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亦蓝
作者有话说:我是个爱好旅行的人,今年旅游的目的地在大理,因为大理有我一位师妹在开客栈。去之前我跟她说,这次来大理,我要你的故事。在大理,我遇见了本文的原型,我的师妹和妹夫。他们真的是特别好的人,我听了他们的故事,从加德满都到博卡拉到拉萨再到大理,一路走来,我融入了自己加工的元素,于是便有了这篇文。
大理的风花雪月,最终成就了他们的圆满结局。
我想,我这一生,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的山,那天的水,那天的蓝天缀着淡淡的流云。以及,鼻端好闻的青草香气。
约图建议:少女蹲在一个小摊边上挑选一些珠子。
一、
我是在加德满都的泰米尔赌青皮金刚的时候遇上刘沅的。
商贩在我面前摆了三堆如小山那么高的金刚菩提的青皮果子,价格比金刚原籽便宜很多。虽然不知道能开出什么样的籽来,但就算刨去一半不能用,只剩下一半也足够划算了。
而且……万一能用的比例更高呢?那赚的钱可就翻倍了。
说不动心是假的,我正犹豫着这三堆该选哪堆好货会更多呢,一个男孩蹲在我身边,纤长的手指拈起了一颗青果,对着摊贩冷笑一声说了句什么,那摊贩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摊贩用生硬的中文连连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说他是男孩,其实也看不出他的年龄。他的脸长得挺嫩,但总有一种与那张娃娃脸不符的沧桑和世故。
他靠近过来揽住我的肩膀,我本能地想甩开他,他却含着笑意在我耳边低声说道:“丫头,别被骗了,回头再跟你细说。”
我满腹狐疑,但看他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身处异乡的我本能地选择相信他这个同胞。
就看在他是中国人的分儿上,姑且相信一下下好了。
就这么被他勾肩搭背走到了外面,我终于甩开了他,满眼防备地看着对方:“你谁啊?”
他看着我,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去:“看在你是东北老乡的分儿上帮你一把。在这边,别赌青皮。首先,青皮是植物果实,你带不出关;其次,金刚多少瓣能看出来,这好的早就让当地人摘了留着了;再次,金刚一棵树一个纹路,能让你看见的,都是被人挑剩下的;最后,青皮的籽都没熟,密度也低,你卖给谁去?”
我被他呛得回不过嘴,他说的问题,我确实是一时被低价冲昏头脑了没细想,怎么也是倒腾珠子一年多的人了,刚才怎么就转不过这个弯呢?
不过比起这些,眼前这人太拿自己当盘菜的气势更让我不爽,明明年纪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却眉头紧锁语重心长如老干部,一股“没错,我就是来拯救你这个菜鸟的,不用谢我,我叫雷锋”的样子,我打从心底里对这个所谓的“老乡”没了好感。
虽然他刚刚确实是帮了我。
“你是东北人?”我上下打量他,“听口音不像啊。”
他愣了愣,然后笑了:“在外面漂惯了,乡音都忘了。”
“下回跟小姑娘搭讪拜托找个好点的借口。”我冷冷一笑转身而去,“老土。”
二、
我本来以为从此以后就会跟刘沅老死不相往来了,尼泊尔那么大,我上点货就回国去卖了,哪有那么巧的事情让我还能再遇到他?
结果第二天,在博卡拉,我和小雯一群人在当地的华人餐馆吃火锅。那人刚进门,风铃清脆如天籁般响起,好像有一束光照在他身上似的那么醒目。
他进门看了看,转身又推门要出去。
和小雯一起的男孩叫强子,他看见那个背影之后两眼放光,一边大呼小叫,一边朝他用力挥手:“沅哥沅哥!在这儿呢!来来来,一起吃啊!”
那人朝我们这边淡淡地看了一眼,微微笑了笑,只是摇头。
我连忙低下头去一心吃菜,心想着千万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我本以为强子不过是客套几句,可谁知他站起身来愣是把对方生生地拉到我们这一桌,并按着他的肩膀坐在了我对面的位置。
强子笑呵呵地说道:“要是你有朋友也就算了,我们怎么能看你一个人吃火锅呢!”
