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区域”到“整体”:回族史研究的历史人类学思考

2016-12-17 22:51沙彦奋
北方民族大学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区域

沙彦奋

(宁夏大学回族研究院,宁夏银川750021)



从“区域”到“整体”:回族史研究的历史人类学思考

沙彦奋

(宁夏大学回族研究院,宁夏银川750021)

摘要:目前,回族历史研究主要存在三种取向:一是受传统史学研究的影响,研究材料主要依赖于文献资料,缺乏对民间资料的重视;二是受回族分布格局的影响,区域性特点鲜明;三是受学科的影响,研究方法比较单一。文化的地域性和区域历史的特殊性,是回族历史研究不能忽视的两个方面。突出区域文化在回族历史研究方面有重要的作用。在加强回族区域历史“文本”书写的同时,注重回族史研究的整体建构,是回族历史研究应有之义。

关键词:回族历史;区域历史;整体建构

回族史研究已有百年历史,在方法上深受中国传统史学的影响。20世纪80年代,西方历史人类学的理论方法传入,为我国历史学研究增添了活力,也拓宽了视野,被视为是继梁启超倡导“新史学”之后的第二次“史学革命”,但是这并未引起回族史研究界的重视。当下回族史研究的现状有三个特点:一是受中国传统史学研究的影响,主要依赖于文献资料,缺少对家(族)谱、碑铭、手抄本、传说故事、契约、建筑、实物等的关注;二是受回族区域分布的影响,回族史研究以零散的区域历史为主,缺乏研究的整体性建构;三是受学科的影响,回族史研究内容比较狭窄,方法也比较单一。笔者认为,在加强回族区域历史“文本”书写的过程中,关注回族史研究的整体建构,是当前回族历史研究中值得思考的一个问题。

一、回族区域历史“文本”

自唐代回族先民始,回族经历了不同历史时期的文化交流和民族融合,元代回回遍天下,明清以来,伴随中国“大历史”格局的变化,回族人通过不断的移民迁徙、社会重组、文化融合,进一步加速了其散居于全国各地的进程,最终形成了特殊的、多样的、区域性鲜明的回族历史与文化。受中国治学传统以及回族自身文化因素的影响,回族史缺乏文献记载。因此,民间资料应成为回族区域历史研究的重要载体和基础。

目前,回族区域历史研究“文本”存在两种形式。第一种是传统史学研究形式,这一类成果比较多。典型专著有《云南回族史》(1989)、《中南地区回族史》(1995)、《广西回族历史与文化》(1998)、《西北地区回族史纲》(2003)、《青海回族史》(2009)、《大理回族史》(2009)、《当代云南回族简史》(2009)、《南宁回族史稿》(2011)、《临潭回族史》(2013)、《青海回族简史》(2014)等。第二种是民族学(或人类学)研究形式,该形式代表了回族史研究的新方向,如研究专著《传统与现代的整合:云南回族历史·文化·发展论纲》(2001)、《最后的碉楼:东莲花回族历史文化名村的历史记忆与文化空间》(2013)、《族群性的建构和维系:一个宗教群体历史与现实中的认同》(2010)等。在研究思路上,后者不仅改变了“典范历史”叙事中以文字资料为根基的“纯历史”传统局限,也改变了传统“帝王将相”和“政治事件”的“治史”观念和聚焦点,且将关注点下移于“民间”,彰显了历史过程中的真正主体,使不能入“大雅之堂”的民间记忆逐渐走进相关学科及其研究者的视野,与文献记载并驾齐驱,发挥重要作用。

