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璐
曾有记者问爱奇艺CEO龚宇先生是否会关注竞争对手优酷在资本市场的表现,这位具有工程背景的企业家的回答让人意外:很少看,对业务没什么帮助。
随后,他把问题从具体的是或不是转到更宏阔的方向:“我们真正应该做什么?是未来大的娱乐行业,我们应该把我们的视野放在与全球做娱乐最好的企业对标。”
对中国互联网稍有了解的人都会明白,之所以提及“对标”二字,是因为在这一行业发展进程中,这一词语让大部分从业者痛入骨髓,“对标”意味一家企业的目标被限制在了同领域直接对手身上,从58同城和赶集网,到土豆和优酷,为战胜对手,企业一味狂热追求在数据和流量上超越对方。当龚宇把一个具体问题引向更宏阔的格局,他既说出自己的心痛,也再次明示宏志,他认为,中国互联网的从业者大多优秀,但“对标”让他们视野变窄。谈起爱奇艺的成功之道,他给出与之相反的回答,那恰恰是:不把过多精力放在对手身上,而是聚焦在更本质核心的事情上,那是“内容、网站、技术、宽带、团队”,是所有关乎提升用户观看体验和内容质量的方方面面。数据显示,在今天,这位在员工间流传多年“每天早上8点必到公司楼下”的CEO,已让平均每个中国人每天至少花一顿饭的时间和他那个日益精进付出的白绿色“小方块”共度。
龚宇对“对标”引发短视型竞争的反对,也正是经历过外卖App“补贴大战”后,重新反省上路的“饿了么”CEO张旭豪所认识到的。让人庆幸的是,就在3年前,互联网追捧的还是“风口上的猪”,投资人和创业者狂热拥抱潮流,怕被潮流抛弃,但3年后,当AlphGo战胜李世石,AI(人工智能)一下子成为热门领域时,AI界的青年翘楚、“第四范式”创始人戴文渊却意外地希望这一天来得晚一些,他说这样他能心无旁骛准备得久一些,更强大一些,他担心盲目厮杀影响自己的积累。同时,我们注意到继“滴滴”之后,摩拜单车被看做新一轮“共享经济”最热捧的创投项目之一,但在媒体上,其CEO王晓峰似乎永远是闷头干活的形象。一次活动上,当嘉宾兴奋地讨论那些所谓“共享经济”大概念时,这位CEO坦言自己并不关心这些,他想的单纯、朴实,那就是:如何多生产一辆自行车,如何让这辆车更舒服以及如何再多去服务一个用户。
这是一个飞速改变进化的时代,改变来自那些不放过任何可能,勇于利用科技、创新、平台迭代等一切机会的推动者。改变常常被认为是突发奇想者的专属,但当我们从视频内容、餐饮、AI、出行四个变化巨大的领域,选中爱奇艺、饿了么、第四范式、摩拜单车四家对中国人生活、工作带来根本改变的公司时,我们所看到的却是,支撑这种进化和创新的是它们对核心、本质的坚持,确定方向后,不受干扰,日积月累的耕耘。它们都能称得上是伟大的创新进化者,但它们向人们展示的不是夸夸其谈的概念和关于未来的空想,而是单纯、坚定、向着正确方向一步一个脚印地匠心前行。
在手机近乎变成人体器官的今天,爱奇艺在移动端为用户提供的视频服务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的日常,数据显示,平均每人每天至少花了一顿饭的时间和爱奇艺共度。
弯道超车
龚宇先生认为自己有些后知后觉,如果早一些知道乔布斯的衣服都是一个款式的话,他就可以花更少的时间在每天穿什么衣服上了。
龚宇太忙了,正如他曾经在一次采访中说的,“一家公司的天花板就是他的CEO”,而他的天花板则是自己的精力。除去在员工间流传多年的“他每天早上8点必到公司楼下”以及“每天半夜1点会收到他的邮件”这样的办公室传说外,为了减少自己在“没必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48岁的龚宇最终把爱好聚焦在了飞机模型的收集上,“不费事,往那儿一摆就能看,实在是没时间”。
