成统一行动的政治力量。伊朗与沙特交恶,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解除美国对波斯—阿拉伯联手的疑忌,从而放心加快落实伊朗核协议,解除对伊朗的制裁,从而激励外资加快投资伊朗、提升伊朗油气产能的步伐。
上世纪90年代末,查韦斯领导的委内瑞拉带头成功地恢复了欧佩克卡特尔机制的约束力,实现了限产抬价;但世易时移,今天,马杜罗担任总统的委内瑞拉和其他欧佩克成员国不能指望欧佩克卡特尔两三年内恢复限产保价的行动能力。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彼时经历过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的持久熊市,石油天然气行业投资低谷延续多年,产能已经跟不上需求增长。今天则承接了新世纪以来延续近10年的石油天然气投资繁荣,已经形成了大量的产能。尽管新投资已经锐减,但此前十年投资形成的固定资产还需要经历相当一段时间折旧,才能改变供求关系格局,欧佩克卡特尔才有希望恢复限产抬价的行动能力。
需求增长负面因素增多
在需求方,世界经济增长减速抑制了整个能源需求的增长。新兴市场的经济震荡对能源需求的负面影响尤其突出。因为经济结构决定了新兴市场的经济增量比发达经济体同样的经济增量能带来更多的能源需求增量。
许多国家相继削减、取消能源补贴将抑制能源消费增长。长期以来,在“民生”之类旗号下,许多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对食品和能源等基本生活物资的销售价格实施补贴,沿袭数十年,成为各国财政和国际收支的沉重负担,挤占了本来可以用于投资的资金,导致就业机会增长不足,大大扭曲了市场机制,激励了浪费。大部分能源补贴最终落到了大商人、企业主之类拥有多辆私车的富裕阶层手里,食品能源补贴人为制造了“劫贫济富”的社会不公正。由此造成许多国家的持续巨额财政赤字和国际收支赤字,成为这些国家宏观经济稳定性的长期威胁。一批国家这项开支压力相当沉重。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2013年《能源补贴改革——经验与启示》报告估算,2011年,埃及对石油产品、电力、天然气的补贴占GDP比重分别为6.74%、2.30%和1.60%,合计占比10.64%;占政府收入比重分别为30.61%、10.44%和7.25%,合计占比48.3%。约旦同年对石油产品、电力的补贴占政府收入比重分别为8.13%、14.41%,合计占比22.54%。沙特对石油产品、电力、天然气的补贴占政府收入比重分别为14.00%、4.66%、0.00%, 合 计 占比18.66%。阿尔及利亚对石油产品、电力、天然气的补贴占政府收入比重分别为10.84%、2.72%、13.52%,合计占比27.08%。就总体而言,2011年全世界对煤、石油产品、电力、天然气等能源产品的补贴总额达2.4万亿美元,相当于全球GDP的2.5%。由于补贴下的油、气等能源价格极度低廉,刺激了国内消费乃至浪费,以至于沙特国民暑期出门度假时往往懒得关掉家里的空调。能源补贴还减少了石油出口国可供出口的油气产品数量。根据欧佩克数据,2007~2011年间,阿联酋汽油产品日出口从40万桶锐减至22.7万桶,短短4年就萎缩几乎一半之多,沙特从114万桶降到90万桶。
在沉重财政和国际收支压力之下,近年来一批国家已经相继削减、取消了能源补贴,海合会国家也不例外。沙特在2015年末通过2016年财政预算时同步大幅压缩国内油价补贴,一举将国内油价提高40%。巴林政府1月相继提高国内柴油、煤油和汽油价格。其中,1月12日将低标汽油价格从每升0.08第纳尔(约0.2美元)提高至0.125第纳尔(约合0.33美元),涨幅56.3%;高标汽油由每升0.1第纳尔(约0.27美元)提高至0.16第纳尔(约0.42美元),涨幅达60%。这类能源补贴改革必将减少各国能源浪费,抑制能源消费增长。国际能源署预计,仅仅沙特削减燃料补贴一举,就能将其需求增长减少一半。