一个人吃火锅,这货是多寂寞空虚冷啊。
我低头闷吃不语,小雯暗暗给了我一肘,低声道:“别吃了!这可是刘沅!”
我囫囵地应答,强子好像引荐巨星般为我们介绍:“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刘沅!刘沅啊!在这边做买卖的谁不认识沅哥啊!沅哥就是神话,是流传在当地的……一个传奇……”
我忍不住“扑哧”一声呛出来,满嘴的青菜都倒在盘子里了。
没事。我擦擦嘴,低着头对自己说,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他肯定认不出我来。
桌上有人问:“沅哥,我们刚才招呼你,你咋不过来呢?”
刘沅垂着眼帘,淡淡一笑:“我怕有人说我搭讪小姑娘的手法太老土。”
“噗——”我本来正在喝水掩饰尴尬,结果他这一席话说出来,我直接喷了出来。
“小羽!”身边的小雯一个劲儿地推我,强子好死不死地接腔了:“沅哥,这是小羽,大名叫周欣羽,说起来你们俩都是沈阳人,是老乡啊!”
“老乡?”刘沅云淡风轻地看了我一眼,“可不敢高攀。”
完了。我心下一凉,心想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可不管怎么说,冤枉他在先的是我,他毕竟也帮过我,我不但不感谢他,反而还小人之心度他之腹了。怎么说也是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个心结,还得我亲自解开不可。
于是我擦擦嘴,倒了满满一杯RIO(锐澳),恭恭敬敬地站起来:“沅哥,今天实在是幸会,以前的种种就不提了,全在这里,我先干为敬!”
我就这么端着杯子站着,他坐在对面波澜不惊地看着我,既不接茬,也不说话,更不端杯。
然后,他的眼神轻轻地往我杯子里瞄了瞄。
这是让我先干了再说话呢。我毫不犹豫一杯喝下去,冲人的气泡让我一时间眼泪涌上眼眶。谁想我这边才刚喝完,他在那边就悠悠地开口了——
“对不起,小羽,我从不喝酒。”
敢情这哥们儿是大耍活人啊。
我颇尴尬地站在原地,强子也使劲儿拍后脑勺:“瞧我这脑子!我都忘了!沅哥从来不喝酒,他滴酒不沾……”
话音刚落,刘沅拿起瓶子把面前的空杯倒满:“但为了你,我破一次例。”
说完这句话,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三、
我终于知道刘沅为什么滴酒不沾了,因为他根本就是一杯倒,喝完那杯RIO之后,他整个人好像煮熟的大虾一样红成了国旗的颜色,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一头栽倒在桌上。幸好在场有两个男生,连背带抬才把他送进了我们下榻的酒店。
我站在酒店房间门口,有点担心地看着刘沅,强子斜着眼睛看我:“坦白从宽,小羽,你是什么时候拿下沅哥的?”
我高呼冤枉:“什么时候也没有这事儿啊!”
小雯也跟着帮腔:“小羽,你就说实话吧。今天沅哥进来说话就不一样,你别跟我说,都这么明显的事情了,你跟他还不认识吧?”
我可真是冤枉透了,感觉有理也说不清,连声音都带着哭腔:“我是真的不认识他啊……我今天真是第一次听说刘沅这个名字……”
强子白我一眼:“行,你不认识,但今天这个你不认识的陌生人是因为你躺在这儿人事不省的,你就好生照料着吧,沅哥今晚交给你了。你注意点,别趁火打劫啊。”
他此话一出,身边的人纷纷点头称是。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能对面前的这个人趁什么火,打什么劫?
说实话,刘沅喝醉了缩成一团沉睡的样子人畜无害,这一宿确实没什么需要我照料的,他就像一只猫似的蜷在一床被子里,我则趴在另一张床上,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醒来的时候对面的床上已经空无一人,我起身从单人床上起来,整间屋子空荡荡的。正在发蒙的时候,房门被“砰砰”地敲响:“小羽,小羽!”
我拍拍还在混沌中的脑子,花了五秒钟时间醒过来,起身去开了门。小雯一脸关切地探头进来:“没事吧?”
