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元霸权与国际货币体系稳定

2016-12-14 18:08李秀辉
当代经济管理 2016年11期
关键词:合法性

李秀辉

摘 要中国在国际经济贸易中的比重和作用越来越大,国际货币体系的研究和重构也越来越重要。战后国际货币体系是建立在管理货币本位基础上的,美元凭借美国霸权逐步成为国际货币体系之锚,货币本质上是国家政治权力的体现。美国霸权的合法性在于维持合理的国际秩序并提供国际公共物品为国际经贸往来搭建一个合作平台,它是以其他国家的承认为基础的。货币霸权使美国享有国际政治权力,如何处理国际公共物品与国家民族利益的公私矛盾和美元作为国际货币的特里芬难题,以及应对新兴崛起国的利益诉求等是国际货币体系管理难以回避的困境。中国应该坚持合作独立的货币国际化策略,勇于在主导新型国际金融机构方面承担大国责任,逐步建立广泛认可的国际合法性,谋求立足实体经济发展的货币国际化之路。

关键词美元霸权;国际货币体系;币缘关系;政治权力;合法性

[中图分类号]F821.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1673-0461(2016)11-0080-06

2016年3月,央行行长周小川20国集团“国际金融架构高级别研讨会”上指出,中国将于近期使用美元和SDR作为外汇储备数据的报告货币,并积极研究在中国发行SDR计值的债券,SDR可以成为国际货币体系中的一支稳定力量。SDR是多国主权货币篮子,扩大SDR使用范围能够平衡美元霸权单极主导的国际货币体系,是人民币对抗美元霸权并进行国际化的重要一步。当前国际货币体系是由1944年布雷顿森林货币会议奠定的,彼时世界最大债权国美国借此取代最大债务国英国成为世界霸主,美元霸权成为重塑战后国际政治经济秩序的不二利器。“不管国际货币体系是否功能健全,不理解这个机制,我们就不可能理解国际经济的运行。”[1]脱离了金本位,战后国际货币体系逐步演变为管理纸币本位,政治权力在其中起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世界经济实际上常常受到一个由国际金融体系之间的关系所构成的‘霸权体系的支配(Eichengreen, 1989; Gray, 1992)。”[2]霸权国家能够充当最后贷款人职能实现世界经济的稳定,能够为本国谋取巨额利益,同时也面临越来越多的挑战和困境。时光流转,历史走到了一个新的十字路口:世界最大的债权国中国与最大债务国美国能否形成新的国际货币体系以适应当前的政治经济格局?历史的相似促使我们反思战后世界经济秩序的优劣得失,深省的过程或可启示国际货币体系合作发展的未来之路。

一、纸币本位、政治权力与战后国际货币体系

“19世纪晚期,自然形成的古典金本位体制为第一次伟大的经济全球化奠定了基础。”[3]英国于1717年采取了金本位,英国在国际经贸往来中的主导地位使得各国陆续效仿英国的货币制度,形成了国际固定汇率体系。“更准确地说,作为国际货币事务基础的金本位是在19世纪70年代后才出现的。”[1]金本位制推动了第一次经济全球化的形成,国际经济融合又加速了各国货币的相互依赖,逐渐形成一个完整意义的国际货币体系。以古典金本位制为基础的第一次全球化经济体系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彻底崩溃,英国首相丘吉尔曾于20世纪20年代试图借恢复金本位制重现大英帝国的辉煌,结果却造成了经济动荡和政治冲突。被凯恩斯称为“野蛮遗迹”的金本位制就此尘封历史,布雷顿森林体系为战后五六十年代强劲的经济复苏和20世纪第二次全球化奠定了制度基础。虽然“布雷顿森林体系所形成的货币框架存在重大缺陷,并直接导致这一体系于1971年崩溃”,[3]但它在国际货币体系演化史上的地位是转折性的。“布雷顿森林国际货币体系消亡,成为国际货币体系演进的一个分水岭。它甚至超越了1925年金本位的重建,抑或1958年恢复可兑换性的影响,彻底改变了国际货币事务。”[1]货币本位从金本位转向管理纸币本位,国际货币体系的基础从贵金属储量转向货币当局人为相机管理,赋予政府更多参与和管制市场的权力。金本位制下的国际货币体系拥有较多的约束机制因而更为稳定,“由于各国承诺坚持可兑换性有目共睹,而它们在危机时期违背规则只是暂时性的,这大家也能理解,所以就鼓励了投资返回。”[4]“除了在特殊和有限的战争、重建和衰退期间外,货币政策都被用来钉住汇率。1973年,货币政策从汇率稳定的约束中解放出来,汇率可以自由浮动了。”[1]由于金融创新和其他政治经济事件的冲击,黄金本位约束机制不断被放松直至取消,如果说处于布雷顿森林货币体系中心地位的美元还受到兑换黄金的最后牵绊,那么1976年确立的牙买加体系则彻底摆脱了“黄金十字架”,国际货币体系正式成为完全的管理货币本位。如果说布雷顿森林体系之前的时代,国际金融危机是局部和偶然的,那么,布雷顿森林体系及其后,国际金融危机就成为全面和经常性的。“实际上有证据表明,金本位时期发生的金融危机,如果就其严重程度说不比近代世界——1890年阿根廷金融危机甚至比1997年泰国金融危机还要严重——那么至少其持续时间比实行浮动汇率制的近代世界短得多。”[4]这一客观趋势要求政府更加深入地参与到国际经济运行过程之中,国际货币体系的运行依赖于主权国家的人为管理,国际金融危机的应对需要各国在政策上进行更广泛的政治经济合作。

