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遍世界 ，看尽繁花

文_铜豌豆

走遍世界 ，看尽繁花

文_铜豌豆

30岁以前，我确定自己是个纯粹的“吃货”，因为除了吃，与生活有关的其他常识，我基本是一无所知。比如，一种新电器的使用方法、一件衣服的优劣，以及一朵花的名字。这无疑让我显得毫无情趣，当人们说起细细碎碎的生活时，我感觉离自己十分遥远，便会沉默或做点儿别的。久而久之，自己就成了别人眼中遥远的人。

对于生活的后知后觉，我是从一盆花开始的。

2008年的冬天，同事搬来一盆快要死掉的吊兰，就放在我桌子旁。它刚来时，简直帮了我大忙，我不用再去洗手间倒茶叶水了，每天早上以及下午上班时，顺手把茶叶水倒进花盆里即可。

几天后，我惊喜地发现，那吊兰竟然精神起来，叶片挺秀，向上生长的姿态十分明显。因为生机的浮现，我便不能再对它继续报以轻视的态度了。我询问了另一个同事，他是养花的专家，在他的指点下，我先是把它挪到窗台上，找了个废旧饮料瓶专门养浇花水，然后小心翼翼地剪掉枯残的叶子。同事鼓励我，大胆剪，弄个造型出来。于是，我真的给它剪了个清清瘦瘦的样子出来。

那盆吊兰赋予了工作新意。每天一进办公室，我必然先围着它看一圈。终于，它也没有辜负我，冬天行将结束时，长出了几枝细嫩的茎。没过多久，它又开出纤楚的小白花，在细茎上整齐地排列着。春天以这样的方式，悄然驻足于报纸文件的海洋。

扔掉花的同事见吊兰被我养出了模样，又将它搬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我并不留恋那盆花，连浇水的瓶子也一并给了他，以为就此与这盆花彻底绝缘。

三年后，同事离开我们部门，帮他搬家的时候，我发现那盆吊兰在墙角的花架上已然长成杂草，一副人生失意、自暴自弃的模样，让人不禁猜想它过去三年是如何度过的。我立刻问同事：“这盆吊兰你也搬走吗？”同事回道：“你要就拿去吧。”

于是，它又回到了当年的窗台上，我按照以前的方法修剪它，那盆吊兰又恢复了清瘦挺秀的样子，过了些日子，它不出意料地开了花。大概因为它不会说话，重逢显得没那么热烈，但欣慰是有的，我甚至认为这并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它没准儿也这样想。

从此，我开始留意见到的一切植物，询问它们的名字，观察它们的样貌，感知它们存在的方式，我不再觉得这事无所谓了。

就在那一年，吊兰开花的时候，我去花市买来种子、花盆、肥

料，在老房子小小的阳台上，种上绣球花、打碗花，移栽了文竹，放置了绿萝。相比过往，我的举动那样反常，而一切又如此自然。

我晾衣服的时候观察它们，抽烟的时候也观察它们，晴天里为阳光的在场而兴奋，月色中也能感知到一朵花被梦境裹盖。我会跟孩子讲，这朵花叫什么，那朵花大概什么时候开，开花的时候领他一起来看。当孩子清楚地告诉我，他喜欢紫色的喇叭花时，我简直要热泪盈眶，连那个老旧的阳台，都被植入念想。

后来搬家的时候，因为无法全部带走，一些花送了人，自己只留了两盆。其中一盆绿萝被我带回了办公室，几经辗转，如今还在，枝叶至少有五米长了。

我与花的故事，如这盆绿萝一样生机勃勃，不曾休止。

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瑞德对安迪说：“听我说一句，老朋友，希望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它会让你发疯。”我大概同样会以安迪式的神秘的微笑，来应对眼下与花的同行。渐渐地，我去草原不止于远眺，还会低头关注星星点点的野花，它们如星辰落在大地上，同样有光芒；我在河谷中发现一簇野花，一定要停下来，细嗅香气是否存在，这成为我来过这里的新的佐证；我与好友相约去海拔3600米的高山，就为一睹白杜鹃在一年中最后的样子，摘下几朵一直拿到下山，实在没法带回去，便送给路人，并一再嘱咐，换回一时的心安理得；我还会偶尔去花市，走走停停，看看问问，不知不觉度过整个下午的时光，而这样的片段，竟让我四肢舒展、步履轻巧。

自然，我对家里的花也很用心。起初是怕它们死掉，多少带着点儿责任感，在仅有的一点儿常识的指导下，把该做的事做完，不打一点儿折扣。后来，因为距离靠近，彼此生出观照，它们的生死牵连着我的心绪。

上周，一盆养了三年的龙血铁突然死去，从茎部中段枯折，花头耷拉下来，我拍了照，类似于墓志铭，算作最后的纪念。因为觉得它可以再活几年，惋惜还是有的，但我并不悲伤，就像旅程到站，我在车上送走下车的同路人。它最为蓬勃的样子依然清晰，我用力回忆了一遍，力图记得更牢。我扛着脑袋活在这世上，里面密密麻麻装着曾经的生活，有时甚至疯魔地觉着自己很富有。

在秋天里一个阳光充足的下午，我再次迎着微风走进花市。

因为高远的蓝天、金黄的树叶，以及和煦的微风，所以秋天的可爱便在于，给你一个更广阔的空间去感知柔软。活过将近40年的岁月，越来越发现这是件重要的事情。电影《一代宗师》中，宫二对叶问说：“我心里有过你。”“有过你”，稳稳地将另一个人嵌进生命，同时也描绘了一个更大的境界。我们与世界在一个一个点上建立联系，铺开一张网，生活才不至于可有可无，由此建构起活着的基础。“有过”，就是这样一个衔接点，就像我与花，它使我更加深入地嵌进生活，即便对生活后知后觉，终归是知觉了，同样值得欢呼雀跃，由此增加的感知力、同理心、慈悲心，已然是额外的收获。

就这样一步一步走着，一盆花就变成了花海，一棵草就延展成草原，一粒沙就堆叠成高山。我要走遍世界，看尽繁花，就从一株死去的龙血铁开始，不停告别，不停纪念，不停“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