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原子到比特：数字艺术生产权利的量变与质变*

■ 马立新 李 攀



从原子到比特：数字艺术生产权利的量变与质变*

■ 马立新 李 攀

艺术生产权利是艺术生产主体在人类社会政治共同体中天然享有的从事艺术生产创作的一种自由或资格。从原子艺术到数字艺术,艺术的本质发生了重大嬗变,数字艺术的本体特征表征为双重互动不确定性。正是这一机制导致了艺术生产权利的扩大化,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艺术生产主体从原子艺术的精英主导转变为数字艺术的民主共享；二是艺术生产内容由以个人行为主导的加法递增(原子艺术)转变为以产业行为主导的乘法倍增(数字艺术)；三是艺术生产工具由千差万别的原子形态(物理实体形态)转变为大同小异却能无限扩张的比特形态(人工智能形态)。数字艺术生产权利的极剧扩大一方面极大解放和提升了艺术生产力,大大增加了人类的审美机会和审美疆域;另一方面也对人类的其他权利和社会公共安全构成新的挑战。

数字艺术；艺术生产权利；原子艺术

数字艺术从产生到现在短短20余年的时间内建构起了一个迥异于原子艺术①的生态秩序。“数字艺术生产一方面呈现出无与伦比的自由化、民主化、多样化、多向度化和平等化,另一方面也呈现出日趋严重的致瘾化、低俗化、虚假化和功利化等‘高碳’特征。”②这些生产行为的变化已经不是一个传统的艺术伦理命题,而是一个迄今为止国内外学界尚未引起重视的艺术法理命题,它涉及到艺术生产权利与义务的一系列变化。

一

艺术生产权利问题是一个典型的法哲学或法理学命题。传统的法哲学一般习惯于沿用源于西方哲学的形而上学致思路径,康德、孟德斯鸠都是这方面的经典作家。但我们对于数字艺术生产秩序的关注则完全来源于当下迅猛发展的艺术实践。鉴于数字艺术还是一种诞生不久的新生事物,而数字艺术生产权利问题又是一个跨学科的前沿研究课题,为了便于读者更容易理解相关的论述,我们采用“现象还原法”③,即从对一些典型的数字艺术生产现象的还原中逐层展开对生产权利相关问题的探究。

案例一④：作为2015年最受期待的网络剧神,《屌丝男士》第四季在5月20日上线以来,播放表现再次震动全行业。根据搜狐视频平台显示,《屌丝男士》第四季上线9天播放量就已过亿。截止6月7日,距离上线仅18天,《屌丝男士》第四季前三集播放量超2亿,平均每集过5000万,目前以每集24小时平均播放量超千万的速度增长,开创了“现象级”IP时代。而由大鹏执导主演,袁姗姗、柳岩、尚格·云顿领衔的暑期档屌丝男士爆笑大电影《煎饼侠》也将于7月17日正式上映。屌丝男士带给亿万观众的品牌印象已经深入人心,成为互联网第一原创品牌IP。

案例二⑤：6月9日,由优酷土豆集团旗下电影公司——合一影业与万合天宜共同出品的电影《万万没想到》在北京举行首场发布会,宣布韩寒出任首席艺术指导,与导演叫兽易小星、监制黄建新组成“三驾马车”为电影保驾护航。这也是继《老男孩猛龙过江》之后,优酷土豆将其平台上的原生超级IP成功孵化、推向大银幕的又一力作。自2013年独家上线以来,《万万没想到》两季总播放量超20亿次,创下网剧播放神话。

在具体分析案例之前我们首先要明确的是艺术生产并非一个单一的环节,它涉及从事艺术生产的主体、艺术生产的内容、艺术生产的方式三个组成部分,我们将沿着这一逻辑分别探讨数字艺术生产权利在上述三个方面可能发生的新特征和新变化。

