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兰多》电影改编的主体建构策略

2016-12-07 20:10戴甄
电影文学 2016年19期
关键词:奥兰多波特

戴甄

[摘要]小说《奥兰多》,作为伍尔芙独具魅力的作品之一,备受争议和关注。1992年,英国女导演萨利·波特将其改编为同名电影搬上大银幕。波特在原小说所表现的女性主义思想基础上,对小说进行进一步解读,通过影片结构的设置、主观镜头的介入、情节的删减等方面进行再创造,将伍尔芙隐藏在对两性问题思考下的关于“人”这一主体建构的主题进行深入挖掘,将主人公主体建构历程放大,使影片具有鲜明的波特印记。

[关键词]《奥兰多》;主体建构;波特

1928年,《奥兰多》一经问世便备受瞩目。伍尔芙通过一个跨越时间、空间、性别的主人公对两性进行的观察式描写,以及对传统父权社会中男女性别的差异和对立进行主体性解构的反讽笔调,使小说成为女权主义先驱之作,引发热议。六十几年后,英国女导演萨利·波特将《奥兰多》改编成同名电影搬上大银幕,荣获欧洲电影奖、威尼斯电影奖等多个奖项,再次引发文本解读热潮。

影片讲述了主人公奥兰多跨越时空,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的传奇经历:从备受女王恩宠的贵族少年到身着裙装的维多利亚女性,再到现代社会中独立的自由撰稿人;从求爱被拒,在诗歌、战争中逃避现实到拒绝贵族求婚,追求真正的爱恋,再到从容生活,独自抚养女儿。

作为深受女性主义思想影响的导演,波特在改编中不止步于对两性问题的思考,而是将伍尔芙隐藏在对两性问题思考下的主体建构思想挖掘出来,通过影片结构的设置、主观镜头的介入、情节的删减对小说进行再创造,将主人公主体建构历程放大,以自己的视角将此呈现给观众,使影片具有鲜明的波特印记。

一、结构的改变:主体建构的时空线索

结构是电影叙事的总体框架,如同人之骨骼,对电影叙事起支撑作用;电影的人物和情节则如人之肌肤,使电影鲜活起来;主题则是人之血液,是电影思想性的集中体现。主题的呈现必须依赖于电影的叙事结构和人物、情节之问的配合,而无论是人物的塑造还是情节的发展都必须在电影的叙事结构这一总体框架中进行,因此,电影的叙事结构是表现导演思想的关键所在。波特对小说原有结构的改变,正是她将吴尔夫着重对男女两性问题的思考转向对关于“人”何以成为主体这一隐藏文本进行思考的体现。

小说《奥兰多》共六章,无章题,波特则将小说的六章变为八章,并加上章题。波特以戏剧分幕的形式将影片分为序幕和主体部分,序幕交代了奥兰多少年时生活的环境和受宠契机,为主体部分做一背景交代,接下来进入影片主体部分:“死亡”“爱情”“诗歌”“政治”“社会”“性爱”“新生”。每一章题实际上指涉影片空问,指向奥兰多在特定时刻的生活重心、思想追求;与此同时,在标题之前,波特对影片的叙述时间也做了交代:1600、1610、1650、1700、1750、1850,至此,影片的时空架构得以完成。

值得注意的是,和前几章明确标明时间不同,时间在最后一章“新生”中直接缺席。波特此时的有意为之正是其主体建构时空观的体现。小说以传记的形式讲述奥兰多在400年间的传奇经历有违真实,因此伍尔芙称之为“写作者的假日”和“一个大玩笑”。波特在最后一章不标明时间,一方面回应了“玩笑”之说,另一方面则将时间置于无限的延宕中,将书中的400年指向了没有期限的未来,这意味着主体的建构在时间长河中是持续地发生着,永无止境地进行着,而这又与影片接近尾声时叙述者所说的“她不会因为时间的变迁而改变”相呼应。

与小说原结构相比,波特将小说原来融合在一章中的背景介绍、女王的死亡和爱情的失意一拆为三,六章变成八章。透过这样的处理,我们可以看到波特对“死亡”的重视,她将“死亡”单独提出来,并置于主体部分之首,这样的处理正体现了她对主体建构的看重。“死亡”与“新生”是人须经历的过程,也是主体建构绕不开的话题,女王和父母的去世正是奥兰多进行自我身份建构的开始。主体的存在必须与他者相关,正如女性主义思想家巴特勒所表明的那样,自我永远不可能摆脱他者回到自身,而“关系性”则理所当然成为构成自我的要素。