回族区域历史“文本”是回族历史研究的基础,而区域“文本”的形成也应以民间记忆为材料依托。回族民间记忆得益于两个方面,即“时间”和“空间”的共同作用。其一,“时间”的直接表征就是延续不断的历史过程。回顾回族的历史过程,无不与中国“大历史”变迁的关键“时间点”有关联。这些特殊的“时间”赋予了回族特殊的历史意义,并加深了他们对自身历史的“记忆”。每一种民间记忆都是一个典型的历史叙事及其“自我理解”。这些叙事是区域历史“文本”的主体,他们的“理解”是区域历史书写的“灵魂”和价值取向。其二,回族广泛分布在不同民族“文化空间”的包围之中,与“他者”之间的互动,促进了回族文化的空间再生产。“新文化”的不断产生以及空间转换中的文化衍变都成了回族文化记忆场,形塑了众多不同的历史记忆。而历史和文化都以其形塑的“社会”为主要载体和集体表征,见证回族的社会变迁。在不同的区域社会中,每一次变迁都是一次时代选择,介于变迁前后的“传统”与“现代”都成了他们对比的焦点,而根植于民间记忆之中。尤其是不同的场域(空间)衍生的文化,都会形成回族内部自我记忆符号,并成为与“他者”之间“边界”维持的标准。每一个历史叙述都是回族区域历史的重要“文本”构成,彰显了其所具有的意义。

因此,在对“过去”的重构过程中,民间记忆体现了与文献记载相同的意义,成为回族历史研究的资料来源,也成为回族区域历史“文本”形成的基础条件。回族区域历史“文本”的书写,并不是传统史学范式中的“纯历史”,而是集历史、社会和文化等于一体的整体记载。在资料的来源上,除了已有的相关文献资料记载外,民间记忆和回族对自身历史的“理解”都非常重要。

二、如何书写:回族区域历史“文本”书写的历史人类学视角

历史人类学主张“走进历史的田野”,将文献记载与民间记忆并置,带来了民族史(志)研究及其“文本”书写的新范式。一方面,“历史人类学强调文化的历史向度,强调历史的多元特征、历史的文化解释和记忆对于历史制作的重要性。其意义在于指出一些主流的历史决定论自身的历史缺陷”[1]。另一方面,“历史人类学作为一股新的学术力量近年来呈现出迅猛发展的态势,它使得传统的历史学研究增大了‘现场感’和‘共时性’,使得传统的人类学研究增强了‘厚重感’和‘历时性’”[2]。因此,历时性和共时性的结合有助于回族区域历史研究视角的全面性和地方性知识挖掘的整体性。

(一)回族区域历史研究的新视角

“历史人类学将研究对象置于区域社会的情境之中做整体的观察,目的是摆脱我们头脑中一些抽象的、宏大的理论模式,回到经验事实,更加深刻地解释传统社会的深层结构与历史发展的内在脉络。”[3]历史学家“不曾充分注意到社会的迹象和符号,也不曾关心连续而根本的社会功能”[4](4)。传统的人类学研究缺乏历史意识,忽视了回族文化的历时属性。历史人类学从注重上层意识到历史主体意识的转向,以及重视“大历史”与“小历史”之间的互动关系,为回族区域历史研究提供了新的经验方法。“历史人类学的一个重要课题,是生产‘历史’的模式会随着脉络的不同而不同。除了环境、经济和社会组织上的明显差异性外,历史‘文本’书写也有一部分取决于当地对历史的思考方式。”[4](114)

从历史人类学看,回族区域历史研究应以回族“地方性知识”为基础。回族“地方性知识”是一种文化表征,是一种文化历史的延续,也是一种地方文化解释系统。关于回族“地方性知识”以及以此为基础的回族历史研究,学界遵循历史与文化分离的模式。这不仅限制了回族研究资料挖掘、获取的来源渠道,也限制了回族历史研究内容的拓宽,而且忽视了历史主体的“自我意识”和“自我表达”。借助历史学的“叙事”与“说明”和人类学的“描写”与“阐释”,历史人类学方法论的指导,一方面加深了对区域回族历史研究对象的现场感和共时性、厚重感和历时性;另一方面,有助于回族区域历史研究对象,尤其是“地方性知识”的综合性和整体性挖掘。这些都弥补了传统回族历史研究的遗漏和不足。因此,历史人类学的“叙事”“描写”与“阐释”等关键研究方法,对回族区域历史研究的历史主体关怀,主要通过回族“地方性知识”的整体挖掘与应用来体现。

