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信如
我很喜欢厨房里的工作。
想为寄宿的客人、我们孩子与哲平准备料理,没有什么特别原因。
疲累的旅人来到我家后都能元气满满地再次出发。
这就是身为女性的我所拥有的动物性本能,像是供给孩子养分那样的心情。
我尽可能将这份感觉充分发挥,用来获取新鲜的食材。
我的田并不大,不可能完全自给自足,因此有些食材取自八重的田里,有些是人家送的,也有些是买来或是自己去山上采摘的。
未经加工的天然食材,可以靠动物一般的嗅觉分辨出来。
或许养育孩子正是对这种能力的考验吧!
虽一样都是料理,但一想到自己做的菜被吃下去后会成为身体的养分,让孩子们的生命渐渐茁壮,我就会心情激动,想要尽全力做到最好。
我会根据已有的食材,去想做什么料理。大概只有吃煎饺时是先想到要吃什么再去找食材的吧!
平常的主菜吃肉不多,大部分是蔬菜料理。我自己是吃蔬菜为主,但孩子跟哲平总得吃些肉,所以还是会做一点。
平日的主食是米饭,搭配的日式汤品或西式浓汤花时间较多,我一般会在上午就开始准备。
然后才能好好准备其他餐点。
布艺创作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来,因此一定要事先处理好必须做的事。
哲平就不同了,他可以让拉坯机转动着做陶,抽空把衣服丢进洗衣机去洗。傍晚时边烧洗澡水,边给早上拉坯机上的陶坯收尾。
我就做不到这样,全神贯注时就会把其他事情彻底抛到脑后去。
放洗澡水时,稍不留意水放太多溢出来了,只好用抽水机将水抽到洗衣机里,结果又忘了关,洗澡水又给抽没了。这样的乌龙事件层出不穷,我只好依这样的性格来安排工作了。
大部分工作事先准备好,晚上做起料理就轻松得多。
不过,有时还是得从头开始。沉浸在布艺创作中时,连做菜吃饭都想不起来。或许做料理跟布创作是一样的,都要有先后顺序。
调味料要用天然、用心生产的。
角藤的酱油是极品,香醇浓郁,近似壶底油。
淡紫色的薄口酱油,适合做乌龙面的高汤,炖煮蔬菜也非常可口。
味噌是自己酿的,这次做的是爱媛的麦味噌,红味噌也用得不少。
味醂是三河味醂或味之母,醋是千鸟醋。
砂糖是黑糖或种子岛洗糖(粗制糖,又叫“洗双糖”——译注)。
盐是高知的盐,或是之前寄宿的阿武做的越南粗盐。装在麻布袋里,大约有二十公斤重。
蔬菜产自我的小田和八重的田。
米是谷相的高尾先生和修司那块小小田地里产的。
每周会吃一两次玄米,吃下去感觉肠胃都轻盈了。
这让我想起先前住在常滑时每天都会吃玄米。
那时在将粪便运往田地附近的途中,我发现桶上浮了一层玄米壳。一年里经过我们的身体又排出来的玄米壳还真不少。我、哲平与学徒阿方三人体内的玄米,让我开始注意平常不在意的事。
无农药的安全食材不是嘴上说好就好,它们在被人吃下肚后又会变成田地的养分,形成一个有切实感受的循环。
我会留意无农药的安全食材。
但也不过分拘泥。
一些为了讲究安全而千里迢迢运来的食物,像蔬菜,就会因为不新鲜而影响口感。
要买也尽可能就近买,因为住在山上,下山要花不少工夫,因此我会尽可能在家附近采购。之前还有直送谷相的团购蔬菜,我对此十分疑惑,例如长野县的胡萝卜、北海道的卷心菜等,我总觉得食物还是新鲜的最好吃,大老远送来的食材,无论如何都会略逊一筹吧!
好吃的蔬菜在烹饪时不用怎么花工夫,只清蒸、水煮就很美味。我家以和食为主,米饭配味噌汤和小菜,不时会用泰式料理换换口味。
做出美味餐点的窍门大概是一次做很多吧!
