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全富
山与湖
文杨全富
玉龙拉措 图/杨全富
从马尼干戈镇出发,逆措曲河而上,车行二十余里,翻过一道小山坡,目之所及处,一座灰黑色的山体突兀地出现在草原的尽头处,那就是四川省著名高山之一的雀儿山。
我们将车停放在观景台的停车位里,此时虽然是夏末秋初的酷热季节,但当打开车门的一刹那,那透骨的冷风一下子穿透了我们单薄的衣裳。我们只得将外套披在身上。此时正是正午时分,头顶的太阳射出刺目的光芒,照射在裸露的皮肤上,那刺痛让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了高原阳光紫外线的穿透力。远处,雀儿山就像是从草原上突然间冒出来的一块块巨石,交错着排列在草原深处。那些排列在一起的山峰,阳光曝晒的一面泛出灰黑色,山巅就像是一把把利剑直指苍穹。而阴暗的一面,半山腰以上积满了厚厚的冰雪,与天地相接,就像是一团团白色的云朵笼罩在山顶。这些冰雪一直往下延伸,半山腰以下,冰雪的白色逐渐淡化,汇入黑灰色的石块之中,最终被石块的颜色所替代。在雀儿山下,有一处平台,我猜想,这平台上一定有着冰雪消融的水流汇成的湖泊。这时候,观景台上的一位藏民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用高原人特有的普通话调式的四川方言对我说,那山腰的平台上有一面海子(当地藏民对所有高原湖泊的统称),不过面积不大,在山脚下有一面更大的海子。当我问及这湖泊有多大时,他用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大的圆
圈,又怕我不明白,指着眼前一块足球场大小的草坪,笑着告诉我,这海子的面积足有十几个这么大。听了这位藏民的介绍后,我们怦然心动,匆忙间拍了几张眼前的雀儿山之后,驱车向着雀儿山下的海子疾驰而去。
车行十余里,我们来到一块山坳下,在马路边,修建有一块眺望湖泊的看台,我们又一次停下车,站在修建得非常雅致的看台上向远处的湖泊望去。那是怎样的一幅美景哟,它就像是一幅山水画悬挂在我们面前,那一潭湖水就像是一颗宝石静静地躺在山坳里。雀儿山罗列在湖泊的后面,裸露出山石的原色,满目尽是灰黑色,透露出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而湖泊两边的山峰完全没有这种逼人的气势,都尽量地向后仰,如果把雀儿山比作伟岸的康巴汉子,那它就是温柔妩媚的高原女孩。山的颜色也呈多样性,从山脚到山顶,依次为青黑的针叶林带、苍翠的灌木带,再往上就是绿绿的草原带,与远处的黑灰色山峰形成强烈的视角对比,充满了勃勃生机。在湖泊的面前,有一座高三十余米的环形状草坡,在草坡的顶端,稀稀疏疏地排列着几棵杉树。就是因为有这座环形草坡的阻挡,雀儿山上冰雪融化后流下来的水被阻挡在这里,才形成了眼前的高原湖泊。看着眼前恬静、温驯的湖泊,我们决定走下看台,步行到湖边,与它作一次亲密的接触。
玉龙拉措湖中的玛尼石 图/杨全富
当我们翻过那道阻挡水流的草坡后,玉龙拉措湖泊就完整地出现在我们的视线内。玉龙拉措,在藏语中玉龙是倾心的意思,拉措翻译成汉语是神湖的意思。在这里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相传藏族著名史诗《格萨尔王传》中的英雄格萨尔王爱妃珠牡有一日来到湖边,被秀丽的湖光山色和幽静的环境所吸引,徘徊湖边流连忘返,她那颗爱恋美丽河山的心忽然间沉入这座海底。后人为了纪念珠牡,为这湖泊取名为玉龙拉措,意思就是一见倾心的圣湖。