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怡,韩思艺
(1.兰州城市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甘肃兰州730000;2.兰州大学哲学社会学院,甘肃兰州730000)
神圣家族的融合:甘肃孔子家谱与耶稣基督家谱比较研究
王怡1,韩思艺2
(1.兰州城市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甘肃兰州730000;2.兰州大学哲学社会学院,甘肃兰州730000)
摘要:孔子家谱是血统意义上的家谱,它的特点是包容性。耶稣基督的家谱更多的是法统意义上的家谱,它的特点是开放性。包容的孔子家谱和开放的耶稣基督家谱,使得孔氏基督徒在身份上并不存在根本性的矛盾与冲突。孔氏基督徒的存在,表现出了孔子家族对外来宗教——基督教的包容态度,以及基督教对本土文化——儒家的开放精神。
关键词:孔子家谱;耶稣基督的家谱;孔氏穆斯林;基督教
一、甘肃的孔子家谱与耶稣基督的家谱
(一)甘肃的孔子家谱
孔氏族谱是中国历史上延续时间最长、包罗内容最丰富、谱系最完整的族谱。在孔氏宗族中,除大宗主衍圣公主持纂修的全谱外,各户、各支派还有自己纂修的小谱或支谱。这些谱牒各具特色,保存了大量珍贵的历史资料。据《金城孔氏家谱》载,孔子的第52代子嗣孔嘉兴从广东惠州迁徙到甘肃,其第58代后裔孔公佑又迁到永靖县半个川定居。孔嘉兴和孔公佑被后人尊称为“来甘始祖”和“来川始祖”[1]。永靖县的孔门后人的家族世系,主要保存在三种家谱中:《孔子世家谱》《古金城孔氏家谱》及各房族人中分别保存的“小谱”。《孔子世家谱》是孔子第74代后裔孔德成于1930年发动全国孔姓历时七年修成的大谱,其中记载了岭南派迁甘肃、分支徙居半个川的事,现藏于哈佛大学图书馆。《古金城孔氏家谱》是孔宪敏于1904年修成,该谱记述了居住半个川孔子后裔孔彦斌一支的来龙去脉,现藏于永靖县档案馆。第三种家谱则是目前大川村各房族人中分别保存的“小谱”,一般只记载近期五六代先人及现有活着的全体“苗裔”。与家谱相配合的是“神主图”,即逝去先人的画像。神主图的功用主要是用于祭祀。每逢过年过节祭祖时,他们将“神主图”悬挂出来,以供同房的后人祭拜。“神主图”上有名有像,清楚具体地记载了这个家族已逝去的先人。在逢年过节祭拜中,同房的一大家人坐在神主图下,述说先祖的功绩和德行,联络同房各家的情谊,化解彼此的矛盾,祖先仿佛依旧生活在他们之中,并把他们紧密地连接在一起[2]。
除血统意义上的家谱以外,作为天下读书人的“大成至圣先师”,孔子还有其“道统”意义上的家谱。这个可以从永靖大川大成殿的祭祀中得到进一步的证实。在大成殿里,供奉着五个灵牌,孔子灵牌上写着“大成先师至圣文宣王先师孔子之神位”。除了孔子的牌位和“来甘始祖”“来川始祖”的灵牌外,还有两个灵牌,一个是“四圣”——颜回、曾子、子思和孟轲的灵牌,他们都是孔子学说的继承者;另一个是“七十二先贤”——孔子的亲炙弟子的灵牌。因此,在大川乡孔子的祭祀活动中,并不仅限于孔子的后人参与祭奠,还有当地百姓对孔圣人的祭祀。他们一般会举行晚间和白天的两种典礼,以把家族的祭祀活动和公共祭祀活动结合起来[3](64~65,163)。在北京等地孔庙里,配享还有周敦颐、二程、朱熹等儒家“道统”的传人。可见,孔家的家谱是可以作“血统”和“道统”区别的,不仅有“血统”意义上的孔子家谱,还有“道统”意义上的儒家道统。
(二)耶稣基督的家谱