常备菜不要只是准备一点点,量多才美味。我家时常有很多人一起吃饭,所以炖菜、煮豆等小菜不仅每餐必备而且得准备很多。
吃蔬菜与米饭都是从植物中获得能量。我不太吃肉,也不是完全素食,因为孩子正值成长期,哲平也要吃肉。我很喜欢山猪肉,觉得野生的肉充满能量,山猪以山里的栗子为食物,才会长得如此壮硕。晴一曾让我看过他刚猎捕的山猪,我是亲眼见证过它们的强壮的。
我也会吃面筋做的素肉。
不是真正的肉也同样能带来满足感,孩子们都以为吃到的是肉。
可能在我肚子里吃了太多豆子吧,小儿子常说他不喜欢吃豆子,但还是会跟着吃很多,所以他其实还是喜欢的吧!
不论是煮豆子还是做豆子浓汤,都会用到很多种豆子,其中我最喜欢的是茶豆、虎豆、花豆、鹰嘴豆、白四季豆。每周都会用柴炉上的土锅咕噜噜地炖煮一次豆子来吃。
我也很喜欢在八分满的白米中加入香米、黑米、小米、黍、大麦一起煮。
饭团也是常做的,厚厚海苔包裹下的黑乎乎的饭团,供用餐前就已饿得受不了的人先垫垫肚子,比任何糕饼都管用。饭团也可以搭配蒸地瓜当点心吃。
我喜欢的汤是有满满牛蒡的味噌面疙瘩汤、艾草丸子汤与白菜鸡肉丸子汤。
每年都会腌二十公斤梅子、七公斤的藠头。没有梅子醋就腌不成野姜或嫩姜,我会因此很沮丧。
将新鲜的嫩姜切段,以红色梅子醋腌渍,这道便当里不可或缺的小菜,是外婆传给我的味道。
梅干经滤网过筛,用砂糖、味醂、酒熬煮一小会儿,就成了梅子酱,不论是用来蘸猪排、烫蔬菜,还是做火锅都很对味。
多亏这些梅子与藠头,让我们一家保持健康。
像这样,用心料理一食一味,从没想过要偷懒,是因为明白这些从土里诞生的稻米与蔬菜造就了我们的身体。
若是哲平或孩子们生病了,我就会更加忙碌,更加努力地准备餐点。
我喜欢做菜是因为非常喜欢做菜给别人吃的感觉吧!
外婆曾对我说,淘米的时候,脑子里要想着每个家人,由衷地祈祷祝福,这样能让每个人都健康。这也是我每日在做的事。
我们家还有一个习惯,不论是哲平、孩子们,还是学徒,吃饱后都会将各自的碗洗好晾着,我们会边洗碗边教他们与陶碗、漆器等各种材质的器皿相处的方法。漆器要用丝瓜布、微和布蘸热水温柔地清洗,现在很多年轻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对待器皿。
还有我自己长期坚持的是“洗涤冥想”,这是我从最为崇敬的一行禅师那里学来的。尤其喜欢凝视哲平做的器皿底部,想着他做得成功与否。这也是器皿给我的乐趣之一。
摸着哲平在器皿上留下的痕迹,小心地清洗。对其他人做的陶碗,也会想象它底部诞生的过程。有些是熟练的制作者下意识地做出来的,也有的是制作者在看不见的地方有心注入了某些想法。
因此,料理也包含了对器皿的使用,那是一种深情的心意,做饭的每一天也可说是与器皿一同生活的每一天。
我在深夜整理好厨房后,曾站在外廊仔细望过自己的厨房。日日使用的厨具刻画出来的时光,一分一秒都令人喜爱。我并不喜爱新的东西,对用了很久的厨具与器皿却十分珍惜。
我有两个蒸锅,一个是从泰国带回来的,用了将近二十年,已经坑坑洼洼,被熏得黑黑的,但正因为经常使用,成了无可替代的东西。每每看到它我都会想起:“啊!我跟在泰国市场路边摊看到的人家用的是一样的蒸锅。”真是弥足珍贵的回忆。
瓦桑来日本的时候,将在自己家附近五金行买的两层式蒸锅一起带了来。在那之前,我们家从未用过蒸锅,拜这两层式蒸锅所赐,我可以做的菜式大增。不论是厨具还是料理,这些经常被使用、经常被做出来的东西虽不会出现在什么食谱上,对我来说却变得越来越熟悉。那些只属于我的器皿和厨具,成就了属于我的味道。
富有风味的料理,只有在我的厨房、用我爱的厨具才做得出,那是经过无数次经验累积出的我的专属风味。我想每个人的厨房一定都有属于自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