玉龙拉措还有一个名字,叫新路海,我想,这肯定与眼前的省道317线有关,因为在解放前,人们所走的道路是一条杂草丛生、猛兽出没、人迹罕至的路。自从十八军战士们修建了这条通往西藏的路后,这条老路从此以后就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为了纪念英勇的十八军战士们,玉龙拉措有了一个更加美丽的名字——新路海。据专家学者考证,玉龙拉措湖是我国最大的冰川终碛堰塞湖,大约成湖于大理冰期后期。湖区属高寒温带季风气候,年平均气温只有5.5℃,一月份平均气温-15℃,极端最低气温达-32℃。湖面从每年九月下旬开始封冻至下年三月下旬解冻,冰冻期长达半年之久,冰厚60厘米。湖周布满云杉树,其中湖泊上游冰川侧碛上的云杉林,树龄均在100年以上,而湖泊下游冰川终碛垄上的云杉,树龄可达580年。玉龙拉措湖海拔4040米,南北长约3公里,东西宽1公里,湖水平均深度10米,最深处15米,是甘孜藏区著名的冰蚀湖,有“西天瑶池”的美誉。水
源主要由雀儿山冰川和积雪消融供给,从湖尾流出的溪流为措曲河源头之一,为下游生活的千千万万的动物提供了最好的水源。
玉龙拉措湖泊就这样静静地呈现在我们面前,浩渺的湖面上,在山风的作用下,微微荡起细小的波浪。也许正是高原冰雪融化的高峰期,湖水呈灰白色,就像藏民喜饮的酥油茶,又似乳白色的马奶酒。湖边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有的浸没在水底,有的从湖水里探出了头。大的石块上雕刻有六字真言,有的因为年代久远字迹都被黑色的藓类植物所覆盖,而有的字迹清晰,显然是最近才雕刻上去的,还有的被涂上了鲜艳的红色,每一个字都雕刻得遒劲有力,显示出匠人们高超的石刻功底。天空中漂浮着几朵白色的云团,晃晃荡荡地在蓝色的天幕里摆出各种姿势,一下子聚拢来,一下子又各奔东西。远处的雀儿山连绵起伏,一座连着一座,形成巨大的屏障,犹如并拢的五指,而玉龙拉措湖就是这手掌中的一颗明珠。此时此刻,忽然间“靠山”一词竟然一下子从我脑海里迸出,我都情不自禁地哑然失笑。在湖岸边的浅水里,几条黑背的游鱼悠闲地游来游去。此时,一位身着藏族服装的女孩来到湖边,双手合十虔诚地跪拜在湖边。良久,她将随身带来的糌粑粉撒在湖里,一会儿工夫,湖面上到处都是游鱼的脊背,争抢着散落在湖面上的糌粑粉末。女孩静静地看着湖里吃食的游鱼,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我和几位游客定定地看着女孩。很显然女孩被我们几个人的眼神所惊诧,腼腆地低下头,转身消失在杉木林里。此时我都有点疑心这女孩就是格萨尔爱妃珠牡的化身。
湖岸边有一座依水而建的亭子。我们走进亭子里,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湖泊。那几块探出水面的巨石,就像是湖里的游鱼似的在乳白色的水里惬意地张望着。岸边的杉木林整齐划一地排列在水边,用自己的根须筑牢了堤坝,用行动呵护着这面美丽的湖泊,才使以此湖泊作为生息之所的生物有了安居之地。那些暗绿色的杉树倒映在水波微微的湖面上,幻化成弯弯曲曲的褶皱,犹如千万尾黑鱼在湖面上游动,更增添了湖泊的神秘和美感。这时候,几只野鸭从远处飞来,掠过湖面,扑打着翅膀,最后以最完美的姿态慢慢地降落在水面上,悠闲地划着水。同行的一位当地老乡自豪地说,因为有了玉龙拉措湖,为众多生物的栖息繁衍提供了良好的自然条件。现在环湖而生存的野生动物有近180种,其中国家一级保护动物10种,二级保护动物33种。主要野生动物包括白唇鹿、金钱豹、雪豹、绿尾红雉、班尾榛鸡、胡鹫、林麝、白臀鹿、盘羊、藏马鸡、血雉、金雕、旱挞斑羚、秃鹫、赤狐等。玉龙拉措湖集现代冰川、高山湖泊、原始森林、野生动植资源于一体,是高原旅游、观光、摄影、写生以及科学研究的好去处。