就总体而言,根据国际能源署(IEA)2016年第一份报告提供的数据,当前欧佩克日产量比上年同期多106万桶,达到3200万桶,为7年新高;预计2016年过剩石油日产量达到100万桶,全年石油库存将再增长2.85亿桶。
● 军费开支居高不下增加了沙特的财政赤字。 供图/CFP
替代能源挤占更多市场份额
● 尽管油价一直走低,但沙特仍在加大勘探开发以及与他国合作步伐,不减产保价。 供图/王海波 赵奕松
天然气、核电、水电、煤电等替代能源的发展也会挤占一部分石油市场。具备洁净、低排放等优势的天然气自不待言,是1980年以来整个世界能源市场上消费增长最快的化石燃料,年均增长率是煤炭和石油的两倍左右。特别是在全世界第一大能源进口国中国,天然气在能源消费和进口中增长幅度最大。2000~2014年间,中国能源消费总量从14.5531亿吨标准煤增长至42.6亿吨标准煤。其中,天然气占比从2.2%一路提升至5.7%,翻了一番还多,预计未来中国天然气消费持续高速增长较长时间。国务院《能源发展战略行动计划(2014—2020年)》提出,2020年天然气消费量从2013年的1616亿立方米提高到3600亿立方米以上。其中,国内天然气产量达到2450亿立方米,进口1150亿立方米以上。根据2015年初已签合同和协议,2020年进口量已经可达1400亿立方米。在天然气供给方面,除了中俄等重大管道气项目之外,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莫桑比克等大型液化天然气出口项目也正在陆续投产的进程之中。
沙特这类石油输出国不能忽视的一个重大利空因素是,由于经济结构,新兴市场同样多的经济增量通常能比发达经济体的经济增量带来更多的能源和原料需求增量。而世界上几个增长潜力最大、人口最多的新兴市场经济体多数有着强烈的内在动机以煤电替代油、气。中国先进的煤电技术和“一带一路”计划使得这种替代有希望大规模成为现实。因为中国、印度、巴基斯坦、印尼、越南等国都拥有丰富的煤炭资源。为了改善国际收支和财政状况(因为石油天然气补贴较高),它们有着强烈的内在动机大力发展先进煤电,替代燃油、燃气电厂,在此基础上用电动机车替代内燃机车,甚至用煤电驱动电动汽车替代一部分燃油汽车,从而节省石油、天然气进口费用,或是节省下更多的石油、天然气获取出口收入。石油净进口国这种动机更强烈,能源消费越是依赖进口石油天然气,以先进煤电替代进口石油天然气的内在动机越强。
正是在这种动机下,在新世纪以来经济高速增长时期,中国能源消费总量几乎增加两倍,石油占比反而从2000年的22.0%一度跌落到16.4%的低谷(2009年),到2014年也只是回升到17.1%;煤炭占比则从2000年的68.5%上升到72.5%的高峰。2014年仍然高达66.0%。在这一进程中,中国发展起来世界一流的煤炭采掘、运输和燃煤发电技术,装备2×100万千瓦超临界燃煤发电机组的上海外高桥第三电厂已经连续4年刷新燃煤发电最低煤耗世界纪录。2013年其供电标准煤耗就已达到276克,为同类机组目前世界最好水平,且其粉尘、二氧化硫、氮氧化物排放浓度全部优于中国燃气轮机发电机组的排放标准。相应地,中国有能力在“一带一路”计划下大规模输出先进煤炭采掘、运输和煤电技术,与煤多油少的东道国实现双赢。
以巴基斯坦为例,该国煤炭资源相对丰富,石油天然气资源匮乏。天然气蕴藏量不过4920亿立方米,石油蕴藏量仅1.84亿桶,煤炭蕴藏量则多达1850亿吨。其中,塔尔(Thar)煤田是世界第七大煤田,蕴藏量多达1755亿吨,据称相当于沙特、伊朗两国石油储量之和。巴基斯坦领导人将开发塔尔煤田称为能源领域“最重要的项目”。该国不仅电力缺口大,而且电力来源构成中煤电占比微乎其微,依靠进口石油、天然气的火电占压倒多数。目前巴基斯坦电力来源中有64.99%来自进口石油、天然气发电,30.37%为水电,4.22%为核电,煤电占比不足0.1%。由于巴基斯坦连年深陷财政赤字、贸易逆差“双赤字”困境。2009/2010财年至2014/2015财年历年财政赤字分别为85亿美元、196亿美元、176亿美元、183亿美元、81亿美元、105亿美元。引进中国先进煤电,替代进口石油天然气,成为巴基斯坦稳定宏观经济、弥补国内电力供需缺口的当务之急。