过去6年,龚宇领导的爱奇艺正是在这种如机械发条般不间断的精准节奏中高速运转的。
根据最新的艾瑞iUserTracker数据显示,截至2016年8月,在PC视频市场,爱奇艺的市场份额已经占到第一,领先第二名47%。爱奇艺是用户数量、使用时长和使用次数排名第三的移动App,仅次于微信和QQ两款大众社交软件。每天,3.3亿用户通过爱奇艺移动端观看视频,月使用时间达到35.3亿小时,相当于每人每天都花了一顿饭的时间和爱奇艺共度。
在手机已经近乎变成人体器官的今天,爱奇艺在移动端为用户提供的视频服务确实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的日常。当北上广的精英知识分子在社交平台热议美剧《纸牌屋》的深刻内涵时,由爱奇艺独家播放的《爱情公寓4》默默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部播放量破30亿的剧集。很难说清楚到底哪一个才对中国社会有更深刻的影响,是大城市精英的网络狂欢,还是一个二三线城市年轻人在工作一整天之后的短暂慰藉。
回到2010年爱奇艺建立之初,很难想象一个视频网站能如此渗透式地影响中国大众的娱乐生活。“移动端的市场份额已经超过了70%,这个比例是有点超出我们的预测的。原来我们以为一半就不错了,甚至有可能只是三分之一的天下,结果还是有点意外,这比例大大超出我们原来的预测。”龚宇坐在爱奇艺的会议室里对《人物》说,这天凌晨他刚从上海出差回来,仅睡了三四个小时。
作为国内视频行业的后来者,爱奇艺成立时,视频行业已经经历了几年激烈又混乱的战争,正在进行中的正版化运动让许多视频网站逐渐边缘化,市场份额向几家大网站集中,优酷、土豆、搜狐视频、PPTV、PPS以及刚刚进入的腾讯视频,寡头化趋势越来越明显。大佬们试图用独家版权内容来快速争夺更大的市场份额,从2011年年中到当年11月,所有剧集都在疯狂涨价,单集的购买价格从几万升至几十万,有的甚至过百万。
爱奇艺在这场版权之争中更为冷静。长久以来,龚宇的动力都是工程师式的“让人们可以平等便捷地获得更多更好的视频”。他把更多精力放在“核心事物”上,“比如内容、网站、技术、宽带、团队等等”。因为一家公司的技术革新可以让整个行业形成“你追我赶”的格局,最终推动整个行业的技术进步。
“大家都在利用避风港原则(编者注:网络服务提供者在涉及侵权时,能够证明自己并无恶意,并且及时删除侵权链接或者内容的情况下,不承担赔偿责任)去更多地做内容上的广泛搜集,但是爱奇艺提出了,就是高清正版,因为当时的清晰度和盗版其实是整个市场的痛点。”曾任爱奇艺首席内容官的马东对《人物》说。
清晰度只是爱奇艺做用户原始积累和产品优化的一小步。2010年,龚宇就在公司内部成立了一个“新业务拓展事业部”,负责研究除已有的PC业务和广告模式之外的任何模式,最终确立了三个研究方向—移动端、会员和其他新兴业务。现在看来,这是一个极富有前瞻性的决定,很大程度上改变了爱奇艺的命运。
龚宇实现的第一个弯道超车就得益于早期在移动端的积累。从2010年底开始筹建移动端到2011年上线,龚宇直接放弃了当时仍然是主流的塞班系统,把目光放在比较小众的安卓和iOS系统。“你说我那时候都十几年没编过软件了,你让我说出1234,说出特别强的道理,我真说不出来。但是看着就不行,这趋势就不行,看一些报道,玩玩那个手机产品,操作系统感觉就不行,基本靠直觉,当然这种直觉也是历史积累才有的。”龚宇说。