(二)“地方性知识”的挖掘

回族“地方性知识”应包括与回族有关的一切历史文化内容及其发展、衍变过程,以及回族对其历史文化的自身“理解”。在回族社会,存有大量家(族)谱、(清真寺、坟墓等)碑铭、民间手抄本、民间契约等文字资料,还有神话传说、历史故事等口述资料,以及建筑、实物等物化记忆三大类。以社会记忆为基础的历史叙事是研究一个缺乏自身文化书写和历史记载民族的史料来源,其主要价值是“从亲历者‘当事人’知情者那里了解历史的真相,认识历史的本来面貌”[5]。就很多地区的回族而言,文献记载的匮乏是当地回族史的一个缺陷。因此,全面挖掘以社会记忆为基础的历史叙事文本,是回族史研究者刻不容缓的社会责任。

回族史研究有重历史轻文化的传统。事实上,回族文化的地域性特点是回族区域历史研究的重要内容。如果缺少文化因素的考虑,回族历史研究将会受到较大的限制。因为“任何一种文化,只要它的文化记忆还在发挥作用,就可以得到持续发展。相反,文化记忆的消失也就意味着文化主体性的消亡”[6]。回族文化的区域性特征,塑造了回族文化发展史的多样性特点。通过区域性文化的发展史来探究当地回族历史变迁过程,是一条重要途径。

三、从“区域”到“整体”:回族史研究的“一体多面”建构

(一)回族史研究的“一体多面”

在阅读西方有关历史人类学的著作时,受《他者的历史:社会人类学与历史制作》一书的启发,笔者对当前回族史研究的现状进行了梳理和思考,并结合回族历史与现状的特点,提出了回族历史研究“一体多面”的观点。此举并非标新立异,而是对回族史研究的自我理解。希望在方法论上对回族史研究有所启发。

回族是近代以来族群建构的产物,也是新中国成立后民族识别的结果。通过什么样的途径对回族史研究进行整体建构?笔者认为“一体多面”是一个理想的选择。丹克斯汀·海斯翠普认为:“启蒙运动对于怀特所谓的‘许多中的一’(one in many)的追寻还一直主宰着历史研究。《他者的历史》说明情形正好相反:在‘一’里面其实有着‘许多’。”[4](11)其实,已有回族史研究显示,一些区域回族史研究成果都体现了回族不同的地方性文化,以及回族族源的多样性。但是,多样性的文化都没有脱离“大传统”,多种族源来源途径也都仅仅围绕“回回”群体的表征,这都体现了回族差异中的“一体”。而在“回回民族”的集体历史表征影响下,不同区域的回族表现出了不同的区域性历史文化,这就是“一体”中的“多面”。

(二)由“多面”走向“一体”:回族史研究的整体建构

回族散居于全国各地,不同区域的回族历史文化也不尽相同。从回族发展脉络来看,回族历史文化的“源”与“流”比较清晰,已有的区域历史研究成果全面展现了“回回民族”集体表征下的“多面”属性,也为回族区域历史研究奠定了重要基础。那么,如何在这些区域历史研究的基础上,通过回族的“多面”群体形象来对回族历史研究进行“一体”的整体建构呢?

首先,采取文化界定历史的方法。在回族历史发展过程中,文化发挥了重要作用。就人文地理而言,西北地区的回族大致分为三大核心板块:青海东部和甘肃临夏一带的“河湟板块”,宁夏南部和甘肃平凉一带的“黄土高原板块”,新疆东部和北部地区的“西域板块”。以关中为核心的“陕西板块”是回族文化史上的一块重要区域,也是回族历史变迁的一个重要参考因素。回族文化的“黄土高原板块”“西域板块”与“陕西板块”有直接的联系,受清代同治年间回民起义的影响,“陕西板块”被瓦解,一部分因清政府“事后安置”的政策,被迁徙到自然环境恶劣、交通闭塞的黄土高原地区,反而形成了以伊斯兰文化为主的单一回族文化;一部分回族迁徙到新疆地区,夹杂在突厥语系民族当中,受突厥文化的影响比较大,具有浓郁的西域色彩;“河湟板块”因地处中西交通要道,为伊斯兰文化早期传播之地,这一带回族的游牧文化因素比较鲜明。通过对不同区域历史的研究,可以找出回族历史发展的“根系”,也可以探索回族历史变迁的“脉络”。因此,从文化的角度探究历史的变迁过程,体现了回族“一体多面”的殊相。

