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海啸
善良的契诃夫常常为“美的空费”而忧伤。在中篇小说《草原》中,草原竟然像幽怨的美女:“在美的胜利中,在幸福的洋溢中,透露着紧张和愁苦,仿佛草原知道自己孤独,知道自己的财富和灵感对这世界来说白白荒废了,没有人用歌曲称颂它,也没有人需要它。在欢乐的闹声中,人听见草原悲凉而无望地呼喊着:歌手啊!歌手啊!” 短篇小说《美人》则是写了“我”的两次“艳遇”,两次单方面的、短暂的,毫无结果的“艳遇”。两个美人都很美,但她们在“我”心里引起的既不是欲望,也不是痴迷,又不是快乐,而是一种虽然愉快却又沉重的忧郁心情。“她带着她的美越是常常在我的眼前闪来闪去,我的忧郁也就越沉重”,“我”无法明白,“莫非这是我对她的美丽的嫉妒?或者,莫非我惋惜这个姑娘不属于我,而且永远也不会属于我,我在她眼里是个陌生人?或者,这是因为我隐隐感到她那种少有的美是偶然的,不必要的,而且像人间万物一样,不会长久存在?或者,我这种忧郁也许是人见到真正的美的时候总会产生的那种特殊感触吧?”
沈从文说:“美,总不免有时叫人伤心。”美是这么脆弱,这么偶然,又往往不是生活的必需品(约翰·罗斯金有言,“令人驻足惊叹的往往是人生中毫无用处的东西:无从捕捉的倒影,不能播种的峭壁,天空奇妙的色彩”),最令人黯然神伤的是,它是这么寂寞!张晓风感叹,大约世间之人多是寂寞的吧?未被击节赞美的文章、未蒙赏识的赤诚、未受注视的美貌、无人为之垂泪的剧情、徒然地弹了又弹却不曾被一语道破的高山流水之音,或者,无人肯试的一碟食物……
乐观一点想,知音再难寻,也往往会有一两个的吧?张潮是这样安排的:菊以渊明为知己;梅以和靖为知己;竹以子猷为知己;莲以濂溪为知己;桃以避秦人为知己;杏以董奉为知己;石以米颠为知己;荔枝以太真为知己;茶以卢仝、陆羽为知己;香草以灵均为知己;莼鲈以季鹰为知己;瓜以邵平为知己;鸡以宋宗为知己;鹅以右军为知己;鼓以祢衡为知己;琵琶以明妃为知己。
即使再退一步,真的连一个知己都没遇上,就这么“自顾自地美丽着”,也何尝不是一种美好。比起“美的空费”,更让人难受的是,“丑的刷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