正是这一背景下,2015年4月,习主席访问巴基斯坦时签署的中巴经济走廊协议中电源项目计划装机容量高达1640万千瓦。其中,第一阶段的燃煤机组装机容量就有1040万千瓦,几乎等于巴基斯坦目前全国电力装机容量(2100万千瓦)的一半。
与巴基斯坦类似,印度煤炭可采储量2533.01亿吨,石油仅7.56亿吨,天然气10750亿立方米。印尼是欧佩克成员国,官方统计的石油储量为97亿桶(13.1亿吨),天然气储量4.8万亿~5.1万亿立方米,煤炭已探明储量193亿吨,潜在储量可达900亿吨以上。
责任编辑:石杏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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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梅新育
高福利与庞大的军费支出不变,将导致沙特2016年财政决算赤字明显高于预算。
展望2016年,预计供求基本面、欧佩克卡特尔机制破坏、地缘政治矛盾等因素决定了油价仍将低位徘徊,甚至可能继续下探新低,沙特财政决算收入可能低于预算;向下刚性的过高福利、超越自身实力而承担的过高国际义务等因素决定了该国财政支出难以显著压缩,反而可能高于预算,最终多半导致沙特2016年财政决算赤字明显高于预算。
石油收入低于预算设定
2015年2月12日《上海证券报》刊发的《谁是被低油价推倒的第二张骨牌?》一文中,笔者判断,2015年度沙特实际财政收入达不到预算的7150亿里亚尔(约合1907亿美元),支出更有可能比预算高。事实确实如此。展望2016年,沙特财政决算仍然很可能与2015年一样,实际财政收入低于预算的5138亿里亚尔(1370亿美元),支出却高于预算的8400亿里亚尔(2240亿美元),最终导致2016年财政决算赤字明显高于预算的3262亿里亚尔(870亿美元)。
从近几年的情况来看,沙特财政部门在牛市期间制定的预算收入往往跟不上实际收入增长,而在行情彻底转入熊市后制定的预算收入又往往跟不上实际收入下跌速度。2012年,石油日产和收入分别达到976万桶、3039亿美元的高峰。2013年,石油日产和收入分别为964万桶、2880亿美元,当年制定的预算收入为2211亿美元。2014年,石油日产和收入分别为969万桶、2384亿美元,当年预算收入为2280亿美元。
2015年,石油市场彻底坠入熊市。北海布伦特原油前三个季度平均价格为53.9美元/桶、62.1美元/桶和50.0美元/桶,10月、11月分别为48.1美元/桶和44.4美元/桶,12月28日已经降到36.45美元/桶。而沙特制定的2015年预算仍然以油价80美元/桶为基准,预算收入1907亿美元(7150亿里亚尔)。当年沙特石油收入1180亿美元,财政决算收入6080亿里亚尔(1621亿美元)。
2016年,沙特预算收入5138亿里亚尔(1370亿美元)以布油价格50美元/桶为基准,预计全年油价达不到这个水平。非石油收入多半也会因为支柱产业石油业收入萎缩而下降。沙特今年实际财政收入难以达到预算数额。
● 油价下滑不仅拖累了沙特,而且影响了股市。供图/CFP
福利支出向下刚性难以克服
沙特财政管理中问题更大的是支出管理,特别是福利、军费、宗教和教育等项目。