案例一所涉及的作品《屌丝男士》是一部典型的数字艺术产品⑥。从艺术生产的主体来看,它的导演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导演,即与我们耳熟能详的著名导演有着明显区别。在原子艺术秩序下,艺术生产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并非每个人都能信手拈来。根据艺术的定义,“艺术是通过塑造形象具体地反映社会生活,表现作者思想感情的一种社会意识形态”⑦。而其中艺术家是“艺术的主体,现实的艺术生产的直接推动力”⑧。而在原子艺术时期要成为一名艺术专家,必须经历严格、漫长的技能训练。可以说掌握扎实过人的艺术专业技能,是成为艺术家的基础条件。文艺复兴时期作为人类艺术发展史上星光璀璨的阶段,诞生了以提香、波提切利、达芬奇、拉斐尔、米开朗基罗……等让人仰望的名字,他们所绘制的一幅幅优美伟大的作品是与个人的精湛的技艺分不开的。达芬奇仔细研究人体的构造,力图绘制出最美比例的人体而不断探索,其所绘制的《维特鲁威人》手稿就是最好的明证。可以说,在原子艺术时期,艺术家因为必须要掌握扎实的艺术创作技巧,所以其本身在数量上就带有明显的精英性,毋庸置疑的是原子艺术的艺术家相较于其同时代的群体基数来说,用凤毛麟角来形容并非夸张。客观上来说,精英的原子艺术家掌握了精湛的艺术创作技巧,生产了许多经典传世的艺术作品,但是他们作为精英群体也同样掌握了艺术生产的权力,这是不同于以“自由、平等、公正”为核心概念的“权利”的,这是一种特权。虽然并未有明文规定某些人不能够从事艺术创作,但是原子艺术时期相当高的准入门槛,从客观上规定了艺术创作不可能成为一种为大众所拥有的权利。

然而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这一切都发生了剧烈的变化。“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正是数字技术的发明,让普通民众拥有了以往梦寐以求的艺术创作权利,案例中《屌丝男士》的导演大鹏,可以说其作为导演的艺术功力与张艺谋、陈凯歌等人相距甚远,但借着数字艺术的东风,成为导演并不是一种臆想。因为在原子艺术时代,成为一名电影导演,必然要考虑到拍摄中各生产部门的协调问题,稍有不慎就会导致所拍摄的素材不能使用,造成资源的极大浪费。胶片时代昂贵的电影胶片可以说是阻碍更多人成为导演的重要因素,因为胶片的一次性让导演必须在创作中慎之又慎,所以要成为导演也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但是当可重复读写的数字摄录技术出现之后,这种影响因素就变得荡然无存了。每个人只要掌握了基本的摄录技术,都可以随心所欲地进行创作。现在我们手里的手机替代了以往的胶片相机,让拍照不再是一件难得的事情,每个人都有权利进行创作并将之通过互联网进行传播,可以说在数字艺术高速发展的今天,每一个人都可以从事艺术创作,数字艺术以近乎无偿的优势让每一个人成为了艺术生产主体,至于所生产的艺术产品质量高低与否则是个人的事情,我们在此确确实实地看到了数字艺术带来的艺术生产权利的变化,即首先是艺术生产主体的扩大化,它极大地促进了数字艺术的生产力,这是原子艺术时期所不能具备和不敢想象的。

二

“现实权利不是法律规定的一种行为可能性,而是对之的具体实现,是权利主体的实际行为。现实权利是权利转化的最终结果,是权利价值的最高表现形式,它构成了权利主体追求的最高目标。”⑨数字艺术生产权利的扩大必然体现为生产实践的扩大,这不仅包括我们已经说明的相较于传统原子艺术时期生产主体的扩大,而且包括生产内容的扩大,这是数字艺术生产权利扩大的第二个意义。“数字艺术作品主要包括以下形式：录像及互动装置,虚拟现实,多媒体,电子游戏,卡通动漫,网络游戏,网络艺术,数字设计,电脑插图,电脑动画,3D动画,数字特效,数字摄影,数字音乐及音乐影像等。”⑩由此可见,数字艺术的问世,最为直接的表现就是艺术生产内容的极大规模扩展。案例二中的《万万没想到》原本是易小星(网名叫兽)执导、白客主演的迷你喜剧,以夸张而幽默的方式描绘了屌丝王大锤意想不到的传奇故事。该剧原本如同《屌丝男士》一样是片段式的短喜剧,经过长期的观众积累现在准备走向大银幕。其实在此之前的《十万个冷笑话》也采取了这样的创作策略。从中我们可以发现,数字艺术生产中,生产内容的扩充不仅是数字艺术创作权利相较于原子艺术创作权利的极度扩充,同时其具体内涵也有待于进一步挖掘。

