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文明何以多次分裂后终归统一
纵观人类文明史,在同一块地方,基本上由同一人群,在经过多次分裂后仍能归于统一的文明体,也就只有中国。那么从世界史的角度来看,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中华文明如此特殊?
汉字成为造就中华文明的重要推力之一。图为汉字的早期形式——甲骨文
自隋唐结束魏晋南北朝以来的长期分裂局面后,中国历史基本上进入了以统一为常态的稳定阶段,这一阶段通常被称为“中国第二次大一统”。
日本学者谷川道雄在《隋唐帝国形成史论》一书中将隋唐看作是一个强盛的“帝国”,台湾淡江大学中文系教授吕正惠认为有一定道理,但如果从世界文明史的角度来看,也有失公允。
在吕正惠看来,古代中国并不是一个帝国,中华文明也一直处于延续状态。他以罗马帝国的兴衰为例,来说明中国并非帝国的观点。
吕正惠教授认为,罗马之所以能成为帝国,将地中海变为自己的“内海”,靠的是武力征服,附属国虽然暂时臣服于罗马的铁骑之下,但由于未能形成足够的文明向心力,使得整个罗马帝国的边界处于随时变动的状态,一旦出现政权上的合法性危机,就有分裂的可能。况且由于罗马帝国所统治的区域文明各异,语言、文字各不相同,在文化上很难形成大一统的形态,所以最后出现的情况是版图一统,文化各异。
在西罗马帝国灭亡之后,虽然东方的拜占庭帝国仍然存在,且延续至1453年,不过总体而言,欧洲的大一统局面一去不复返了。由此带来的是古希腊、古罗马文化的长期衰落,希腊文、拉丁文的著作逐渐被人遗忘,取而代之的是基督教会对于欧洲文化的垄断。
而对中国来说,则幸运地保住了自己的文化血脉。那么,为何会出现“第二次大一统”,说到底还是文化的作用。中华文明有一种魅力,它能产生一种文化向心力,使得落后文化被先进文化所吸引,在不断聚合后,成为了中华文明的一部分。看待一个文明是否有生命力,有延续性,在于是否能对外来文化产生聚合作用,而这一点,古代中国可以说是走在了世界的前列,它并没有选择帝国式的对外扩张,而是凭借文化的力量,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文明形态,所以说海外汉学家常提中国是一个“帝国”,实际上是对中国历史的一种误读。
既然中华文明如此充满魅力,其本身必有重要推力。在吕正惠教授看来,汉字在其中就扮演了关键的角色。
吕正惠以梁启超为例,这位20世纪前后叱咤风云的政坛人物,其乡音很重,光听讲演,或许很难理解他所要表达的观点。不过没关系,梁任公下笔有千言,来自全国各地的人群能够通过阅读他的报刊来获取信息,如果汉字拉丁化,则会人为制造障碍。
好在汉字目前还存在,两岸三地、海外华人都能识别认同,这就形成了文化交流的纽带,成为凝聚中华民族力量的重要部分。而像巴尔干半岛地区的斯拉夫国家,如克罗地亚、塞尔维亚和波黑,它们虽然语言相近,但文字各异,这就很难形成稳定的统一文明体。
除了汉字,对于中华文明的形塑而言,农业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千百年来,中国人安土重迁,勤于劳作,以农耕社会为根本,为大一统的形成奠定基础。农耕民族产生的文明是很有弹性的,它所看重的是文化的认同,所以古代有“天下”,即便遇到外族入侵也不怕,因为会有强大的文化力量来吸纳、同化外来文化,中国人讲兼收并蓄,这一点很难得。
历史学者钱穆在《国史大纲》中曾说过,“所谓对其本国已往历史略有所知者,尤必附随一种对其本国已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否则只算知道了一些外国史,不得云对本国史有知识。”
吕正惠教授很赞同钱穆先生的观点,他觉得如果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对自身的历史文化都缺少尊重,这是很说不过去的。
以前中国人看世界历史,常陷入“西方中心论”的圈套,以为所谓人类文明的演进,就是按照西方的道路走。后来西方学者对此也有过反思,提“全球史观”,将原先的国别史研究范式转向全球史,不过这种全球史的研究在多大程度上能体现人类文明的完整性,在历史叙述的时候是否会重新陷入“西方中心观”,对此吕教授持谨慎态度。
在他看来,文化、文明本身具有主体性,应该互相尊重,求同存异,在认识其历史发展时客观看待,切不可抱有历史虚无主义的态度,否则将流于表面,贻害无穷。历史的图景本来就是丰富多彩的,漫画式的历史解读只会带来偏见,造成冲突与隔阂。
从历史的进程看,大一统的格局其实是老百姓的选择,人心向着和平,这是趋势,今天我们再谈大一统,为的就是这份和平、安宁,这也是作为中华儿女的职责和使命。
(澎湃新闻网2016.1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