上世纪50年代及以前,浪费石油收入的问题主要体现在王室、皇亲国戚们的无度挥霍之上,以至于当时仅王子、公主们的消费就要耗费国家财政收入的1/5。1958年实施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财政稳定方案和1970年实施第一个五年计划以来,沙特民众过度福利对财政稳定的威胁即使没有超过王室亲贵的挥霍,至少也是旗鼓相当,且因涉及面广泛而更加难以改革清理。即使到了国家经济财政急转直下之时,也难以发动民众共度时艰削减福利。
● 沙特希望与龙共舞。 供图/CFP
1982年起,沙特石油收入从高峰急转直下,沙特民众享受的政府津贴却几乎倍增。1975年之前,沙特每年石油收入约为200多亿美元;1979年石油收入为550亿美元;1980年为844亿美元,1981年突破千亿美元大关,达到1190亿美元。1982年,沙特石油收入下降为760亿美元,1983年为460亿美元,1985年不足310亿美元;其GDP从1981年的5205.9亿里亚尔下降到1984年的3815.9亿里亚尔,约有1500家地方公司破产或请求补助。1983、1984年,沙特国家财政连续赤字,为弥补赤字动用了财政储备约300亿美元。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1978-1979年度,根据社会保障系统享受政府津贴的沙特公民人均获得3760里亚尔资助;1981~1982年度,尽管政府财政收入因石油跌价而下降,上述金额却增加到人均6278里亚尔。
与此相似,2014年下半年国际市场油价腰斩,沙特全年石油收入从2013年的2880亿美元下降到2384亿美元,降幅17%;2015年财政预算也时隔数年第一次出现了1450亿里亚尔赤字(约合387亿美元)。2015年初继位的现任国王萨勒曼反而在正常财政预算之外向国民额外派发了320亿美元的大红包:国家公务员、军人、退休公务员、领取政府奖学金的学生可获得两个月工资,特殊需求人群和低保人群都能拿到额外补贴,一些专业人士协会、文艺经济体育俱乐部等都可得到拨款……当年沙特财政决算赤字直逼千亿美元大关,实非偶然。
沙特福利支出之所以呈现出如此向下刚性,关键原因是沙特国内经济社会矛盾重重:王室家族庞大(据称人数高达两万之众);继承者候选人队伍多年来极端老化,现任国王萨勒曼上台之后的“年轻化”措施又激起了新的不满,甚至不止一次在英国《独立报》等西方媒体上传出酝酿宫廷政变把萨勒曼搞下台的消息;社会上始终存在强大政治异议思潮,国内什叶派聚居的产油区酝酿着广泛、强烈的社会不满;国内数以百万计的外籍穆斯林劳工经济政治期望和不满情绪上升……所有这些事实都潜藏着剧烈政治动荡的风险。沙特统治者恐怕不是不想追求治本之道,而是面对着与其他阿拉伯国家和几乎所有穆斯林国家千百年来共同的痼疾:社会凝聚力虚弱、部族认同高于国家认同、宗教认同高于国家认同、教派认同高于共同宗教认同,无法整合,也难以承受整合进程中必然会出现的震荡。依靠丰富的石油财富“花钱买稳定”,用巨额福利支出收买臣民的安稳,对他们来说是更轻松可行的策略。
惟其如此,在沙特几乎全民习惯于不劳而获的寄生性高福利之后,要减少他们的福利,就几乎近似虎口夺食,也必定会有政治势力企图利用民众对削减福利不满。尽管沙特已于2015年末大幅压缩国内油价补贴,将国内油价提高40%;但由于油价暴跌和也门战况不利,现任国王萨勒曼与其子、王储继承人兼第二副首相、国防大臣穆罕默德的声望权威已经大幅度下跌。他们能承受多少不满而进一步改革、削减福利?何况数千亿外汇储备给沙特决策者提供了财政困难时的缓冲,也加深了他们怯于改革的惰性。
军费开支居高不下
沙特军费开支绝对数额和在财政支出中占比一向甚高。美国国务院《2015年世界军事开支和武器转让》报告认为,2002~2012年间,沙特年均军费开支占其年均GDP比重为8.2%,为世界第四,仅次于朝鲜(23.8%)、阿曼(10.9%)、厄立特里亚(8.6%)。“阿拉伯之春”战乱以来,沙特军费又连续增长:
2013年,沙特军费开支为670亿美元,仅次于美、中、俄而名列世界第四,占当年财政预算支出总额(2187亿美元)的31%。