这个在后来看起来相当正确的决策,当时却像赌博一样充满风险,爱奇艺投入了大量人力、资源、资金在安卓和iOS端的App研发上,网站上线仅5个月后,爱奇艺在行业里率先上线了iPad版应用,并在接下来的7天里保持下载量第一。
龚宇相信,新的技术可能会影响整个行业的格局、发展方向。“移动端表面形式是(PC端的)一个延续,或者是一个延展,但是因为它很多的技术引起了用户体验不同。这种延续、延展从量变引起了质变。”龚宇说,移动终端让大数据系统更能准确分析用户的喜好,个性化推荐就更好做。这种质变完全符合龚宇的梦想—改变人们观看视频的方式。
现在看来,当时行业有一部分人的假设是错的,“比如说移动终端屏幕小,然后移动终端可能电池啊或者其他一些限制,是不是移动终端大家喜欢看短视频,长视频是不是就不喜欢看,其实现在看是不对的”,龚宇对《人物》说。马东觉得,龚宇是理科生出身,“所以他不太信忽悠,他也不太受舆论影响,因为他手里看到的是数据,数据的力量远比我们个人的感知力量要大得多,数据本身是随着时代变化的,数据是工具,数据就反映的是时代变化”。
技术深化
当最初大家把爱奇艺定义为一家视频网站时,龚宇就在内部一再强调,爱奇艺更是一家技术公司。他要求保证公司内部一半的员工都是技术人员,若该比例减少,其他非技术岗位也暂停招聘。
龚宇相信“人类社会发展的特别大的一个驱动力是科学技术的创新发展”,这给了他最深刻也最纯真的信仰,“110年前有了电影,所以有了好莱坞这个巨大的产业的诞生,80年前有了电视,就有了制作电视内容的产业,而我们所说的视频,才诞生10年……驱动力是什么,肯定是技术,不是别的,不是内容创作,不是价值观的什么变化,一定是技术是最大的驱动力”。
所以对龚宇来说,他更关心每天新增数千小时的内容如何进行快速编码,以最低成本最快速度上线到各客户端,以及如何保证视频响应速度和质量。
“网络视频是互联网技术依赖最强的”,爱奇艺CTO汤兴也认同这个观点,加盟爱奇艺之前,汤兴曾在Google上海研发中心负责视频搜索,那时候从用户角度汤兴就更偏爱爱奇艺,技术好、清晰度高。
“我们希望所有机器可以做的都用机器来做,然后把人解放出来,去做更多创造性的工作。在这方面我们是高度一致的。”汤兴告诉《人物》,“我们都特别在意技术在整个视频行业中的推动作用。”
这在一定程度暗合了龚宇的逻辑体系。大多数熟悉龚宇的人都会形容他的逻辑像一套完备的自动化系统。马东说:“学自动化出身的人,他看的是系统运营的整体性,他会不停地去寻找系统当中的瓶颈,他觉得目前这个是瓶颈,他就集中力量去解决这个问题,他追求的是系统运营的整体效率”。
龚宇曾经很在意别人给自己贴的工程师身份,似乎自己就是那样,他认为自己:“不信宗教,也不迷信,是个机械的唯物主义者,就是唯物得只信像数学这样的自然科学。”
员工们爱开的玩笑是:“你可以让龚宇教你Outlook的130种用法。”从1997年开始,龚宇就用Outlook来安排跟进每项工作,所有的资料和邮件都被他有序地保存起来,直到今天他仍可以毫不费力地从其中找到1997年的某封邮件。
很多员工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包括马东,在每次和龚宇定期的面谈里,“龚宇都会从他神奇的电脑里面把好多我已经忘了的事重新拎出来跟我勾兑一遍”,马东对《人物》回忆。
他是一个极其重视细节的老板。在一次飞机延误的旅途中,龚宇盯着国航服务台的Logo一小时后,给员工发了封内部邮件讨论什么是好的产品设计。
龚宇绝对是对爱奇艺Logo的绿色最敏感的人,任何一点细小的差别都能被他发现。
就连爱奇艺茶水间的那台黑色微波炉,也能引起龚宇注意,它后来成为爱奇艺视频播放器的设计灵感源泉——当鼠标放置于黑色视频框时,右边会自动跳出几个选择按钮,像微波炉的操作界面。
爆款制造者
