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烟 雨
一棵青葱也有囧事
文/烟雨
一
课间操时间。刘思琪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你看,连太阳也不像太阳了嘛。
淡黄的太阳此时像妈妈做的鸡蛋烙饼,铺在天空。地上的一棵棵的柳树,和课本上的水彩画一样,绿绿的涌起一层层波涛。春风拂过,绿波追赶着远处一行行蔬菜大棚掀起的白色波涛。“隔着高高的田埂,它追不上的。”刘思琪呆立在操场中间自言自语,“哟!这太阳今天也奇葩了,不像以前那么凶,你可以尽情瞅它,一点也不刺眼。”
刘思琪的妈妈外出打工,有四年没回家了,换句话说,刘思琪有四年没有吃妈妈做的烙饼了。记得最后一次吃妈妈做的烙饼,是二年级,那个冰溜子挂满屋檐的正月初五,她起床后,发现堂屋的小木头桌子上,簸箕里躺着一叠叠金黄的烙饼,正中间还有一个加盖的蓝花小碗,小碗里是热气腾腾的“花蕊儿烙饼”,刘思琪把妈妈多加了鸡蛋的烙饼叫做花蕊儿烙饼,真形象,连摆放在簸箕的样子都像,簸箕四周都是花瓣一样的烙饼,中间的蓝花小碗当然就是花蕊嘛!爷爷说:“你妈妈爸爸一早就走了,看你脸儿睡得红彤彤的,便没有和你告别。你先把蓝花小碗里热烙饼吃了吧,其他的以后热着吃。”
“一日千里”,刘思琪想起语文第八课学的这个词,到今天深夜,爸爸妈妈就在千里之外的另外一个城市里,手脚不停地在流水线上做着塑料桶。妈妈说过,她那工厂是做塑料桶的,所以每次到村头小卖部,她都要瞧瞧那些水桶是不是妈妈所在的工厂做的。
“又走神了,这不是优生的表现啊!”刘思琪拂了拂额前被北风吹得烂糟糟的刘海,这时,体育老师嘴上的口哨声传过来,又细又尖的声音,针尖一样刺痛了她。
二
圆圆的、狭小的操场里挤满了身穿白色校服的孩子们,除了一头黑发,全身都白晃晃的,如同一个土黄色的汤碗里浮起了无数个煮得太长、露出黑馅子的小汤圆。刘思琪个子最矮,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做到第四节的时候,她感觉身子一热,也没太在意。她身后的男生吃吃笑起来,这笑声迅速传染给其他同学。
一个女同学王希立刻脱下校服,把刘思琪的裤腰处围起来。
厕所里,刘思琪发现自己校服裤裆里有块巴掌大的鲜红血迹,像一张血盆大口要吃掉自己,“我会死吗?流了这么多血!”她恐惧起来,嘤嘤而泣。
“死不了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死,是痔疮发作了吗?我奶奶痔疮发作就是这样的。”王希说。
老师急急忙忙进来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卫生巾,小心翼翼撕开一片,手把手教刘思琪换上。老师在刘思琪害怕得不停哆嗦的时候,握着她的手:“别害怕,孩子,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大姑娘了,这是女孩子都要经历的好事儿,以后每月它都要来一次,它呀是我们的好朋友。”一边的王希很不好意思,她一直以为刘思琪是痔疮发作呢。
“长大了是什么意思?”刘思琪不明白。老师好看的眉毛一弯,脸上荡起了笑意。
三
这下糗大了,全校同学都知道我的秘密了,一个女孩的“好朋友”不请自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课间操的时候来,这不等于是请同学们在课间操时“观看”我的囧事吗?那些长舌女生会怎样传播我的故事?那些捣蛋男生会怎样看我?我怎么就一下子长大了呢?老天下雨都要先打几声雷,怎么一点预兆都没有?
此后,刘思琪走到哪里,总是感觉有人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她甚至都不敢上厕所,怕同学误解在厕所咋的咋的。要是妈妈在家就好!妈妈会嘻嘻笑着安慰我,和我打趣。“女人的事儿女人自己以后明白。”老师的话儿,在她想妈妈时跑过来,不停在耳边打转转。
老师给的卫生巾很快用完了,得买了。翻开妈妈做的小钱包,里面只有三块二角。刘思琪偷偷摸摸跑道校外一家小卖部,愣了半天,还是开了口:“阿姨,我买、买,买卫生巾!不是我用,是我妈用。”
“什么?大点声。”小卖部阿姨听清楚了,“什么牌子?”