也是,昨晚我照顾刘沅一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她担心我的安全也是在情理之中。小雯可真是我的好闺蜜啊,我就知道自己从西藏跟她跑到尼泊尔来进货是英明的决定。
“我没事啦,其实也没怎么照顾沅哥,他醒得比我早,已经走啦……”我挠挠头,让她进屋来。
“我是问沅哥有没有事啦!你没对他怎么样吧!”小雯进门就甩给我一个栗暴,“你怎么会有事?”
我气结——这算不算是遇人不淑呢?
“你就不会担心一下我吗!我只是个弱女子啊!”
小雯笑笑,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不会。沅哥不是那种人。”
见我表情犹疑,她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坐下:“想知道为什么沅哥是我们这群人心中偶像一般的存在吗?我给你讲讲他的传说吧。”
四、
刘沅看起来岁数不大,其实实在是因为面嫩,加上是张娃娃脸,让人总觉得他还是个学生。可其实他比我大六岁,高中毕业后就开始在外游荡生活。他的足迹踏遍了大江南北,后来一路向西,去西藏做了两年小生意后,他开始去尼泊尔、印尼、老挝等地方淘货。因为他为人义气正直,又好结交朋友,所以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一群朋友簇拥在他身边,自然而然地把他当成灵魂首领般的人物来信任和崇拜。
对此我嗤之以鼻——这年头,人们在日常交友中也看脸,是把朋友当成明星崇拜吗?
小雯连连摇头:“不,我给你讲一件事吧。”
三年前,为了收购更好、更低价的一手凤眼菩提,刘沅和几个朋友一起差不多六个人去到北部山区。那里有六千多米的海拔,高原反应很严重,还不等到产地就撂倒了两个人,只剩下四个人去山区的村子里。收凤眼菩提的过程也是一场智斗,真假难辨鱼龙混杂,好在刘沅是个中行家,寻常的障眼法没难得倒他,价格也没被宰到,顺利成交之后,几个人在出去的路上遇上了一群人。
对方来者不善,大概十几个人的样子。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是本地的商贩,刘沅他们这次上货包揽了不少上等货色,断了对方的财路。而这还不是最凶险的地方,对方的凶险就凶险在——他们手里有一把枪。
为首的那人拿着一把手枪指着他们,在这人烟稀少的山区,这几个人就算在这里彻底失去踪迹,也很难被查出缘由。而看对方那架势,摆明了是要强抢。
很明显,这种事对方干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就连讨价还价的语气也熟络得很。对方表示,只要他们识相,放下东西马上走人,他们绝对不会为难。
刘沅当时就笑了,他点了点头,吩咐同伴放下货物,他则从身上摸出烟和打火机,满脸堆笑地给对方送过去。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就会这样和平解决的时候,刘沅却突发招,硬是把枪从对方手里给夺了过来,然后用枪指着对方为首那人的头。为了让对方放他们出去,他一直这样劫持了半段路之后才放了对方的首领,之后又手法娴熟地把枪拆卸成几块扔到四周,很帅气地说了一句——我们走。
从那以后,那附近山区垄断凤眼菩提的商贩再没人敢抢中国人的货。
而刘沅同行的几个人都表示,他们谁也没看到刘沅是怎么抢到枪的,这个传奇的记忆片段不知是太快了还是当时太紧张了,大家竟然都没有看清楚。
经历过这件事,本来在圈子里就颇有声望的刘沅简直可以被大家封神了。在几个巨能忽悠的朋友口中,他简直化身成为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般的神将,弹指一挥间手枪四分五裂,护送同伴顺利抵达安全区域之后沉稳帅气。之后那条路他又去了好几次,只是再去的时候,他背后总是背着一杆猎枪。
之后我曾问过刘沅:“你当时怎么那么厉害就冲上去了?”他说自己当过几年兵,没有往后退的习惯。其实这并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是他知道之前当地有几小撮商贩离奇失踪,在遇上那群人的时候他就知道,即使自己交出了货物,他们这几个人恐怕也不会安全。
我又问:“之后你背着的猎枪派上用场了吗?”