其次,注重“区域”与“整体”的互动。回族史研究应以区域研究为基础,以整体研究为目标。“区域”研究中应该以“地方性知识”为要,但不能忽视回族所具有的共性;“整体”研究中应该以回族所具有的共性为主,也不能忽视回族的区域性特点。回族历史发展的过程也体现了“区域”与“整体”之间的互动。因各种缘由,不同的历史群体在“回回”的集体表征下,以伊斯兰教为核心纽带,逐渐走向同一,建构了民族“一体”的历史过程。该过程也体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区域回族建构了当地回族“小我”,另一个是回族有别于其他民族的“大我”。在“一体”历史建构过程中,不同地区的回族存在差异。整体上看,回族历史存在多样性构成,即“一体”历史建构过程中存在“多面”,“多面”历史发展过程中隐含“一体”。区域回族历史的“整体”与“区域”之间的关系就是一种“一体”与“多面”的关系,二者之间互为依存,互为基础,共同展现了回族历史源流发展的历史网络图谱。所以,“一体多面”建构是回族史研究由“区域”到“整体”的重要关照。

参考文献:

[1]蓝达居.历史人类学简论[J].广西民族学院学报,2001(1).

[2]彭兆荣.田野中的“历史现场”——历史人类学的几个要件分析[J].云南民族大学学报,2004(3).

[3]张小也.史料·方法·理论:历史人类学视角下的“钟九闹漕”[J].河北学刊,2004(6).

[4][丹麦]克斯汀·海斯翠普,编.他者的历史:社会人类学与历史制作[M].贾士蘅,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

[5]程中原.谈谈口述史的若干问题[J].扬州大学学报,2005(3).

[6]唐佳.尔苏藏族和“还山鸡节”——基于文化记忆理论的阐释[J].北方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3).

【责任编辑李延睿】

收稿日期:2016-04-25 2016-04-25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新疆回族迁移史(志)研究”(16XM2009)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刘智《天方性理》的整理、翻译及研究”(15AZJ0005)

作者简介:沙彦奋(1980-),男(回族),宁夏固原人,宁夏大学回族研究院讲师,博士,主要从事回族历史与文化研究。 马佳(1983-),女,山东青州人,南京理工大学公共事务学院博士生,主要从事思想政治教育、民族理论与政策研究。

中图分类号:K06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6627(2016)04-0078-04

From Region to Entirety: a Historical Anthropology Study on Hui Muslims’ History

SHA Yan-fen

(School of Hui Muslims Studies, Ningxia University, Yinchuan 750021,China)

Abstract:At present, the historical study of the Hui Muslims mainly exists three kinds of orientation, the first was affected by the traditional historical research, which was the materials research mainly depended on the literature,and lack of attention to the private information; the second was affected by the distribution pattern of Hui Muslims with distinctive regional characteristics; the third was affected by subject, research method is relatively homogeneous. Regional culture and the specialty of regional history are two aspects not be ignored. Highlighting the regional culture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study of Hui Muslims’ history. While strengthening the “text” writing of the Hui Muslims’ regional history, overall construction of the research on Hui Muslims’ history is the significance of the research.

Key words:Hui Muslims’ History; Regional History; Overall Construction

猜你喜欢
区域
永久基本农田集中区域“禁废”
分割区域
分割区域
区域国防科技创新生态系统的构成与培育
侦察区域全覆盖的预警机巡逻区域计算方法
区域教育大扫描
基于BM3D的复杂纹理区域图像去噪
区域媒体怎样在抖音上讲故事
擦桌子
小区域、大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