影片主体部分的每一章题都暗示了与奥兰多相关的他者的存在,特别是第五章“社会”,更是将主体建构与生产权力/话语的社会规范联系了起来。福柯认为,社会中的种种机构和话语构成了权力的生产模式,权力不仅压迫主体,而且对主体进行规训并构成主体。因此,主体的建构是受制于在历史中形成的社会规范的,于是在影片中,才有了男性所发表的令奥兰多不堪忍受的言论,在社会对女性形成的既有观念之下,才有了女人不应该与男性进行争论,女人要顺从、要服从,不然就是异类的不成文规定。波特将小说中这一部分以“社会”命名,便是借奥兰多之口表达自己对父权社会中男性以话语权压制女性,对性别身份建构施加权力影响的不满。

二、主观镜头的介入:主体建构的内心历程

小说结构的调整使波特的主体建构策略有所体现,为了更加突出主体建构思想,通过主观镜头进一步强调奥兰多的主体建构意识和主体建构行为,她让观众直接面对奥兰多主体建构中的所思所感,使观众对奥兰多思想的转变深感认同,促使观众以此出发思考自身主体身份是否存在及其意义。

电影镜头从视角上可分为主观镜头和客观镜头。主观镜头的定义曾一度引起电影理论家的思考和争论,抛开争议不论,本文所指的主观镜头只存在于剧中人物直视摄影机镜头的时候,此时,观众会与人物四目相对,使其有置身其中,与剧中人物现场交流的既视感。摄影机此时担负交流媒介的功能,具有双向维度和价值,即摄影机既成为人物的眼睛,也成为观众的眼睛,人物的心理感受和情感情绪在与观众的对视中进入观众内心。

在影片中,波特用了十次主观镜头,考察其运用主观镜头的场景和时刻,我们可以看到她对奥兰多主体建构意识的强调。下面依次是十次主观镜头出现的场景:

1.序幕:叙述者说到“然而当他,那是‘我(奥兰多直视观众时所说)来到这个世界时,他却希望得到其他什么东西”。

2.死亡:奥兰多受女王赐宅和赐福后,在睡梦中惊醒,惊恐的双眼凝视黑夜,突然转向镜头,说“这里有个有趣的过去”,接下来是他为女王送殡的场景。

3.爱情:奥兰多对萨沙产生仰慕之情,未婚妻解除婚约,镜头推进,他直视镜头,不以为然地说:“我没有做错,男人应该按照自己的心办事。”

4.爱情:约好与萨沙私奔,但她未出现,奥兰多失望至极,低头沉思,突然抬头直视镜头,愤怒地说:“千万别相信女人。”

5.诗歌:奥兰多朗诵诗歌,沉浸在阅读的喜悦中,镜头推进,他缓缓抬起头,一边感叹“啊,诗歌”一边满足地微笑。

6.政治:战争爆发,大公开枪打伤敌人,奥兰多关心此人,亨利扔下一句“他不是一个人,是我们的敌人”,留下独自蹲着的奥兰多,此时的他以不解的眼神直视镜头,没有言语,仅剩沉默。

7.社会:奥兰多拒绝大公的求婚后跑向草坪迷宫,朝向镜头,抛下一句“别想要吓唬我”,进去一会儿后又出来说了“孤独”,然后再次跑进迷宫。

8.性爱:奥兰多送走谢尔默丁后,闭眼沉思,然后睁开眼,直视镜头,没有言语。

9.新生:奥兰多的稿件受到肯定,面对镜头自信地微笑。

10.新生:奥兰多带着女儿在大橡树下仰望天空,流下眼泪,女儿拿着录像机问她为什么这么伤心,奥兰多直视镜头微笑着说“我没有,我很开心”。

分析影片中出现的主观镜头,我们不难得出以下结论:影片一开始,在奥兰多首次开口只说一个“我”字之时,影片便已定调,即波特关注的是奥兰多对自我的追寻,主体的建构之旅。通过主观镜头的运用,奥兰多直视镜头,能让观众确切地感受到奥兰多从幼时对“我”的自信,到被萨沙抛弃后的满腔怒火,到对诗歌发自内心的喜爱,到对战争对人性泯灭的失望,到对男性话语的质疑和愤怒,到最后成功开始真正生活的满足这一过程中内心情感的变化,同时也唤起了观众对其主体建构的认同及对自身的反省和思考;主观镜头见证了其经历的重要时刻,见证了历经岁月洗礼之后的奥兰多自我主体建构的最终完成,影片的主体部分正是奥兰多不间断地从不同方面对自己主体身份进行建构的一一展示。