他说那枪是从旧物市场淘来的,里面根本就没有子弹。
后来他说,反正以后他再进那片山区,所有商贩都绕着他走。那枪连吓唬一下的作用都没发挥出来。
我说:“那种情况你都敢上,你就不怕死吗?”
他说:“我当然怕死啊,我就是因为怕死才上的。”
我说:“我真没看出来你的胆子那么大。”
他说:“我连你都敢追,你说我胆子大不大。”
然后我就一巴掌招呼在他脸上了。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比传奇中的英雄还要虎胆雄威。
五、
说实话,自始至终我真心没感觉到刘沅追过我。
明明当事人全无直觉,可那群损友无论强子也好小雯也罢,都跟我说:“小羽啊,你在合计啥呢?沅哥这样的人你都不嫁,你眼光是有多高啊。”
我整个人冤得六月飞雪:我眼光怎么高了啊!刘沅喜欢我这事儿,我怎么看不出来呢!
不是我矫情,是我真的看不出来。
因为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什么肉麻兮兮的话,他就是那样的人,跟他接触一段时间就会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拿他当偶像似的崇拜,恨不能打板供起来。这货气质有点清高的意思,虽然世故老练是有的,但总掺杂着那么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然后或许是他当过兵的缘故,他的身板儿笔直的,整个人透出一股正气凛然的气息。
这也就是和平年代,这要是在战争时期,没准他真就成了个小小的民族英雄也不一定。
所以这种活在大家崇拜目光中的标杆灯塔似的偶像型人物,让他去忙活小情小爱,可能,或许,还真的有点难度。
比如刘沅连着三次约我在那家火锅店吃火锅,我吃辣吃得觉得自己都快变成辣条了,可他还是约我吃。在氤氲红火的火锅氛围中,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一句:“刘沅,你就这么爱吃火锅?”
刘沅愣了愣,特别好看的眼睛黑亮黑亮的,精光迸射,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脸红心跳:
“也不是。”
我差点没气得跳起来:“那你怎么天天找我吃火锅!”
他又愣了愣:“你不喜欢?在那家火锅店第一次见你,我记得你吃了很多啊。”
我发觉自己竟连反驳他的话都说不出口,因为我和这家伙的脑电波根本就不处于同一个波段,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代沟?
后来我从强子那里得知,刘沅在这家火锅店有股份,他算是半个老板,来这边吃饭根本就不花钱。得知真相的我气呼呼地去找刘沅兴师问罪,结果刘沅满脸无辜:“当然跟吃饭不花钱没关系了,我又不差钱。这家店货真价实知根知底,去别人家,谁知道吃进嘴里的是什么啊。”
我无语,没想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刘沅对于食品安全竟然也有如此精深的看法……
然后当我们吃过第五次火锅后,刘沅这家伙终于有了其他行动。
他带我去博卡拉市区北部看喜马拉雅山。
我不知道他开车去的地方究竟是哪里,我只看到了一汪纯粹无瑕的如美玉般通透无垢的湖水,静静的湖水倒映着高不可攀的皑皑雪山。那天的天空特别蓝,空气中都是香香的青草味,刀削一般坚毅的雪山矗立在我面前,映着无比安静通透的湖水。雪山无比巍峨硬朗,湖水无比纯净透彻,它们组合在一起,莫名地和谐迷人。
我走过很多路,去过很多地方,见识过很多世间美景,但眼前这一幕,无论过去多少年,都是让我为之终身震撼难忘的。我想,我这一生,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的山,那天的水,那天的蓝天缀着淡淡的流云。以及,鼻端好闻的青草香气。
“你有男朋友吗?”他站在我身边,双手揣在裤兜里,眼睛看着面前壮美的雪山,很随意地问道。
“没有。”我的心跳忽地加速,低下头说道。
“喜马拉雅山20亿年前还是一片大海。”他突然转过头看我,漂亮有神的眼里好像有一柄利剑将我穿透,“我们俩,算不算是见证了沧海桑田、海枯石烂?”
