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一个藏在心底的小公园

董铭

从各方面看，《比海更深》都像是八年前的那部《步履不停》的姊妹篇，同样是儿子阿部宽，同样是母亲树木希林，讲述了一个脉脉亲情的家族故事。曾经是一家人的祖孙四口，因为一场台风暴雨重聚在了一起，是枝裕和用沉静的镜头，朴实的对白，挖出了隐没于世的泪点和笑声。

半自传体性质的回忆

“波澜不惊，一事无成”，这大概是这部《比海还深》给人留下的最初印象，没有《如父如子》那种戏剧性的人生抉择，也没有《海街日记》中性格各异的四姐妹，《空气人偶》的宅男想象，甚至是《步履不停》结尾处的离别纪悼都不曾涉及，是枝裕和这一回做了最温暖的减法，镜头里只有最平凡的人，最日常的生活。其实这部作品带有些半自传体性质，宁静的团楼社区，不再有孩子的古怪滑梯，陪母亲散步，陪父亲买彩票，一切都源自导演自身的回忆。观众成了他的倾听者，娓娓道来眼前的一草一木，“这个塔我和小伙伴爬过”，“这个学校我也曾考过”。阳光充沛，街道干净，稀少的行人和局促的居住面积，仍能向我们传达一种乐观的孤独感，“多交个朋友，不过是增加葬礼人数罢了。”树木奶奶的大实话，听者不禁莞尔，这是生活的提炼，也是庶民的无奈。对细节的描摹是如此鲜活，有日式特有的摄影美学做保证，是枝裕和的节奏感比河濑直美更好，情节虽然散慢，却不感到沉闷。父亲留下的初版书，母亲藏在柜中的脐带，都延续着对下一代的期盼，哪怕凑不出十几万赡养费，也要用“3亿”的彩票，承载一个深如大海的情感之池。

一事无成的离婚生活

眼见阿部宽饰演的男主良多，以调查为名在侦探事务所打工，沙发上吊儿郎当的样子，不禁联想起了另一个“阿良”——城市猎人寒羽良。可是良多除了长得高大些，面相凑合，其他可谓身无长物，完全没有寒羽良那番惊人的绝技，在侦探社也是瞎混，敲诈高中生，私下交易客户，弄点小钱就去赌。往好了说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大叔，往差了说就是个Loser，难怪妻子会带着儿子离婚，“他完全就不适合婚姻生活”。可就是这么个一事无成的大叔，也曾有过风光的过去——写了一部获奖小说，成了父母眼中的骄傲，足以在街坊邻里中夸耀一番。在是枝裕和的人物设定中，良多具有双重社会身份，既是怀揣文学梦想的过气作家，也是浑浑噩噩的私家侦探。在影片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以懒散的形象混迹于市，出入弹珠房、赛车场、情人酒店，干的是见不得光的勾当，还美其名曰“体验生活”，为自己的不思进取开脱。但是在开场和结尾处，他又被多次提点曾经光辉的一面，翻开初版小说的扉页，签上自己的大名，不忘初心，像是给自己许下的承诺。

梦寐以求的“亲情之海”

这么个最平凡的男人，也有复杂的内心世界，更何况除了社会身份，良多还有儿子、父亲和丈夫的家庭身份。如果说他在社会上的形迹还有些滑稽和无奈的话，那他在家庭中的举动，则更多的是温馨和伤感。在母亲眼中，这个独身的长子还像个没成年的孩子，穿衣吃饭都需要嘱咐和照顾，树木希林与阿部宽的对话交流，朴实中透着体贴、随性，一如我们身边的母子般真切（可见注重亲情的东亚民族都是这般过日子的）。相比之下，良多的丈夫和父亲角色则是不完整的。毕竟是“前夫”了，被踢出了三口之家的氛围，眼见年轻貌美的前妻再谈恋爱，他只能无奈躲在一旁偷窥，像个高中男生一般吃干醋。连带着，身为真悟名正言顺的父亲，他也只能在周末短暂“角色扮演”，前提还是凑齐了抚养费，才有机会同儿子聊天，送双球鞋，买个彩票逗逗乐。留短发的真木阳子显得温和淑贤，气质实在是出众，也难怪会有成功男士倒追，连妹夫都念念不忘，良多在睡觉前还有“非分之想”，让人忍俊不禁。台风给了难得的团圆机会，父子半夜躲在小公园里倾诉，三人在暴雨中捡彩票的场景，尽释前嫌，其乐融融，这不正是良多梦寐以求的“亲情之海”嘛。正如海报上的照片，一家三代能聚在宁静的午后，沐浴阳光，敞开心扉，哪怕这份幸福只能延续到明天，也值得藏在记忆里，永远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