2014年,沙特军费预算808亿美元,仅次于美(5810亿美元)、中(1294亿美元)而位居世界第三,明显高于俄罗斯(700亿美元)、英国(618亿美元)和日本(477亿美元),占当年沙特财政预算支出总额(2280亿美元)的35%。
2015年财政预算中,沙特国防和安全支出预算为3070亿里亚尔(819亿美元),占预算支出总额的36%。
在2015年12月28日通过的2016年财政预算中,军事和安全预算比上年减少约30%,仍有约2133.67亿里亚尔(569亿美元)之多,占财政预算支出总额(8400亿里亚尔)比重超过25%,几乎等于医疗卫生和社会发展(1048.64亿里亚尔)、交通和基础设施建设(239.03亿里亚尔)、经济资源(781.21亿里亚尔)三项预算之和。此外,在沙特2016年财政预算中新设了作为机动项目的“预算支持项目”(Budget Support Provision)科目,拨入资金多达1830亿里亚尔(488亿美元),占预算支出总额21%强。相信内政、国防、安保等军事和安全部门将是这笔资金的主要使用者。
鉴于威胁沙特北疆的伊斯兰国武装不可能轻易平定,沙特领导的阿拉伯十五国联军已于1月2日宣布结束与也门胡塞武装的停火,现在又与伊朗和国内外其他什叶派势力交恶。2016年,沙特军事和安全实际开支几乎肯定会超过预算的2134亿里亚尔(569亿美元)。即使再把“预算支持项目”下的1830亿里亚尔(488亿美元)资金全部吞噬,也未必能够满足。
与伊朗外交冲突还会加强沙特增产的动机,导致市场油价进一步承压。这不仅仅是因为沙特防范伊朗侵蚀自己市场份额的戒心上升,也是因为与伊朗、伊拉克等什叶派国家关系恶化会加大沙特军事和安全开支压力,迫使其为了保证现金流量而需要增产。
沙特军事和安全支出居高不下,根源固然在于该区域社会凝聚力极度涣散、冲突风险极高,还有一部分可以归因于该国该区域普遍的腐败;但沙特对外战略目标定位过高且方向错误,也激化、制造了它所面临的矛盾冲突,进而导致其在外交、内政和财政等多个方面作茧自缚。
沙特对外战略目标失误最突出地表现在两个方面:企图充当海湾阿拉伯国家的军事主导,过度强调宗教原则。与其他海湾阿拉伯君主国一样,沙特自己的军队、防务就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外部支持,不仅依赖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而且依赖埃及、巴基斯坦等其他伊斯兰国家。这样的一个国家,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军队自主输出、建立自己主导的地区秩序。沙特采取强势军事策略,结果只能是耗费巨额财政支出和外交资源,只换来损兵折将、虚弱和管理混乱暴露无遗、执政者声望权威大幅度下跌,甚至进一步导致权力核心层内斗暴露出来。
● 长期的低油价让沙特人民想不起省油。 供图/CFP
至于过度强调伊斯兰原则,大力对外输出瓦哈比派教义,同样给沙特等海湾国家带来了沉重财政负担和社会动荡隐患,并招致了外部世界日益广泛的警惕、防范和抨击。沙特等海湾阿拉伯君主国如此作为,本意是企图把伊斯兰教当作自己的“软实力”充分运用,拥有麦加、麦地那两个伊斯兰教圣地的沙特尤其如此。但沙特宗教势力本身就极度守旧而有损于社会进步。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开始现代化进程时,沙特从引进西方先进广播通信设施,到引进现代教育体系开设图画、外语、地理等课程,几乎所有重要革新都遭到执掌教权的乌里玛(伊斯兰教教士)阶层激烈反对阻挠。在过度强调伊斯兰原则、大力对外输出宗教的战略下,由此而滋长壮大的宗教势力也会形成强大的利益集团,拖累国家经济、财政。在国家收入锐减、需要削减预算之时,他们维护自己的财政预算份额动机分外强烈,为此会采取一切手段。