在国际货币体系合作模式上各国一直在寻找一种比现有模式更加公平合理的结构。战后形成的管理货币本位国际货币体系普遍被认为是一种过渡性的不健全体系,需要进行彻底的改革,20世纪世界各国政治家不断呼吁建立“新的布雷顿森林体系”,如70年代的20人委员会,80年代的24国集团,以及2009年的7国集团欧洲成员等,但都未如所愿。其背后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形成背景是美国霸权的崛起和大英帝国的衰落,在霸权国仍然主导世界政治经济体系的背景下,其设立的国际货币体系是难以被撼动和取代的。事实证明现有的国际货币体系虽然不够完美不够好,但也许是各种可能体系结构中“最不坏”的一种。这种美元霸权主导的“中心—外围”式国际货币体系结构要比充满很多原子式参与者的完全竞争货币体系更加稳定,特别是在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平行的主权国家往往采取类似的经济政策而导致利益冲突,“以邻为壑”的保护主义政策用以争夺有限的世界市场份额,结果往往是两败俱伤。在“中心—外围”式结构中,霸权主导的国际政治关系存在等级与强制,虽然在分配结果上有欠公平,但其合作更有效率和结构更加稳定。

“布雷顿森林时期与金本位制和自由汇率时期在一个重要方面有着区别:由于调整只能通过政府干预和政策来完成,因而该体系是高度政治化的。”[5]在战后国际货币体系中,霸权原则和政治权力是国际货币体系管理的首要标准,货币合作和货币联盟是主权国家整体战略和外交策略的具体体现。“无论在哪一种情况下,政治(因而还有财政)联盟要走在货币联盟之先。……在货币联盟方面,最好的类比事物在联邦国家内部,因为它们仅仅有松弛的(如果非有不可的)联邦联系和可以忽略不计的财政集权。”[4]主权国家货币联盟的最好类比此处是指联邦国家内部商业银行之间的竞争与合作,在抵御经济危机和金融风险方面单个商业银行能力薄弱,需要相互合作甚至求助于更强大的中央银行体系,而霸权国家就是国际货币体系中处于统领协调地位的中央银行。“霸权力量可以为国际货币体系施加一些纪律限制,它可以利用其国际最后贷款人的能力,使用明智的货币政策,将国际经济驾驭在通货膨胀与通货紧缩这两个极端之间,并促进国际贸易的发展。”[2]在当前国际货币体系中,美元作为储备货币和支付货币,它是美国整体国力和国家信用的体现,是世界经济得以顺利运行的前提。由此反观主权国家内部货币体系,货币是主权国家政治信用的体现,货币的本质是政治权力和主权国家信用。“货币是一种国家的产物。国家确立记账货币,决定了所有货币物用来标价的记账单位,从而建立了一个‘现代货币或‘国家/国定货币体系。在该体系中,所有的货币物,无论是法定货币还是信用货币,均用记账货币表示,并且它们只有在国家接受后方能成为货币,即国家不仅创造记账货币,而且还指定对应于记账货币的货币物。”[6]现代货币依赖于国家政治权力支撑的主权信用,国际货币体系则依赖于作为主要储备货币的美元及其背后的美国霸权。虽然面临着金融危机的冲击和欧元的强劲挑战,美国独一无二的经济、军事和政治实力使得美元在未来相当长时期里仍将处于霸主地位。“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美元并没有像很多学者预测的那样开始走下坡路,反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坚挺,尤其是在欧洲债务危机爆发之后,大量资金出于避险考虑回流美国,美元仍然是最优的避险工具。”[7]国际货币体系的稳定仍将维系于以美国霸权为中心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其未来发展则取决于世界主要国家对美国霸权合法性的认可程度和合作意愿。