三

数字艺术生产工具同时带有着原子艺术生产工具所没有的智能性,这种人工智能技术是数字艺术生产工具与原子艺术生产工具的本质区别。传统原子艺术生产工具本质上都是被动的,只有当艺术家积极主动地、完全地使用各种生产工具时才能从事艺术生产,原子艺术时期从来不存在能够自动绘画的笔、自动演奏出优美旋律的乐器;而数字技术则不同,它是积极地参与到数字艺术生产中,可以说一件数字艺术品的生产,数字生产工具在某些程度上与人所扮演的角色不相上下。我们在制作动画时,可以利用人工智能软件将关键帧动画绘制出来,计算机软件会自动绘制出形象的运动轨迹,不需要我们将其中的每一帧都绘制出来,这种高超的人工智能技术极大地提高了艺术生产的效率,解放了人类的想象力与创造力。借助人工智能的数字技术,即使是对艺术创作规律一无所知的人都能制作出某些艺术品,甚至人工智能技术会自动帮助我们创造出一首歌、一部微电影,我们用手机随意拍摄一张照片,图片软件会自动进行修复使之呈现出精准的色彩关系,这都是传统原子艺术生产工具所不具备的。

四

注释：

① 即数字艺术产生之前的传统艺术,因其以原子实体的形式构成,为区别于以“比特”形式存在的数字艺术,故将其形象地称为原子艺术。参见马立新：《数字艺术哲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63-189页。

② 马立新：《扩大的权利与扩大的义务》,《政法论丛》,2014年第4期。实际上,频繁见诸于当代传媒的“低碳生活”“高碳生活”等称谓正是借用了它们的引申语义。下文的“高碳艺术”“低碳艺术”两个概念也是借用了各自的引申语义。参见马立新：《低碳人》,山东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2-13页。

③ 这一方法源于我们对胡塞尔现象哲学的方法论改造。胡塞尔在探索人类的意识现象时发现了“悬置争议,立取本质”的基本规律,我们从中获得灵感,认为当面对某些复杂性强、争议性大或新出现的社会现象时,不必采用传统的历史考证逻辑和理性思辨逻辑,而可以直接依靠人类直觉的能力来获得对这一事物本质的洞悉。这种致思路径被我们称为“现象还原法”。自1998年以来,我们将这一方法广泛应用于数字艺术哲学、数字艺术美学、数字艺术伦理学等相关研究,均取得重要原创性成果。因此,本文继续沿用这一致思路径。

④ 案例来源：《屌丝男士为什么是第一“现象级”IP？播放9天过亿18天过四亿》,http://tech.huanqiu.com/news/2015-06/6628940.html，2015年6月。

⑤ 案例来源：《优酷土豆将〈万万没想到〉搬上大银幕现象级IP电影强势来袭》,http://www.ccidnet.com/2015/0610/9991354.shtml，2015年6月10日。

⑥ 有关数字艺术的概念详见 马立新：《数字艺术德性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52-64页。

⑦ 刘延勃编：《哲学词典》,吉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61页。

⑧ 何国瑞编：《艺术生产原理》,武汉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27页。

(作者马立新系山东师范大学数字艺术哲学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李攀系山东女子学院传媒学院教师)

【责任编辑：李 立】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数字艺术伦理学研究”(项目编号：13BA010)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