沙特等富裕海湾石油输出国在对外传教方面的投入还给自己制造了日益滋长的反噬力量。因为这类传教灌输的某些基本内容制造了外籍非阿拉伯穆斯林劳工、外籍穆斯林宗教留学生对在东道国政治地位的期望,提高了他们的经济期望,通过参与东道国政治运动来提升自己经济地位的期望由此萌发,甚至积极参加东道国的动乱。沙特历史上已经有此教训,未来我们未必没有可能目睹其重蹈覆辙。1979年11月20日,以朱海曼·乌塔比为首的伊斯兰原教旨派“新伊赫万运动”在伊斯兰教圣城麦加发动武装叛乱,组织2000名武装分子占领麦加大清真寺。乌塔比同伙卡塔尼自称真主使者马赫迪降临,号召推翻沙特王权,建立他们理想中的伊斯兰神权国家。沙特政府军历时整整半个月方才完全攻占大清真寺控制局势,政府军官兵阵亡2700余人之多,据称为此还求助了巴基斯坦军队。此次叛乱分子中外籍阿拉伯人就为数众多,叛乱平定后幸存叛乱分子共计63人全部被斩首,其中埃及人10名,也门人7名,科威特人3名,苏丹人1名,伊拉克人1名,外籍阿拉伯人占被处决的叛乱分子总数1/3强。
在国际上,在联合国安理会所有常任理事国,在美欧等西方国家,从政府到社会,沙特等富裕海湾石油输出国在对外传教方面的投入都引起了越来越广泛的警惕乃至警告,以至于皮尤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2014年2月17日公布的一项调查结果显示,沙特阿拉伯以57%的比例被美国受调查者列为最不喜欢的国家。德国副总理也罕见地公开抨击沙特对外输出宗教极端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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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特应对超预算赤字给进口国带来了机遇和风险。对我国西部地区来说,风险更大。
● 1月20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和沙特阿拉伯国王萨勒曼共同按下启动键,中沙延布炼厂项目正式投产启动。摄影/新华社记者 马占成
2016年,沙特和该区域其他一些石油天然气出口国财政赤字超过预算概率极高。要填补超过预算的赤字,沙特可以采取的方式并不是很多。
沙特的解困方案
增产是一条便利的途径。对于原油生产者而言,一旦完成固定资产投资形成产能,这部分投资就已经成为沉没成本。即使售价低于包括固定资产投资在内的总成本,只要高于边际成本,就能够获得正的现金流。由于沙特闲置产能占世界闲置产能80%之多,且其石油生产的边际成本属于全世界最低一档,即使增产导致油价进一步下行,对该国而言也能够扩大现金流。有鉴于此,在财政赤字超预算的压力下,沙特很有可能冒进一步压低油价之险也要增产。该区域其他一些石油天然气出口国也有较高内在倾向如法炮制。
第二条途径是继续支持从2015年已经开始的出售国际储备资产,以填补财政赤字缺口。根据沙特央行2016年初公布的数据,截至2015年11月底,沙特外汇储备6355亿美元,比2014年8月7460亿美元的高峰下降了15%。根据沙特财政部的数据,2015年1—11月累计消耗外汇储备3670亿里亚尔(978.67亿美元)。沙特2016年预算赤字3262亿里亚尔(870亿美元),实际赤字很可能超过。预计今年出售国际储备资产的规模接近千亿美元。
第三条途径是对外资进一步扩大开放,出售部分国内资产。这也是沙特国内私有化浪潮的组成部分。2016年1月,沙特阿拉伯副王储、沙特阿美董事长卡立德·法里赫(Khalid al-Falih)等高层人士先后对外透露,沙特阿拉伯政府正考虑拿出国有石油公司沙特阿美的部分股权上市融资。连这家全世界探明石油储量最高的公司也考虑拿出来上市融资,足见沙特财政压力之大。
机遇与风险
