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卢十四
不要给一辆自行车取名字
文_卢十四
那天晚上,我出了地铁站,在停放自行车的地方怎么也找不到小绿。我心里咯噔一下:小绿不会是丢了吧?
小绿不是一辆普通的自行车,它来历不凡,陪伴我们多年,我们对它是有感情的。小绿你在哪儿?小绿你千万不能丢啊!
一
2012年年初,吾友杜边生告诉我一个消息:某“大善人”为倡导环保,将在月坛体育场向市民赠送2000辆自行车,随到随拿。我正需要一辆自行车!虽然活动当天我得上班,但我的女朋友眼花刚好有空。
此次活动最终成了一出闹剧—因早前有消息称该活动是“随到随拿”,数百位市民闻讯前往,却被拦在门外,造成混乱,致使活动中止。工作人员称,从未有过“随到随拿”之类的宣传。
去领自行车的人大多失望而归,眼花却喜气洋洋地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拿到车啦!现在在杜边生家里。你下班过来把车骑回家。”
到了杜边生家,他给我讲了这个“智取自行车”的故事。
“上午我们到了体育场门口,保安拦着不让进。我在周围转悠,看到有媒体记者,就凑过去搭话,要了张名片。过了一会儿,我再往里走,又被保安拦住。我就掏出名片说我是记者,来采访的。
“那保安也很警觉,没有轻信,让我把身份证拿出来。就在这时,我一眼看到场地里有个工作人员是我认识的人,赶紧大声喊他,他就让保安放我们进去了。我俩一人领了一辆自行车。”
我听了这个故事乐不可支,居然能遇到熟人,运气实在太好了。
晚上我们离开杜边生家,眼花打车先走,我负责把自行车骑回去。一上车我就发现,这辆车非常好骑!我更加兴奋,埋头猛蹬,一口气从广安门骑回东直门,在春寒料峭中出了一头细汗。
正如萧红所说:“这不正是我的黄金时代吗?”
二
眼花非常喜欢这辆车,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绿”。
小绿是一辆捷安特牌通勤车,为了表达绿色环保的理念,它被喷成了鲜艳的绿色。不仅如此,小绿身上还印着令人啼笑皆非的标语—“碳哥”赠送,骑它回家,不骑您就是狗哦!
骑一辆这样的自行车出门,会不会觉得羞耻呢?这种犹豫转瞬即逝,因为小绿实在是太好骑了,一下让我找回了骑车的乐趣。这种乐趣我已经丢失差不多十年了。
大学时代,只有傻子才会买新车,因为早晚会丢,花几十块钱买一辆二手车,运气好的话能坚持一学期。如果某天早上你发现车不见了,也不必难过,楚弓楚得,它不过是又一次进入了市场,被这个校园里的另一个人买走了。
工作后没多久,我买了一辆新车,是店里最便宜的一款,售价200元左右。我骑着这辆新车上班,居然累得满头大汗,两腿酸胀。我觉得很惭愧,太久不运动,身体竟差到这个地步,年纪轻轻就骑不动自行车了。
不久我发现,就在我使出吃奶的力气蹬车时,一些大爷大妈骑着车轻轻松松地从我身边超过去了。这时我才明白,原来是我的这辆车太烂。
而骑上小绿,我顿时找回了那种轻盈飘逸、游刃有余的感觉,原来骑车还是和学生时代一样有趣。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我超过大爷大妈,超过高峰期堵在路上的机动车,超过那些戴着头盔盘在公路上形如大虾的“骑行党”,左转弯那么潇洒,右转弯那么轻巧。
所有的地方都找不到,看来小绿确实丢了。我懊恼不已,盘算着回家怎么跟眼花解释。这一盘算,我才意识到小绿已经陪伴了我们四年之久。我安慰自己:“一辆自行车骑了四年,哪怕淘汰掉也很合理。也许小绿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就这样,我说服了自己,并准备用同一套说辞去向老婆解释。
三
“你知道,生活就是这样,有高潮也有低谷,有欢乐也有悲伤,有些人聚了又散,有些事物来了又去。世间没有什么永垂不朽,我们应当以平和的心态看待这一切,不畏将来,不念过去……”
“少废话。”眼花冷冷地说,“你干什么坏事了?”
我头一缩:“小绿丢了。”
“啊?!”眼花一声惊呼,恼得捶胸顿足。
对于那些没什么机会在宝马里哭的人来说,恋爱过程中总会出现一辆自行车。对我和眼花而言,那辆自行车就是小绿。
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我们住在东直门,每次去看电影都是我骑着小绿带着眼花;后来搬到劲松,眼花经常骑着小绿去买菜;2013年我们结了婚,在通州买了房,每年春天我们都会找一个周末,沿着运河骑车,饱览春光。为此我还专门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因为它通体墨绿,所以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墨墨”。
我俩一起骑车出行的机会很少,所以墨墨大部分时候都闲置在次卧。眼花觉得它占地方,很是嫌弃它。而对小绿,眼花则毫不掩饰自己的偏心。
同样是自行车,为什么眼花要嫌弃墨墨,偏爱小绿呢?原因当然有很多:小绿小巧鲜艳,更讨女孩欢心;小绿来历有趣,一开始就自带光环;小绿陪伴我们时间更久,承载着更多的记忆……但我觉得其实还有一点很重要:墨墨的名字是我起的,而小绿则是她命名的。
你给一样事物取了名字,就仿佛对它负有责任,和它产生了情感联系。你会更加关心它,在乎它,当然,失去它的时候也会更加伤心。丢了一辆自行车,不过是一辆自行车,再买一辆就是;而丢了小绿,那是你的小绿,世间再无他物可以替代。
教训啊,以后不要再给自行车取名字了!
四
无论如何,小绿确实丢了,我们得接受这个事实。眼花还沉浸在悲伤中不能自拔,我却已经开始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我打算买一辆公路车!
如果我真要买一辆公路车,肯定得征得眼花同意,而眼花是否会同意则取决于我的说服策略。说服策略第一条:千万别显得太高兴。
我面色凝重,坐到眼花身边:“你在想啥呢?”
眼花头也不抬,抱着手机戳戳点点:“我要买一辆和小绿一样的车!”
说完把手机递给我。我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大意了!小绿这么“奇葩”的车,居然能在网上找到同款!
我把手机还给眼花,说:“你的心情我很理解,就好比很多失恋的人,为了尽快摆脱情感创伤,就急于开始一段新感情,还往往会找一个和前任相似的对象。可这种做法显然是幼稚的,也往往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眼花沉默了。
我搂住她的肩膀,接着说:“世间只有一个小绿,丢了就是丢了。买一辆一模一样的车,那也不是小绿。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应该向前看,不能沉溺于对小绿的缅怀中不能自拔。”
眼花点点头。我的公路车有戏了!
第二天,我正在上班,眼花打来电话:“你这个白痴!我在小区小卖部门口找到小绿啦!”
“啊!”我一下想起来了—那天我从地铁站附近骑走了小绿,然后到小区小卖部买东西,出来的时候把它忘在那儿了。
就这智商,还要啥自行车!
回到家里,失而复得的激动情绪渐渐平复,我开始感到一点儿遗憾:既然小绿找回来了,我的公路车看来也没戏了。
我有点儿不甘心,又看了墨墨一眼。它不动声色,城府很深的样子。
“很成熟。”我赞许地点点头,“识大局,顾大体。如果组织上要把你卖掉或送人,你应该没意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