三、情节的删减:主体建构的内涵呈现

波特除了在电影时空结构、主观镜头介入方面对奥兰多主体建构的过程进行展现外,还在另一方面,即情节方面,丰富和完善了主体建构的内涵。通过强化某些情节,弱化某些情节,增加某些情节,省略某些情节,使影片中所有情节都围绕主体建构展开,使小说主体建构思想得到更集中的体现。现在选择与此最为相关的两处加以说明:

1.奥兰多裸身站在镜前打量成为女人的自己这一情节的消失。小说中,奥兰多经历土耳其暴乱后昏睡七天醒来,“奥兰多面对一面长穿衣镜,上下打量自己,却没有现出丝毫慌乱的样子,然后径直向浴室走去”。到了电影里,奥兰多在极宫女性气质的床上醒来,拿掉代表男性的假发,漂亮的金色卷发映入眼帘。进行这样的改编,应该是为了削弱镜子这一意象与女性被凝视、被观看之问的暧昧关系。拉康的镜像理论认为:在可见物中,在最深刻的层面上决定我们的是外在的凝视。当面对一面镜子时,如果我们以为是我看见自己正在看自己,那这只是幻觉。我们总是根据他者的凝视来观看自己,而拉康用以举例说明的就是在镜前打扮自己的女人。众多女性主义者认为镜子是女性身份建构的媒介,女性通过镜子,通过男性的价值和欲望进行自我形象的塑造。深受女性主义思想影响的波特对拉康的镜像理论必定熟稔,因此,避开小说中奥兰多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身体的情节,可以减少可能因镜子意象所带来的歧义,也可以使影片向奥兰多的主体建构,而非仅仅是性别身份建构的主题更进一步。

2.关于奥兰多性别认同过程曾出现迷茫这一情节的弱化。小说中,伍尔芙用了较多篇幅对奥兰多变为女人重返社会后,对自己女性身份从不认同到认同的过程进行了详细描述,特别是奥兰多曾一度“雌雄同体”,或穿男装或穿女装的那段生活,比如,“维持不同的角色对她来说似乎轻而易举,因为她的性别变化之频繁,是那些只穿一类服装的人所无法想象的。毫无疑问,她用这种方法获得了双重收获”。很明显,此时的奥兰多对自己的女性身份并非采取完全认同的态度,正因为对身份的怀疑才促使她从衣柜里拿出少年时穿过的衣服重新穿上,行走在大街小巷,参加各种社交活动。在电影《奥兰多》中,奥兰多从女性变为男性,并没有出现太多的不适应或不认同,电影只是蜻蜓点水般地提及奥兰多刚穿上女装穿过走廊时的笨拙,除此之外,再无场景对其“雌雄同体”期间的心理状态和生活经历做更多的展示。对这一情节进行弱化,可以使影片主题一直围绕奥兰多主体建构的这条主线,以及突出其在进行自我身份确认时的果断和坚定。

毋庸置疑,作为将小说改编为电影的尝试而言,波特是成功的。她没有受制于小说主题及思想的各种争议,没有人云亦云,而是通过影片结构的设置、主观镜头的介入、情节的删减将小说中显而易见的关于性别的思考向前推进,对隐藏于小说之下的伍尔芙关于“人”这一主体建构的主题进行深入挖掘,一方面向观众展示了奥兰多在主体建构的旅程中所尝到的酸甜苦辣和经受的挫折考验,奥兰多经历了被抛弃、被嘲笑、被轻视之后最终不再为自己的性别烦恼,也不再为往事而神伤,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而开始真正的生活;另一方面,波特也在对小说的改编中,将自己对主体建构的思考融入影片中,使影片在表现主体建构问题上更具深度和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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