二、美国霸权的合法性根源

学界对于霸权的讨论已经积累了丰硕的成果,不少学者围绕这一主题展开了富有成效的论述。“霸权”(Hegemony)一词在古希腊意指对抗波斯的希腊城邦联盟中斯巴达所处的首领地位,“领导型”这样一种广泛的含义,在马其顿被征服后,“支配”的含义纳入其中。[8]也许是由于受中文“霸”的含义的影响,国内学者在理解霸权方面往往强调霸权国对从属国的“支配”,并未有凸显其中的合作和互利方面。如尹应凯等认为“现代社会的‘霸权与‘控制、支配、统治、不尊重他人的强制力有密切联系。”[9]蔡一鸣回顾总结了西方经济霸权理论后发现,“西方学者们对经济霸权概念的界定不完全相同,但基本上都认为经济霸权是一个国家在国际关系中所处的一种‘地位或‘状态。因此,拥有这种地位或状态的国家就是经济霸权国家。并且,这种‘地位或‘状态与‘能力或‘支配紧密联系在一起。”[10]这种理解霸权的方式过于强调“强制力”和“支配”性,是一种倾向于凸显对抗的冷战思维。

对于霸权的理解,我们应该听一下霸权研究的权威葛兰西的定义:“一个支配集团由于有能力领导社会朝着不仅符合支配集团的利益,而且也被从属群体认为符合更普遍利益的方向发展,从而额外获得的附加能力。”[11]霸权不能被单纯地理解为处于主导和支配地位的霸权国家,不能仅仅看到霸权国家所获得的支配权力,同时更要看到从属国在这种与霸权国互动的过程中所获得的经济利益和外交安全。从这一角度看,霸权是一种多赢的共谋体系,既包含霸权国所拥有的支配地位,更包括从属国对于这一安排的承认以及它们能够从中获得的利益。霸权的合法性并非来自于霸权国的强力控制和武力威慑,而是来自于霸权国和从属国一定程度上的共识,根源于从属国对霸权国支配地位和权力的承认。这是现代霸权与古代霸权的根本差异所在,古代霸权是以一国对另一国的武力征服为基础,版图扩张为目的,军事力量对比是各国外交规则的权衡依据,而现代霸权则以经济全球化为背景,资本扩张和经济利益是霸权国家的最终目标,各国的外交底色并非剑拔弩张的对抗,而是有互利共赢的合作基础。“霸主的权力早已过时,它已被在强制与认同之间不断变动的平衡所取代。”[12]理解这一点,就不难理解为何葛兰西对霸权的理解更加符合现代风格。

从历史起源看,霸权是随着现代世界的形成而产生的,在第一次经济全球化浪潮中催生了最早的世界霸权。前现代社会并没有一个世界性视野,指导性的政治思维往往是帝国观或者天下观。霸权成型于15世纪中期意大利城市国家金融资本主义的发展,17世纪中期的荷兰成为第一个现代意义的世界霸权,其后包括一战前的英国和二战后的美国。从其起源和性质看,世界霸权与资本扩张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霸权是为解决世界经济政治关系而生,这是其合法性的重要根源。国内经济贸易有主权国家和法律法规维持正常的市场秩序,国际间经贸往来并无世界政府制定规则和维持秩序。从某种意义上讲,国际关系是一种赤裸裸的以利益为核心的丛林法则,国际经济发展所需要的和平环境和正常秩序只能借由某一主权国家来维持。有实力和意愿承担这一国际角色的主权国家往往就是在某一时段处于世界主导地位的霸权国家。由主权国家承担超国家的维持国际公共秩序的责任本身就是一个悖论,维持世界秩序的权力和威望与谋求一国私利的诱惑和欲望之间存在着难以调和的张力。前者是霸权合法性得以存续的基础,而后者则往往是霸权衰落的肇因。