刘思琪低头说了一种牌子。阿姨说:“六块八。”
“我不买了!对不起!”刘思琪说完,捏着汗涔涔的纸币跑回家。
四
妈妈在千里之外,总不能飞回来,或者扔一块卫生巾到我手里吧。她想给妈妈打个电话,但是电话过后,还是得找爷爷,女孩这事儿找爷爷,刘思琪觉得有些难为情。要是奶奶在就好,偏偏奶奶心脏不好,前年一发作,就闭眼了。唉,奶奶在也不好,说不定,奶奶会唠叨我,买这么贵的卫生巾,便宜的不是一样用?可是老师说过,女孩子像菜地里青葱一样娇嫩,要特别注意生理期卫生,不然会落下病根,我们要对自己负责。
怎么向爷爷开口?说买卫生巾吗?不行,不能这样说,说了爷爷也不一定懂,我也是刚刚知道的呢。对了,老师讲过的三十六计,李代桃僵,我也用一次。
“爷爷,我买本童话行吗?”
“闲书看多了,成绩会下降的,乖乖,听话!别买。”爷爷说完,刘思琪低下头。
“爷爷,我们学校要收资料费,要交三块六。”
“不是刚交了资料费吗?上周交了九块。”
“哦,忘了,那不要了。”刘思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飞也似的跑出了屋子,“亏你还是个优生,智商下降到零了?弱爆了的理由,爷爷怎么会相信。”
只有一片了,老师说过,美国的妇女每两小时换一次,我们不向美国人看齐,至少也要三小时换一次吧。对了,还得还老师一包,也就是必须尽快马上买两包,也就是需要十三块六角。
五
去挖地米菜卖?没下雨,地米菜出不来?去找知了壳卖,现在是春天,没有知了壳。淘花生卖?现在不是秋天,没花生淘。刘思琪咬着指甲、眨巴眼睛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办法——去大棚里为别人摘苋菜,大工50元一天,小工20元一天。“我做一天,不光可以买两包卫生巾,还可以买点五块钱的卤菜给爷爷改善伙食,买一块钱的水果糖我自己改善改善生活。爷爷一天到晚在大棚里忙碌,不是打药就是薅地,再不就是起沟、扶苗,大概是太累了,老说嘴里没胃口,怕是想卤菜吃了。”刘思琪喜欢看爷爷吧即嘴巴喝高粱酒,吃花生米吃卤菜的陶醉样儿,像个神仙似的。
平时,爷爷从来没有让刘思琪打过小工,爷爷说,那不是小孩子做的活儿,出毒太阳时,大棚里像个蒸笼一样,大人皮厚肉糙没问题。小孩进去,不出一袋烟工夫,准把小孩烤熟。刘思琪就亲眼看到过,有小孩进了大棚后憋得脸儿红红的出来直喘气。要是冬天就好,冬天大棚里很暖和,在里面洗澡倒是不错和惬意的事儿。一年四季,也只有冬天的大棚,还像个大棚的样子,不是那么坏。
管他呢!老师说过求人不如求己,还是去大棚打小工来得快,一天一结算,还管午饭。
六
刘思琪背着大大的沉重的书包,挪向学校,像个蜗牛一样。向老师请了假,说病了。
刚刚钻进大棚,刘思琪就像被一条白色的巨龙吞进肚子里。大棚里,一长溜苋菜地里,绿得晃人眼睛的苋菜们,直挺瘦瘦高高的身子,打量着刘思琪。很快,一股热气扑向她,浑身的汗水争先恐后直往外冒。今天的太阳很不友好,要是像昨天那个被乌云和雾霾遮住的淡黄淡黄的,多好!那也不会这么热的。
打工的人,不管大小,每人一个大棚。挖苋菜是个细致繁琐的活儿,一颗颗拔起来,抖掉菜根上的泥土,一小把一小把放好,等放到六十棵左右,再理一理,用橡皮筋齐整整捆在一起,摆在大棚中间的小沟里。大棚的主人教了几次,聪明的刘思琪立马学会了。
大棚这家伙也热得太不像话了,热气似乎专门欺负小孩,但是刘思琪全然不顾,额头的刘海像一条条蚯蚓,软哒哒的慢慢爬动,痒得怪难受的,用手理一理,额头也变黑了。
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一个菜农的闷声闷气的嗓音几乎要划破大棚,那是一个刚进大棚查看的菜农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刘思琪:“快来人啊!小孩昏倒了。”
七
爷爷蹲在床头,锁着眉头抽烟:“这孩子,也是的,有吃有喝的,干吗要去挖苋菜。”
刘思琪是菜农送到家的,菜农给她喂了一碗糖水,掐了掐人中,她就醒了。她不让菜农送她回家,如果爷爷知道了,就前功尽弃了。菜农怕出事,按照大工的价格,给你她50元钱。她坚决推辞,只抽了20元,放在口袋最角落里后,捏了捏口袋角。
菜农阿姨拧不过她,只好悄悄跟在她后面。一路上好好的,只是一到家门,她腿一软,像放入沸水里的面条,沿着门框溜到地上。
菜农阿姨一把将她抱起来,喊出了厨房里切菜的爷爷。
摘自《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