新约圣经《马太福音》第一章1~17节的经文记载了耶稣基督的家谱——“亚伯拉罕的后裔,大卫的子孙,耶稣基督的家谱”。从内容上看,这个家谱更像是亚伯拉罕、大卫的家谱。因为这个家谱中有始祖亚伯拉罕,有中兴之祖大卫王及其后裔。至于耶稣,这个家谱中只是说明了他的来历,并没有其后裔,一个没有后裔的家谱是很难被称为“耶稣基督的家谱”。不仅如此,这个家谱与其他犹太人的家谱不同之处还在于:(1)此家谱除了记载与耶稣相关的先祖之外,并不记录亚伯拉罕其他的子孙,这个家谱具有单一的指向性,即重点在于说明耶稣的来历。(2)此家谱将亚伯拉罕到耶稣的历史分为三段,分别记述了以色列国兴起、鼎盛、衰落的历史。因此,这段家谱也可以被视为是以色列的王国兴衰史。(3)为了说明耶稣的不凡来历,作者不仅说耶稣是大卫的子孙,而且将亚伯拉罕到耶稣的家族历史分为14代,14这个数字再次暗合大卫的名字,暗示耶稣正是大卫后裔中人们等候已久的弥撒亚,是大卫王终结的继承人。(4)这个家谱只能算是耶稣名义上的家谱,因为在《马太福音》第一章16节特别提出,“雅各生约瑟,就是马利亚的丈夫。那称为基督的耶稣,是从马利亚生的”。这份家谱主要介绍的是耶稣“法统”意义上的祖先,而非“血统”上的祖先。正是这种“法统”意义上的家谱,才使得这个家谱具有了开放性,可以容纳不同的性别和种族。
在圣经中,耶稣除了在《马太福音》第一章的家谱中有记载之外,在《路加福音》第三章的家谱中亦有记录。不过,这两个家谱除了自亚伯拉罕至大卫这一段的记述相同之外,其余并不相同。产生这些不同的主要原因是,这两个家谱其实是两个不同的家谱,一个是约瑟的家谱,另一个是马利亚的家谱,即一个是耶稣“法统上”的家谱,另一个是耶稣“血统上”的家谱。在《路加福音》的耶稣家谱中,路加就沿着耶稣真正“血统上”的家谱,回溯到大卫的皇族谱系,以及整个国家的祖先亚伯拉罕,并未在此打住,他认为耶稣不仅仅是大卫的子孙,亚伯拉罕的后裔,他还一直回溯,直到人类的始祖亚当,并说出“亚当是神的儿子”。路加认为,耶稣在人性方面,是人的儿子;但在更深远、永恒的神性方面,他也是神的儿子[4](21~38)。这个家谱中,为现存的全人类找到了共同的祖先,和他们共同的神圣根源。同时,这个家谱也将犹太人和世上一切的族群都联系在了一起。
通过上述对比研究,我们发现,孔子的家谱与耶稣基督的家谱一样,不仅存在“血统”意义上的谱系,还存在“道统”或“法统”意义上的谱系,不过,二者也有许多不同。首先,在“血统”意义上,甘肃的孔子家谱比较清楚地记载了其家族的来龙去脉。与此相对的是,《马太福音》中的耶稣基督家谱不是其“血统”意义上的家谱,即使是《路加福音》中耶稣的家谱,虽然是其“血统”上的家谱,但因为其中没有记载耶稣血统意义上的后裔,所以也很难在“血统”的意义上称其为“耶稣的家谱”。其次,在“道统”的意义上,孔子作为儒家学说的创始人,创建了儒家道统的谱系。与此相对的是,《马太福音》中的耶稣基督的家谱本身就是“法统”意义上的家谱,目的是为了向犹太人说明,耶稣是上帝所应许的将要坐在大卫宝座上的“犹太人的王”。《路加福音》中耶稣的家谱,虽说是其“血统”上的家谱,但同样具有“法统”的意义,耶稣基督作为特殊的“神的独生子”“女人的后裔”“第二个人”和“末后的亚当”,将一切相信耶稣是基督的人,带入了这个神之儿女的家谱。
二、神圣家族的融合
(一)甘肃孔子家谱中的穆斯林
在甘肃孔子后裔中,除了汉族之外,还有回族、土族、东乡族、藏族、满族、保安族、土家族、朝鲜族和撒拉族,他们分别信仰伊斯兰教、佛教、喇嘛教、基督教等宗教。笔者将以甘肃永靖县孔子家谱中的穆斯林为参照,探讨孔子家谱的包容性,在孔氏穆斯林融合孔子血统和先知信仰的历史经验中,探讨神圣家族融合的可能性。
据《金城孔氏家谱》记载,“来川始祖”孔公佑的第四个儿子名叫孔彦嵘,他娶了一位穆斯林女子马甲尕,他们的第三个儿子跟随母亲皈依了伊斯兰教,他的后裔成为现在永靖孔氏穆斯林的主体。除了永靖的孔氏穆斯林这一支派外,在全国范围之内,还有云贵支孔氏穆斯林、河南支孔氏穆斯林,他们都是因为通婚的缘故皈依伊斯兰教的[5]。永靖的孔氏穆斯林虽然没有家谱,但他们却拥有共同的族源记忆,将永靖孔氏后裔紧密联系起来。与永靖的孔氏穆斯林不同的是,云贵支的孔氏穆斯林和河南支的孔氏穆斯林入谱新编修了《孔子世家谱》[5]。