美国世界霸权的获得也经历了一波三折的过程,从主张对抗支配到主导合作共赢使美国霸权的合法性最终得以确立。美国在建国初期实行汉密尔顿的工业立国思想,通过明晰私有产权,实施贸易保护,鼓励技术革新和改善交通运输等方式大力发展本国制造业。在1895~1914年间,美国制造业产量翻了一番,工业制成品出口量上升近5倍。到1913年,美国工业生产产量已相当于英、德、日、法四国的总和,占全世界的1/3以上。一战结束后的巴黎和会给了美国主导战后国际秩序和获得世界霸权的机会,但巴黎和会却成了协约国三巨头的分赃会议,对于战后世界经济的重建并不在意。处于主导地位的三个国家都从自身利益出发,各怀鬼胎:英国希望得到海上霸权,希望欧洲大陆均势;法国希望得到欧陆霸权;美国则觊觎世界霸权。由于生产力受到战争的极大破坏且都欠下了美国巨大的债务,各协约国开出了折合400亿美元的战争赔偿,是德国战前国民收入的近三倍,没人考虑德国的偿付能力。美国居于欧洲之外,一直有奉行孤立主义的传统,当时流行在美国政坛的一首歌生动地说明了这一点:“远离欧洲,远离它枯萎的希望,远离它流血的土地和污浊的空气!”正如凯恩斯在《和平的经济后果》一书中表达的那样,“和谈与和平无关。贪婪地复仇,渴望看到德国永远臣服脚下,有可能会唤起另一场导致世界冲突的‘欧洲内战。”[13]凯恩斯富有远见,协约国的贪婪刻薄激起德国的民族主义为希特勒的上台制造了历史条件,间接导致了二战的爆发。二战胜利后,美国通过布雷顿森林会议确立了美元的世界货币地位和自身的经济霸权,但这一主导地位的巩固却是通过战后世界经济的建设实现的。美国充分汲取了巴黎和会对待德国方针的失误,并未要求轴心国支付大量战争赔款,而是通过马歇尔计划帮助欧洲重建,在接下来的20余年时间里,整个西欧经历了前所未有的高速发展时期,社会经济呈现出一派繁荣景象。“要想在全球范围内成为一个真正的霸权国家,需要运用领导权创造一种非零和博弈,其中所有各方的利益或是超出了它们通过相互之间的合作(比如贸易)而取得的共同收益,或是通过诸如创造和转移新技术、组织形式以及基础设施(比如互联网和国际法的内容)等方式,增强了它们对自然的合力。”[12]这种支持与合作战略奠定了美国霸权的合法性,是其能够在冷战中取得胜利的深层原因。

霸权国家对国际秩序的维持及其带来的合作共赢使其获得了合法性,从这一意义上讲,世界霸权是一种国际政治权力的维持和行使。“政治权力通常是由强制、仿效和通过深化认同而行使领导权这三者的不稳定的混合体所构成。这三个构成要素本身也是获取政治权力的手段。”[12]认同合作是霸权体系能够维持的根本所在,从属国对霸权国的仿效就是建立在认同基础上的,但仿效也带来了不确定性。对霸权国仿效的非常成功的从属国往往会对霸权地位产生潜在的威胁,霸权国和崛起国相互之间极有可能会诉诸强制力量的运用。这种竞争与冲突的结果或者维持现状或者霸权更替。

三、国际货币体系的管理困境与应对思路

在管理纸币本位制下,国际货币体系的平稳运行受制于霸权国家的权力意志和管理机制。随着时间的推移,以美元为中心的战后国际货币体系愈发不能满足日益一体化的全球经济发展需要,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既有体系结构设计自身的缺陷,又有霸权国美国在国际货币秩序管理方面的策略困境。国际货币体系的管理困境及其应对思路主要可从三个方面加以探讨。