对我国而言,沙特应对超预算赤字的上述策略中有机会也有风险。首先,沙特决策导致油价持续保持低位,对我国这个全世界最大的石油进口国毫无疑问是个利好。其次,沙特等海湾石油国家出售国际储备资产和国内资产,也能给我国投资者创造收购的机会。考虑到仅沙特阿美公司一家宣称的已探明石油储量超过2600亿桶、天然气储量高达500亿桶油当量,等于最大已上市石油公司埃克森美孚储量的12倍。即使该公司此次上市部分仅包括生产业务不包括油气储量,只要条件合适也值得以某种形式参与。此外,在政治领域,我们也能收获一系列机会和利益。
我国由此面临的冲击和风险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
第一,由于我国油气资源数量、品质、开采成本均居劣势,油价持续低位,必然对国内油气生产造成冲击。进口替代国内生产的规模日益扩大,煤炭、新能源产业也难以避免压力,西北省区受到的冲击最为显著。
第二,沙特等石油输出国持续大规模出售国际储备资产以填补财政赤字、经常项目收支逆差,终将对资产价格产生下行压力。这对于我国外汇储备管理是有压力的。
第三,沙特等海合会国家几乎都实行固定汇率,货币盯住美元。但连续出现超过预算的巨额财政赤字,必然令这些国家的货币承受重压,沙特里亚尔等海合会货币完全有可能在今年或明年对美元贬值,或与美元脱钩而改行浮动汇率制度。海合会国家迄今实行的固定汇率制度有利于我国与其贸易、投资。如果其汇率制度改变,必然会给我国实体经济部门与其贸易、投资增加额外的汇率风险。尽管对于中国的投机者而言,沙特股市开放和上述变动意味着投机性国际货币攻击的机会。
第四,我国对沙特等海湾阿拉伯国家的出口已经因其收入锐减而承受下行压力,未来这一压力还将加剧。
西部地区慎重考虑
面对这种压力,由于经济基础和外贸发展战略决策,我国不同地区表现和付出的代价将有很大差异。预计义乌这种出口产品包罗万象、出口市场高度多元化的城市能够比较顺畅地渡过冲击考验。背离自身资源禀赋、产业结构而人为将阿拉伯国家定为对外经贸发展重点的地方将要付出更大代价。
中阿贸易九成集中于制造业发达、与阿拉伯国家经济互补性强的东部地区。我国西部一些省区的资源禀赋、产业结构与阿拉伯国家基本上没有互补性,将阿拉伯国家定为这些省区对外经贸发展重点,违背客观经济规律,必然事倍功半,甚至产生深远负面影响。
放弃了规模和增长潜力更大、与本地互补性更强的东亚市场,而去追逐规模和增长潜力逊色很多,与本地没有互补性的阿拉伯市场,不仅将西部地区的外经贸从一开始就置于不利竞争地位,而且限制了发展潜力。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统计,2014年全球GDP构成中,中东北非加上阿富汗、巴基斯坦占7.6%,其中中东北非占6.8%。相比之下,中国一国就占16.6%。整个新兴和发展中亚洲占29.9%,剔除中印两国后仍占6.4%,同在东亚的日本占4.4%。换言之,除中国之外的东亚新兴市场加上日本占世界实际GDP的10.8%,比中东、北非高一半以上。
长期发展潜力、“资源诅咒”和当地社会文化土壤决定了高度依赖初级产品行业的阿拉伯国家前景很不乐观。无论是在牛市还是熊市,燃料出口国整体经济增长实绩和宏观经济稳定性均显著劣于制成品出口国。而且,沙特现在正在步入可能长达10至15年的熊市。
如果将其定位对外经贸发展重点,还会加剧西部地区对外经贸和经济波动性。因为这些省区产业结构中煤炭等初级产品行业占比较大,与同样高度依赖能源等初级产品行业的阿拉伯国家经济周期同步性较高。以制造业为基础的东亚之所以长期成为西部地区的主要外贸伙伴,重要根源之一就是东亚经济体与其经济周期不同步,中西部地区与其贸易有助于缓解外贸和经济的波动性。
更重要的是,作为全世界第一制造业大国,中国在国际经济体系中地位大大高于依赖能源原料输出的阿拉伯国家,因此更有条件让对方与我接轨,掌握经济贸易主导权。作为中国的某些省区,放弃这一先天优势而去追求与经济体系中地位较低的对方接轨,等于自我边缘化。
责任编辑:石杏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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