不知不觉间,刚才还当空的太阳已慢慢地向山边移动,斜射的阳光将一棵棵杉树的影子在湖面上拖得很长很长。别了,心中的圣湖!别了,美丽的珠牡!别了,心仪的新路海子!不久,我们还会回来看你,再次与你邂逅在碧天雪山之下。
新路海风光 图/汇图
“登上雀儿山,伸手摸着天。只要吼三吼,冰雹密如弹。砸地三尺深,天摇山也转。走一步喘三喘,风雪锁喉管。深沟峻岭多,断岩峭壁连。悬崖冰瀑三千丈,雪峰起落千道坎。冰刀雪剑鸟断翅,人想过山难,难,难!”这首歌谣是解放前对雀儿山的真实写照,每次读到这首歌谣,对雀儿山的敬畏之情油然而生,心底深处总会涌起到雀儿山实地走走的想法。今年八月末,终于成行,自驾前往雀儿山。
据资料显示,雀儿山雄踞在青藏高原东南缘,位于川西高原,横断山脉的北部,呈西北、东南走向。它北衔莫拉山,南接沙鲁里山,北侧是自西而东的雅砻江支流玉隆河,南侧是由北环流的金沙江支流夕河和麦宿河。雀儿山主峰海拔6168米,坐落在雀儿山南段,德格县境内。山区海拔5000米以上雪峰有数十座之多,是康藏交通的要塞。雀儿山藏名措拉,意为大鸟羽翼。冰雪皑皑,巍峨雄伟的雀儿山居沙鲁里山系北段,最高峰海拔6168米,该山山势挺拔,壁立于周围十座5500米的群峰之上。故有“爬上雀儿山,鞭子打着天”之说。
早晨八时,我们一行三人驾着一辆越野车向着雀儿山进发。由于沿途风光绚丽,我们一次次停下车,久久地欣赏美景,因此耽误了不少的时间,当来到雀儿山下时,已是十时左右。在远天相接处,
天空就像一颗蓝宝石似的,将目之所及的所有景物都包揽在怀里,几朵白色的云朵正游弋在这蓝色的天幕中。天底下,一座座山峰拔地而起,如兽的脊背绵延起伏在草原的尽头处。每一座山峰的颜色大致相当,以黑灰色为基调,有些山巅上还覆盖有白色的冰雪。而有的山峰被凛冽的寒风剥蚀掉了华丽的外衣,裸露着骨架,修饰得瘦骨嶙峋的。山腰以下,才能看见点点绿色装饰其间,到了山底,那绿色才连成片,偶尔还能看见其中几块滚落下来的山石从绿色中探出了头。在雀儿山下,几十辆大大小小的工程车来来回回地运送废料,目前世界第一高海拔超特长公路隧道雀儿山隧洞工程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我们的车辆离开柏油路,走上一条通往山顶的岔道,这条道路就是当年十八军进藏时修建的老川藏路。因为海拔高度、恶劣气候条件等的制约,路况较差,我们小心翼翼地向前开,汽车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嘶吼着,一会儿左右摇晃,一会儿上下起伏,犹如一叶扁舟在咆哮的海面上划行。在山腰处,有一座年久失修的道班房,因为我们三人都感觉到有点疲倦了,遂决定在这里停下车稍事休息后再出发。道班房是一栋一层高的瓦房,大门两边的水泥已经脱落,显示出萧条的样子。走进大门,院落里杂草丛生,每一间房屋的木门都紧闭着,一切都显得是那样的静谧。我们猜想,工人们肯定是修整马路去了。走出大门,顺着这条灰色的土路向远处望去,在山间,那马路就像是一条黄色的哈达紧紧地缠绕在山腰上,一辆辆汽车正在有序地驶向山顶,激起的烟尘弥漫在道路的两旁。我们三人钻进汽车里,发动汽车又驶上前往雀儿山山顶的道路。当来到半山腰时,我们眼前的路明显地窄了许多,马路的一侧是令人头晕目眩的悬崖峭壁,马路的另一侧全是突兀的山石,每隔十几米远,就建有较宽阔的错车道。在这里开车一定要注意利用好这些错车的地,如果你在行进的过程中听见远处传来汽车的鸣笛声,你就要提前在错车道上停下车辆等待对面车辆的通过。接近山顶,路旁的山石逐渐多了起来,山石叠压着山石,胡乱地堆