心狂跳一阵后,我强装镇定:“接下来是见证山盟海誓吗?可惜这里只有山,没有海啊。”
他听罢,微微偏头看向山下静谧的湖水,仿佛若有所思。
那天临回去的时候,我还听他在念叨:“哪里既有山又有海呢……”
六、
我们几个人的签证很快就到期了。拜刘沅所赐,此行我们收获颇丰。在机场,我看着装得满满的行李箱开始美美地计算着收入,刘沅站在我们对面,低垂着头不说话。倒是强子开了口:“哎哟,我想起来我们几个人还有点事,小羽,你在这里陪沅哥一会儿,待会儿我们飞机上见啊!”
然后这群人就好像心有灵犀似的全都散了个精光。
我站在原地,用手轻轻捏着拉杆箱的塑料拉杆,心想这种时候不应该由我先挑起话茬吧?怎么着也应该是男生主动搭话吧。
然后我们俩就这么安静地对站了二十分钟,这浑球一句话都没有。
我突然就很生气:这家伙到底是不是喜欢我啊?自始至终一句让人心跳加速的话都没有,就算我自作多情也找不着个理由,这算什么事啊!
终于,我忍不住机关枪似的开口了:“喂!你站着累吗?”
他亮晶晶的眼睛瞧着我:“累了?那你坐一会儿?”
我强忍着打人的冲动,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还有半个小时我就要上飞机了……你还要站到什么时候?”
他一拍脑门,对着我笑了笑:“瞧我这记性,差点误了事。”说着,他帮我推过拉杆箱,给我送到了安检的门口。
我站在安检门口排队,心想他怎么还不走呢?
转念一想,或许他是想再多陪我一会儿?
然而我过了安检之后,他也跟着我一起过去了……
他一直跟着我走到登机口,一直跟着我上了飞机,然后一直坐在我身边的座位上……
我简直无法相信:“你什么时候买的飞机票?”
他云淡风轻地看我一眼:“啊,刚才。想想我也挺长时间没回国了。”
“太随意了吧!”
“没啊,去拉萨看看也挺好的。”
就这么到了拉萨,看到我们一起下飞机时,强子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各自看了看,然后那群损友又非常有默契地一起消失不见了。
之后在拉萨摆摊的日子,刘沅就坐在我身旁。他长得帅,坐在那里身板笔直,坐有坐相,停下来问价的人自然多了很多,活脱脱一块招牌。我去尼泊尔这几天淘的几大箱子货在他的颜值加持之下三天就卖光了。我数钱的时候想了想,点出了三张毛爷爷塞给他。
“出场费。”我说。
他推开我的手,看也不看:“太少。”
我忍住把钱砸他脸上的冲动,默默地把那三张票子小心地收了起来。
七、
刘沅在拉萨陪我待了一个星期,接触久了我发现,其实他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聪明好学,什么新奇事物他过不了多久就能熟悉掌握。他跟我混得时间久一点,思想和语言受我的影响十分明显。从他嘴里开始蹦出我常说的网络热词的时候,我惊讶地感觉到,这个男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已经开始被我影响了。
而我也发觉他绝对不是个无趣的人,冷幽默时常是自己岿然不动把我乐得前仰后合。我越来越习惯和他在一起,有一天晚上我们在街上闲逛,拉萨的夜晚很冷,他脱下外套给我穿上。我看向他,看见他好看的侧脸在灿烂的星辉之下,整个人好像都在熠熠发光。
那一刻我心下一沉:糟了,我爱上他了。
是的。我是真的爱上他了。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初次见面他为我解围,还是火锅店里饮尽杯中酒;是喜马拉雅山下谈论海枯石烂,还是和我一起回到拉萨的陪伴。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还没有跟我表白,我就已经爱上了他。
我突然很怕自己会先对他示爱,我怕我会抓住他,对他说“一辈子在一起”的话。我怕我来不及抽身便先沦落太深,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就输了。
我更怕他知道我爱上了他,就不会如现在这般待我。
我暗暗地从小雯那里打探,她说刘沅很受女孩子欢迎,他基本从来不用去主动做什么就有很多追求者,而他要做的只是挑选——他有过三任女朋友,最长的一任交往了三年,后来是因为女方想安定下来结婚,刘沅无法答应她,两个人就这样分了手。
我突然患得患失起来,我好像看到另一个漂流惯了很想安定下来的自己。