首先,霸权国货币难以完全实现国际公共物品功能。货币由各国政府发行和管理,它是一种典型的公共物品,即个人无力独自提供而必须由社会最具权威和影响力的公共机构负责组织和提供的社会性物品或服务。货币国定是经济社会发展演化的结果,私人发行的货币,例如东方的私交子和西方的早期银行券,往往因为超发货币谋求私利和难以抵御市场风险等因素最终都消亡了,即使是封建君主也经常降低货币成色以充实国库或抵消债务,货币币值难以得到有效保证。货币币值关系一国国民财富的保值与稳定,货币发行者有通过贬值窃取国民财富的条件和能力,这种便利必须交由非盈利的权威公共部门掌握以确保国民福利。这一原则在国际货币体系中同样成立,作为储备货币和结算货币的霸权国货币是一种国际公共物品,霸权国政府借此享有了向全球经济体征收铸币税的特权。“一个主权国家使用他国(或地区)发行的国际货币,某种意义上是对本国货币主权的部分让渡,允许国际货币发行国(或地区)在本国主权区域内行使它们的国家货币主权。”[7]由金德尔伯格提出并由吉尔平加以拓展的“霸权稳定论”支持由霸权国提供国际公共物品维持货币体系稳定,其他国家在其中“搭便车”。“通常情况下,一个社会的公共商品应该由政府来提供,但是在无政府存在的国际社会中,只有大国或霸权国才有能力提供国际社会所需要的公共商品。”[7]在这种退而求其次的现实安排中,世界政府缺失导致国际公共物品实质上仍然是由代表霸权国民族利益的“私人部门”提供的,故而私人部门提供公共物品的无效率是当前国际货币体系存在的根本难题。霸权国货币的发行由此涉及霸权国货币利益集团、霸权国民众和其他国家三方组成的一个利益体系,它们相互间的利益一致性是逐渐递减的,特别是在以国家为单位的国际政治利益考量标准中,霸权国民众尚能在霸权国货币发行管理考虑范围内,但其他国家往往很难顾及。这就更容易理解美国前财政部长约翰·康纳利为什么说“美元是我们的货币,但却是你们的问题。”根据利益一致性原则,霸权国在获得其他主权国家出让的部分货币权力的同时应该承担相应的国际责任,可尝试设立国际货币体系稳定委员会,在管理霸权国货币运行和制定货币政策方面征询各国的利益诉求,以有效制约国际货币权力的滥用。

其次,特里芬难题导致国际货币体系的内在不稳定。即使霸权国愿意按照世界经济利益最大化原则提供国际公共物品,它也没有能力确保国际货币体系的长期稳定,这是由战后国际货币体系自身的结构设置所决定的。经过数次国际协商和调整,美元逐渐取代黄金成为战后国际货币体系稳定的货币之锚,主权货币成为国际储备货币和结算货币决定了该体系长期将处于不稳定的非均衡状态。经济学家罗伯特·特里芬在1959年国会证词中最早阐述了用一国货币作为国际储备资产为何会产生一系列“荒谬的结果”。“美国释放出的美元既要足够多以满足全世界的交易需求,又要足够少以确保它们总能兑现固定数量的黄金,要让这种局面稳定地、长期地持续下去是不可能的。如果美国满足了世界的流动性需求,她就完蛋了;而如果她不能满足,她也完蛋了;对于世界其余国家也是一样。”[3]这就是著名的“特里芬难题”,事实表明美国选择了与黄金脱钩并不断贬值以保证全球流动性。这就形成了美国向全球输出货币,各国向美国输出商品的新型朝贡体系,在获取巨额经济利益的同时,美国凭借货币霸权获得调节世界经济格局并影响他国经济政策的国际货币权力。“近乎无限的清偿手段不仅可以使国际货币发行国(或地区)可以在宏观层面更加灵活地解决自身的国际收支失衡问题,最大程度地汲取他国的财富,也可以对他国的国际收支调节机制、微观层面经济个体的行为偏好产生决定性的影响,这就是‘国际货币权力的核心。”[7]战后国际货币体系从金本位转变为美元本位其整个结构发生了一种颠倒,从依赖于黄金资产转变为国家信用,货币实质上从一种资产转变为一种负债,负债增加的同时创造出更多货币。这就形成了一个奇异的对比,英国成为第一大债务国是国力衰竭的体现,而当今的美国虽然也是第一大债务国,但其实力仍然稳居第一,因为负债是其行使国际货币权力的主要方式。然而这种以债务为基础的国际货币体系虽然具有充分的流动性和盈利性,但其抗风险能力大大降低,金融危机和主权债务危机爆发的频率和程度均大幅提高,需要不断地通过经常性政府干预和跨国合作进行调节。要改变这一困局需要重新审视美元作为国际储备货币的合法性,其实在布雷顿森林会议上代表英国的凯恩斯和代表美国的怀特都曾提出国际清算用超国家货币记账:“班科”(Bancor)和“尤尼塔斯”(Unitas),但理想终归难以变为现实。“英国人不停地要求美国人赋予尤尼塔斯更多实质内容,即使其班科化,但却适得其反:一旦通过谈判消除了班科的威胁后,美国人也完全放弃了他们提议的影子货币。”[3]可见特里芬难题是与霸权国家密切相关的,只要霸权国家存在它就有动机和能力获得国际货币权力。特里芬难题的解决需依赖于国际政治力量的平衡和博弈,在多极化世界格局下重塑国际货币关系。

