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语人的“洋气”

代显梅

曾几何时，“外语人”尤其是“外语”二字听起来让人很是骄傲。外语系的女孩子们昂首阔步一路走过体育系，教育系、法律系、化学系的宿舍楼，那些系的男生们总是透过玻璃窗怀着羡慕之情对她们评头品足。八十年代初，那时候正值出国热，她们的眼里尽是欧美人，这些男生哪里入得了她们的法眼。“哼，崇洋媚外！”“哦，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哉？！”她们和那些男生们在心理上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厮杀。

那时候，不仅外语系的女生们有一种让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气质”，就连外语系的老师们也透出一种难以模仿的“不羁”。外系老师大多要正装进教室，而外语系的老师们可以穿牛仔裤，体恤衫，一身休闲地出入正式场所。无论多么另类，大家都会宽容：“学外语的人就是不一样”。

改革开放初期，在少数人学外语的形势下，外语人仿佛享受一种特权和机遇，一口流利的外语，一身休闲的打扮，把那种“洋气”演绎得令人如醉如痴，并把这份气质从课堂带进外贸、海关、外事部门，最终消融在“外国”这个汪洋大海里。

许多年后，当这个国家不学外语的人已经屈指可数时，外语不再是一种神秘的奢侈。随着外语学习的普及，金融经济的升温，外语人自然也就失去了昔日的光环。然而，社会真的理解“外语”二字吗？当大多数人都说“外语只是工具不是专业”的时候，他们岂不知“外语”的全部含义是“外国语言与文学”。“语言”不仅是指听说读写这些基本功，还是“语言学”这个专门学科的简称，“文学”也不单是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还意味着文学批评与理论研究。另外“外国语言与文学”还隐含着“翻译理论和实践”以及“跨文化交际”这两个专门学科的知识。

隔行如隔山，我们外语人大多敬重我们不懂的专业，我们习惯地认定别人的专业比我们的好，别人有专业，我们没有。这种谦虚让我们自卑，让我们迷茫，让我们在不得不走进外语学院就读的时候，任凭多年来浸润在外语学习中的老师们如何苦口婆心地细数外语专业的优势，我们总是最后以一个问题结束这颗赤子之心的劝导：“老师，请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转系？”是啊，在他们还没有真正开始外语专业之前，在他们还没有机会进入研究生阶段专业细化的学习之前，他们怎么可能超越社会对外语专业粗浅的认识和偏见呢？

他们之所以为自己的身份自惭形秽，是因为外语专业的学习被理解为像非英语专业的外语学习一样，纯粹是背单词，考四六级，与语法词汇和考试打交道。难怪哪怕你读到外语专业的博士，别人也会就出国、考研问题与你探讨：“怎么才能尽快学好英语？”问题和期望都与词汇和考试挂钩，他们不知道，外语系本、硕、博课程很少涉及解密技能，这些人的词汇量和应试技巧并不比非专业的人好，他们学的是另外的知识。

君不见，人民大学的一勺池边，每天早上，很多勤奋早期的晨读者嘶哑嗓子在那里吼英语？君不见新东方800人的教室里，一个弱小的老师凭借着许多台电视机在那里讲英语应试技能？对，这就是我们当下理解和实践的外语学习。

但是，“外语人”与这有什么相干？外语系低年级的学生，往往也在背单词和考试上下功夫，他们难逃中国人学外语的怪圈。试想如果没有了考试，没有了词汇和语法测试，他们会不会突然目标茫然了呢？在课堂上，如果哪位老师有一会儿没集中在单词辨析和语法知识上，他们会不会很失望？

我时常想我该如何去解释外语专业的特色，然而，当一个人需要煞费苦心地利用解释去征得别人的理解和尊敬时，其实已经有些心虚。如今的法律、金融专业需要去向外人解释吗？但是，我想说的是，如果外语人也只把外语当工具，这四年单单是满足于背单词和应付考试，那肯定什么也学不到。我们需要明白的是工具之下蕴含着无尽的矿藏，外语打通的是古今中外文化思想交流的壁垒，它避免了以往那些一知半解的译著带给我们诸多的误导与迷惑。当我们学会用外语去阅读原著，我们会在感知力上获得更大的自由。说到底，“外语人”与背单词的人和应付外语考试的人是不一样的，“外语人”身上的那种“洋气”绝对不是靠奇装异服的包裹和化妆品的涂抹。

外语人可以张口就是徐志摩“翡冷翠”的深沉，可以熟稔老庄译著经典，也可以把Coca Cola优雅地翻译成“可口可乐”而非“蝌蝌啃蜡”。那种洋气是在博览群书之后，兼容了东方人的沉稳内敛与西方人的自由洒脱的独到气质，是东方人的隐忍包容与西方人的敏锐思辨凝练出的一种冷静沉着，是一种超凡脱俗的智慧与练达。

钱钟书和林语堂是外语人，读一读他们的书，体悟他们在思想和人格上的独立不羁，我们就明白“洋气”是什么了。外语人其实是有专业的，只是我们是否有一份耐心和虔诚面对我们自己的专业，是这样吧？

责任编辑：孙云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