其实对我来说,摆摊是为了支撑旅行的开销。我大学毕业后的几年,走南闯北,走到哪儿,买卖就做到哪儿。从饭店服务员到后厨洗盘子的再到摆摊买衣服卖货品,这些年也是酸甜苦辣都尝遍了。其实现在,我挺想找个文艺的地方停下来,开个咖啡馆或者小旅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吟出一首幸福的诗篇。
在尼泊尔的加德满都寺庙里,我虔诚地跪拜面前的佛祖。我一次又一次地叩首,我没有许愿,我满怀感激,我感激上天赐予我如此丰富精彩的生活,我感谢我的家人身体安康,感谢自己一步一步来到这里,见过如此之多的风景。
寺庙里的沙弥看我的眼神都有些奇怪,我在庙里跪了几个小时才起身,擦擦眼角的泪水,继续上路。
我想找个人一起安定下来,但……我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是刘沅。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为了我安定下来。
我想跟他好好地谈一次,于是约了他在一家小馆子见面。我们摊开餐单还来不及点菜,门突然开了,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孩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沅哥!”她的表情好像是溺水之人找到了救命稻草。
刘沅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沉吟地放下菜单,对我说道:“小羽,对不起,今天我有事,改天再约你。”
说完,他就和那个女生匆匆忙忙离开了。
从那之后,刘沅整整三天没有找过我。后来我向小雯询问那个女孩的情况,小雯想了半天:“会不会是他妹妹?”
于是我放下心来:“亲妹还是表妹?”
小雯回答:“不是,是干妹妹。她是他的初恋女朋友,小名丽丽。两人青梅竹马处了一年对象,然后分手了。因为刘沅他妈和这丫头的关系特别好,虽然做不成媳妇儿,他妈就认了她做干女儿,刘沅自然也就是她干哥哥了。但你不必担心,这个干妹妹已经结婚了,和刘沅他妈都住在尼泊尔做邻居呢,不足为惧。”
虽然听了小雯这么说,我却没觉得有半点放松。前女友如果过得好,又何必跑到拉萨来找刘沅呢?那天晚上我心神不宁的,跑到刘沅住的旅店外面探头探脑地看。突然,从小胡同传来说话声,我赶忙躲在障碍物后面,影影绰绰地看到路灯下有两个影子。一个女的,身材窈窕。另一个男的,一看就是刘沅。
女人的声音听不分明,好像是喝醉了在哭诉着什么,而刘沅则一直在好言安慰着她。
那女人说着说着哭得越来越伤心,我听见刘沅的声音高了八度:“他要不要你又能怎样?有我,我养你一辈子!”
我倚靠在废旧的箱子后面,慢慢滑倒在地。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拉萨的夜,太凉。
八、
第二天,我买了去云南的长途客车票。大客车开了三天三夜又一天一夜,经过转车,我终于到了大理。
原本我是想跟他一起看看苍山和洱海的,但是现在,我想他不会来了。
临行前,我跟小雯说我想一个人去看看山盟海誓的地方。她问我刘沅呢,我说:“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很想看看苍山的月升和日落。到达大理的第二天,我独自上了山。那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山路,有着外界不知的美景。然而我太高估了自己的准备,又太低估了自然的力量。
虽然早前做过攻略,但攻略中的世界和实际中的世界就好像是不可融合的两个次元。当我爬上了一千米之后,突然变天了。
苍山下雨了,到处泥泞不堪,其中还夹杂着乱石和树叶。我咬牙坚持往上爬,又走了几个小时之后,雨变成了雪。
我冷得直打颤,脚底打滑,一下子摔在了雪堆泥浆之中。虽然身上的冲锋衣隔水也防寒,但彻骨的寒冷仍在瞬间攫住了我。鞋子里进了水,脚冷得像冰块一样。我看看天色将晚,就找了个山洞准备睡觉。
我在洞口生了一堆火。能用的树枝不多,我看着眼前不大的火苗,忽地听到不远处的狼嚎。
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用一块大石头挡住洞口,在石头后面看着不远处的丛林,死死地盯着一片漆黑的外面。然后,我看见了一双绿莹莹的光点。
它移动着,我能听见它行走的沙沙声。它在洞口徘徊了一阵后,转过身走了。