在“孔子后裔”与穆斯林这两种身份之间,孔令熙(穆斯林)概括说,他们首先是孔子后裔,其次是穆斯林,具有两种身份[6](65)。孔氏穆斯林们不仅按照孔子后裔的传统习惯,按行辈取名字,将自己排入孔子的家谱序列中来,而且他们也有意识地处理了回儒之间的关系,甚至将孔子纳入先知的神圣谱序中。孔令奎(穆斯林)就认为,孔子可能是真主派到世界上的千千万万个使者中的一位,因为孔子主张一神教,反对偶像崇拜[6](106)。他以伊斯兰的文化传统阐释儒家文化,将孔子也纳入先知的神圣谱序之中。回族学者杨文炯也视孔子为“一位可能的华夏民族的先知”[7]。他说,在东南亚穆斯林中,有人甚至认为孔子及信奉孔子学说的中国人也是“有经人”,是像犹太人、基督徒一样可以与穆斯林通婚的。这种理解,在“法统”上将孔子与儒家传统纳入了先知的谱系,孔子及其孔氏穆斯林成了这双重谱序的承担者。
(二)孔子家谱中的基督徒
研究发现,孔子家谱是可以包容其在不同信仰群体中的后裔。他们在“血统”上属于孔子家谱,在“法统”上属于其所信仰的宗教道德,这可视作是一种“神圣家族的融合”。更有一些孔氏穆斯林把孔子归入到伊斯兰教先知的谱序中,即将孔子纳入了伊斯兰教神圣的“法统”家谱中去了,这也可以视作是一种“神圣家族的融合”。接下来将讨论的是另一种“神圣家族的融合”,即孔子家谱与耶稣基督家谱的融合。
在全国范围内存在不少的孔氏基督徒,比较有名的有孔祥熙家族,以及在山东曲阜的孔庆生长老和孔祥玲牧师等,他们在“血统”的家谱中是孔子后裔,在“法统”上则侧身于耶稣基督的家谱中。应该说,这并不矛盾。身为孔子第75代子孙的济宁市基督教两会副主任孔祥玲牧师认为,新约圣经是耶稣写给自己的一封家书,教会也是一个大家庭。在他家朱漆大门的匾额上,书写着一行金色大字“归耶和华为圣”[8]。可见,在他的心目中,他不仅是孔子的圣人家族中的一员,也属于耶稣基督所创立的神的家庭。不仅如此,他还在信仰中将基督教信仰和儒家文化融合在了一起,他认为孔子是一个相信神的人,基督教与儒家有许多相同之处,圣经与儒家都强调孝道,都倡导以和为贵[9]。因此,他也在信仰中将孔子纳入了神的家谱,将“神圣家族”融合在了一起。
三、结语
在“法统”的谱系上,孔氏穆斯林与孔氏基督徒都给孔子留下了一席之地,或视孔子为中国的先知,或视其为认识神、敬畏神的人。那么在儒家的“道统”中,能否为基督教留下一席之地呢?回顾儒家传统,儒家的“道统”似乎也并非那么纯粹。在儒家的“道统”中,有周敦颐、二程、张载、朱熹、王阳明等大儒,他们都曾有出入佛老的经历。明末清初天学东传,有许多儒家学者认为“天学合儒”[10](354),视天主教传教士为“西来孔子”[11](9)“素王功臣”[12](519),这是何等的胸襟。儒家学者清华大学教授唐文明认为,先秦以后,儒家在与佛老对话与抗争中,发展了本体论和心性论,产生了宋明理学,成为儒学发展的第二个高峰。今天,儒学必须面对基督教,发掘并发展儒家传统中宗教性的东西,才可能有新的发展。笔者真心期盼有一天,“天主教儒者”“儒家基督徒”“波士顿儒学”们,能进入儒家的“道统”之中,完成某种“神圣家族的融合”。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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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明)熊明遇.七克引[A].四库全书存目丛书[C].台南:庄严文化事业有限公司,1995.
【责任编辑杨德亮】
收稿日期:2016-03-28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基督教德性伦理的中国叙事”(14BZJ020)
作者简介:王怡(1978-),女,甘肃陇南人,兰州城市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主要从事文化社会学研究;韩思艺(1968-),男,陕西交城人,兰州大学哲学社会学院教授,博士,主要从事比较宗教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B92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6627(2016)04-009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