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文
那天吃完早饭,母亲扛着扬叉正要去禾场翻场,见我磨磨蹭蹭没有上学的意思,就问我怎么还不去学校,我吞吞吐吐地告诉母亲:“李老师说……轮到我家出把子了……”
那时我们村子里就一个老师,姓李,是大队出钱从外地雇请来的。李老师离家远要自己烧火做饭,把子自然由我们二十三名学生轮流提供,轮到谁了就出一捆,二十个左右。母亲一听说是出把子,指着堆在灶门口的稻草把子让我给李老师带去。
“李老师说……稻草把子不经烧……”我知道家里只有稻草把子,但老师的话,我不得不转给母亲听。
稻草把子的确不经烧,经烧的是旱草把子。旱草长在田埂上,但社员们每天都要上工,没有时间去割。偶尔割一点带回家,还要躲着队长,否则就要“斗私批修”。
母亲想了想,对我说:“你先给李老师带些把子去,告诉老师这不抵数,明天我再给他送旱草把子。”
我很高兴地从灶门口捡出十来个稻草把子,捆好后背着去学校。出门时,我看见母亲放下扬叉,换了把镰刀去隔壁二婶家。
下午放学回到家里,母亲还没有收工,直到天完全黑了,母亲才扛着一大捆旱草回到家里。我这才知道母亲跟隔壁的二婶换工了。原来这天,队长给母亲派的工是去禾场翻场,而给二婶派的工是去晚稻田割界边。水乡的人都知道,去禾场翻场是相对轻松的农活,是好不容易才能享受一次的待遇,而割界边除了下水弯腰,还要防蚂蝗吸血和割伤手,艰辛多了。母亲是为了让李老师烧上旱草把子才去跟二婶换工的。
尽管母亲是摸黑回家的,但不知怎的,她背回一捆旱草的行为还是让队长察觉了。队长是打着手电筒来到我家的,他用手电筒照了照那捆旱草,就像抓住了罪证一样,声色俱厉地批评我母亲损公肥私,还说要扣她当天的工分。
我当时真不明白,把割掉的旱草带回家怎么就损害了公家的利益。因为割掉的旱草扔在田埂上,集体并不收回。等队长批评够了,母亲申辩说:“我没有肥私,这是给李老师烧的。”母亲停了停又说:“李老师跟我们带孩子,烧火做饭真不容易,你要是同意,我明天还想割一天界边。”真没想到平时那么不讲人情的队长,听我母亲说完后,不再做声,而是点了点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母亲顶撞队长,也是唯一的一次,真不知她哪里来的勇气。
得到了队长的特许,母亲第二天光明正大地背回了两大捆旱草。旱草把子是我放学后帮着母亲扭的,为了经烧熬火,母亲还往旱草里裹了一些秸秆和谷壳。
随后,母亲趁着夜色,带上我,去给李老师送把子,把子虽说是一捆,但数量远远超出了我家该出的份子。李老师收下母亲送来的旱草把子,说了些感激的话,还当母亲的面夸我是个读书的苗子,将来一定会有出息。老师越夸我,我越往母亲身后躲,母亲把我拉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李老师说:“老师,我想问你件事……云儿晚上做作业时,怎么老是咬笔头?”云儿就是我,我哪里想到母亲会问李老师这个问题。从那之后,李老师好多个晚上,来到我家给我补算术。老实说,我的算术成绩一点也不好,每次李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我大多不会做,当然就只有咬笔头了。母亲没有上过学,但她知道一个会做作业的学生是不会咬笔头的,并借送旱草把子的机会,把我咬笔头的情况告诉李老师。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母亲隔三差五地给李老师几个鸡蛋或者一点新鲜蔬菜,而母亲换回的是我做作业时再也不咬笔头了。
两年后,我升入公社中学读初中,也就在那一年,李老师离开了我们大队。四年后,我高中毕业,刚回乡不久,赶上国家恢复高考,我顺利地考取了大学。收到大学通知书的第二天,母亲做了一件我们全家都没有想到的事,她买了许多礼物,沿路打听,去了一趟李老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