我知道,那是一头狼。
我不知道它离开后会不会叫来更多的同伴,我只能抱着身子在微弱的火堆前痛哭失声。
这一夜我未曾合眼,第二天天终于转晴了,我咬咬牙又继续上山。然而又走了半天的时间,我发现自己迷路了。
指南针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我又找不到攻略里介绍的路,四处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景象。我好像一直在兜圈子,足足走了三个小时,我仍不知自己身在哪里。
那天晚上我又找了个山洞,尽可能多地捡了一些树枝生火,再搬了一块大石头挡在洞口。
我身上带的干粮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渴了我就喝山泉。我没有想到,在那种严苛的环境下,人体对于能量的需求竟然如此巨大。
山上的蘑菇我不敢吃,我饿得开始啃食草叶,手机在登山的第二天就因为电量低被我关了。我又走了一天,还是没能走出去。
我靠在一块蓝色指示牌下休息,我已经走不动了。于是我拿出手机,想了想,开了机。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在这样极端的条件下,我脑子里想着的,竟然都只有一个人——
刘沅。
电池只有3%的电量了,我想用这一点电跟刘沅告别。
手机开机后,满满的都是问我在哪儿的信息。刘沅给我发了无数条信息,我来不及一一看完,只对他说了一句:再见。
他秒回:你在哪里?
我说:在苍山上。
他:苍山哪里?
我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牌子:99号。
他:你等我,我马上就到!
半个小时之后,我真的看见了刘沅。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抱住了我,哭得声嘶力竭。在他身后,我看见了寻找我的搜救队。
大难不死的我此时什么都不想了,我拍拍他紧紧抱着我的胳膊,对他说:“刘沅,咱们结婚吧。”
九、
后来我问他:“我跟谁也没说过会来大理,你是怎么找来的?”
他说:“你跟小雯说了去山盟海誓的地方,并且之前你也说过。我想了想,应该是苍山和洱海。而且我和你聊天的时候你也说过过一阵子要去大理,所以我就过来了。”
我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山上?”
他说:“整个大理的客栈我都拿着照片问过了,我找到了你住的那家店,店主人说你上山了,三天都没下来。我急了,就求着搜救队和我一起去找你。”
我最终也没提在拉萨的那晚他对另一个女人说“我养你一辈子”的那件事。经过苍山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他爱我,也知道我爱他。他最终选择了和我在一起,这就够了。
我和刘沅在大理开了个客栈,取名为“山岚客栈”,里面的房间都是以苍山的溪流和山峰命名的。如果没有这座苍山,我想,我可能就失去他了。
我们是在大理结的婚,结婚那天,我看见我的婆婆十分年轻,身材保持得如同少女,我总算知道刘沅的娃娃脸基因是源于何处了。
刘沅的干妹妹丽丽也来了,她在化妆间里帮我盘头发。我随意问道:“你和你老公还好吗?”
“很好啊。”她笑吟吟的。
我忍不住问:“前一阵子你来拉萨找刘沅……”话说了一半,我就停下了。
丽丽愣了愣:“啊,那回把他突然叫走真是不好意思啊。但真是事出紧急,干妈失恋了要死要活的,我就把她带到拉萨去找刘沅,结果到了拉萨她就走丢了。我没办法,只能让他帮我一起找。后来人是找到了,只是干妈喝得醉醺醺的……之后他又匆忙跑到大理……”
“你是说……”我想起了刘沅的父母早就离异,他妈妈交往过几任男朋友,有一位……还是尼泊尔人……
难道,那天在巷子里的……
“丽丽,别说,你这身衣服我穿着还真的挺合适!”我正思忖间,却看见我的婆婆穿着一件大红的旗袍,身材婀娜有致,恍如少女。
婚礼上,我忍不住低下头笑个不停。
刘沅发现后,不动声色地牵着我的手,低语道:“跟我结婚就这么高兴?”
我看着他,嘴角勾起弧度:“沅沅,你还欠我一句山盟海誓呢。”
他愣了愣,刚要说什么,我却又开了口,止住他想说的话:“能和你重逢在苍山洱海,真好。”
编辑/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