砌着,有的小如鹅卵,而有的大如磨盘。看着这些摇摇欲坠的山石,我尽量将车开得平稳,生怕自己的一不小心将头顶的山石震落下来。
终于,我们爬上了山顶。在两座小山峰之间,灰色的土路笔直地划开一条线。远处,群山绵延千里,一座连着一座向远处逶迤而去。山顶上,灰色的云团聚拢在一起,重重地压在山尖上。大山的颜色也呈现出多样性,有的黄绿相间,黄色的是泥土,绿的是草坡或者灌木丛。而有的黑白相间,黑的是裸露的山石,白的是厚厚的冰雪。由于这里是山口,藏民们将五彩的经幡悬挂在路的上空,在风的作用下,经幡猎猎作响。路两旁的沟里,散落着五颜六色的隆达(风马,一种近似正方形的纸片,上面印有经文),与四周灰冷的山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们再次停下车,用相机记录着我们驶上雀儿山的刹那。路旁,有显示此处海拔高度的标志牌,上面用英藏汉文写着“雀儿山海拔高度6168米,垭口海拔5050米”。在这里,我们先前还担心高原反应,然而一切反应仿佛都消散在风中,一切显得是那样的自然,是那样的平静。我们尽情地拍摄着,用镜头记录着黄色的土路、嶙峋的山崖、五彩的经幡等。
玉龙拉措前的堆积山 图/杨全富
雀儿山 图/杨全富
我们再次发动汽车向山的西边走去,从垭口过去之后500余米的路程全是从悬崖峭壁的山石中凿出来的。走在这段路上,你才能真切感受到雀儿山道路的险要。那些巨大的山石被凿开一道口子,崖缝中残存的石块仿佛在无声地述说着当年战士们在山崖上顶着凄风冷雨、冒着生命危险开拓进藏生命线的场景。在一处路口,正巧碰见了填筑马路坑洼的三位养路工人,我们停下车向他们问好,从他们黝黑的皮肤和饱经风霜的脸上可以看出雀儿山恶劣的高原气候对人体的影响。在与他们的攀谈中得知,雀儿山因为地质疏松,每一年这条路上都有塌方现象发生,正因为如此频繁的塌方,所以雀儿山上根本无法修建柏油路,只好任其塌方。塌了修,修了
又塌,周而复始,在这里工作过的每一位道班工人都在与雀儿山恶劣的环境比试着双方的耐力。一位工人师傅搓了搓手,激动地对我们说,山下的隧道就要开通了,到时候,我们就不再担心山上的塌方,也不用再看到冬日里车祸发生时阴阳相隔的凄惨景象。
在接下来的路段中,道路逐渐开阔起来,道路中的坑洼因为有道班工人师傅们的精心填筑,路面也平整了许多,所以我们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在雀儿山西面的山脚下,我瞻仰了在筑路中牺牲的张福林烈士墓,墓地四周开满了黄色和白色的小花。整座墓地就是一座小石屋,石屋内有一块五十三师党委立的石碑,上面铭刻着张福林的事迹。1951年12月10日,在修筑雀儿山公路时,张福林不幸被滚落的山石砸中,牺牲在筑路的道路上。在张福林牺牲的第二天,十八军后方司令部作出决定,报请西南军区批准,给张福林追记一等功,授予“模范共产党员”称号,命名张福林生前所在班为“张福林班”。我采集了一束野花,轻轻地放置墓碑前,虔诚地鞠躬默哀。
当我们来到山下再次停下车向雀儿山望去,此时,在与天交接的地方,汽车经过时激起的烟尘弥漫在山顶。我想,这滚滚的铁流,也印证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句谚语,我们这一代正是踏着前人的足迹勇往直前,为藏区的富足安康作出了伟大的贡献。看着眼前向着山顶延伸的马路,我不禁感慨万千,双手合十为那些长眠于此的筑路英雄们致敬祈祷。(责任编辑/吕文锦设计/毛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