最后,霸权国与崛起国之间的币缘关系充满博弈与妥协。战后国际货币体系的稳定有赖于霸权国的管理和调节,霸权国的治理合法性来自于其提供国际公共物品以及其他国的认同,同时霸权国也会获得巨额管理红利和政治权力。对现有货币体系适应较好的崛起国往往会对现有国际货币体系的结构设置产生改革诉求并使霸权国感到其国际话语地位受到威胁,二者间币缘关系的挑战与博弈是国际货币体系一个重要的不稳定因素,也是其变革演化的内在动力。在美元霸权持续衰落的过程中,从20世纪80年代的日元到之后的欧元,以及现在的人民币先后被视为美元国际地位的威胁,围绕币缘关系的国际协议也深远地影响了国际政治经济格局。一纸“广场协议”迫使日元持续升值导致日本的贸易条件和国际收支持续恶化,带来日本经济“失去的十年”,其背后蕴含的是“强权与强币紧密结合”的币缘逻辑。即使日本的经济实力当时雄踞世界第二,但其军事实力缺陷、国土面积狭小和国际话语不足等因素决定了日本难以支撑起一个新的世界霸权和国际货币。欧元是一种比较特殊的货币,虽然位列影响力第二的强币,但它更多地被视为一个区域货币,其内部问题远远多于外在威胁。“在转向欧洲货币联盟和欧元区的过程中,具有标志性意义的是成员国的政府及其财政职能并没有随之结合成一个统一体。……最关键的因素是货币控制和主权之间的(政治)关系,我们需要仔细思考这预示着将来单一欧元区将会遇到什么样的问题。”[14]欧元的特殊性在于虽然在国际币缘政治博弈中容易处于劣势,但却是迈向超主权货币目标的现实探索,有可能代表国际货币体系的未来。人民币的国际化则是我国国际贸易和经济总量跻身世界前列所带来的现实需要,并于21世纪初在美国的强烈要求下开始了持续升值和偶尔贬值的国际化探索。现有国际货币体系框架并不能适应国际贸易格局的新形势,中国和其他新兴市场国家只能自力更生谋求合作发展,于2014年设立的金砖银行、亚投行和丝路基金等国际金融机构是我国经济融入世界经济和人民币国际化的重要步骤。我国的货币国际化应继续秉持以合作者而非挑战者身份参与国际货币秩序的方针,明确货币始终是一种工具而非最终目的的定位,因为它是为了本国实体经济更好地参与全球化贸易而设计,是一国综合实力的整体体现。在与美国的币缘关系上保持与美国经济的密切合作,同时也要逐步摆脱经济贸易对美元的严重依赖,逐步采用人民币进行国际贸易结算。在与其他国家,特别是金融合作更为密切的新兴国家的币缘关系上,中国需要遵循互利共赢原则树立优良的大国主权信用。中国目前在几个新型国际金融机构中处于主导地位,这是提供国际公共物品的初步尝试,要处理好国际公共利益和国家自身利益的关系,立足长远目标,承担大国责任,通过诚信合作获得广泛承认的国际合法性才能在人民币国际化道路上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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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China is playing a more and more important role in international economy and trade,so the research and reconstruction of the international monetary system has become more and more important. The international monetary system is based on the monetary management standard,US dollar has gradually become the anchor of the international monetary system,and the currency is essentially the national political power. The legitimacy of American hegemony lie in that it maintains a reasonable international order and provide international public goods,which provide a platform for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 in economic and trade exchanges. The foundation of it is the recognition of other countries. The currency hegemony enables US with the international political power. 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providing international public goods and the interests of the nation,the Triffin Dilemma of US dollar as the international currency,and the interests demand of emerging countries are all difficulty to the international monetary system management. China need to adhere to the cooperation and independent monetary internationalization strategy,bear the responsibility as a big power in leading the new international financial institutions,gradually establish a widely recognized international legitimacy,and seek a monetary internationalization road based on the real economy development.

Key words: US Dollar hegemony;international monetary system;monetary relationship;political power;legitimacy

(责任编辑:吴 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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