即便是谈起那些能牵动大众喜怒哀乐的剧集或综艺,在龚宇脑海里都是由数学模型算出来的。
“我们有非常好的技术产品人员,然后同时也有一个好的机制,让我们的内容人员(包括内容的采购,内容的策划,内容的制作人员)跟我们的工程技术人员有一个非常好的沟通、交流机制。这样能把人的一些判断给它格式化、规律化,然后依靠这个数学模型建立软件模型。把人的这些智慧能够固化,减少他们的波动,减少他们的不确定性,然后减少他们大脑的存储容量的限制,和感性、理性混合的这种相互影响。”
在这个稳固的机制下,龚宇说爱奇艺预测一部电视剧一年以后播出的流量准确率达到85%以上。四五年前,这个准确率还不到50%,经过逐渐的迭代,包括积累系统预测的经验和教训,提高到现在的准确率。这种固化的机器上的知识能让团队减少失误,且提高平均水平。《老九门》这部破百亿播放量的自制剧,在龚宇看来就是一次完全可靠技术分析算出来的战利品,“有南派三叔的底子,演员用陈伟霆、赵丽颖,张艺兴,然后整个运作方式、制作团队、宣传、发行等等,全是特有套路的,投入大资源,全是套路。”
在龚宇看来,“理性的东西绝对是基础,这个平台是不能靠感性搭起来的,那很容易就会坍塌。但是爆款,是靠有特长的人来搭建的。”
《来自星星的你》让爱奇艺被更多人注意到,就是这样一次理性加感性的综合实现。当别的平台还在采取大而全、独播这种选剧策略时,爱奇艺已经靠自己对用户数据积累和分析,发展出独特的选剧模式,这使得他们在竞争对手犹豫之际顺利抢下了《来自星星的你》。
龚宇非常看重人的感性在其中起到的重要作用,他向《人物》记者复盘那次买剧过程,“主要的核心的人有两个,这两个人在邮件里非常清晰地写了这个作品大概主角是什么,编剧是谁,因为这是两个最主要的要素。(编剧)他们有自己的社会阅历,对感情、对生活是有自己的比较深刻的理解。所以他们写的剧才漂亮,大家才喜欢。”这次成功也让爱奇艺在购买《太阳的后裔》时更坚决、更清晰。
到后来《余罪》的制作策划时,忙得团团转的龚宇竟也在出差的飞机上捧起原著小说,他能非常熟练地说出“余罪、鼠标、牲口、大胸姐”这些角色名字,龚宇对此的解释是:“做这个工作至少要知道这个行业,要了解这个行业根本的一些规律,那你只有学习,你只有做一线的一些事情你才能了解。”
最终打动他的核心是“小说非常漂亮,非常接互联网的地气,有网感”。这也导致在后来挑选角色的时候,他们选择了非常有网感的张一山,以及发行的时候不过于将就(几乎放弃)电视的发行思维,“现在判断是完全正确的一个选择”。
龚宇听说《余罪》的制作公司曾经找过他们的竞争对手,但对方没反应过来。“我都能想像出来《余罪》那个作品在其他平台肯定火不起来,因为我们的平台用户属性。而且它开始爆发的时候是从二三线城市开始爆发的,二三线城市的用户非常年轻。”龚宇说。
即便是多平台同时播出的《花千骨》,爱奇艺的流量也远高于其他平台。爱奇艺还在同期开发了游戏《花千骨》,让看剧的观众能把自己同步带入情节中,第一个月的流水就达到了2.5亿。“内容的价值一定是需要一个平台去满足和充分发挥的。视频公司不是一个水果贩子的事情,不是说我买了内容,就放在那儿,摆在那儿,你用户来挑吧。它是一个非常有科技含量的工种。所以如果你抛弃掉这些科技含量,你去做一家公司的话,你很可能会跟不上进步的节奏。”爱奇艺的一名员工对《人物》记者说。
创新基因
2015年6月《盗墓笔记》上线期间,爱奇艺推出了会员抢先看业务 ,HBO的付费模式让龚宇觉得收费是行得通的,虽然当时大家都认为互联网就应该免费。
“未来就一定有的一件事儿,我们现在为什么不可以做一下尝试呢?当然你要判断一下未来实现到现在的距离,如果10年,我现在肯定不做尝试。如果我判断就在3到5年内一定实现,我现在又不伤筋动骨,也不是说一下如果失败了,我就活不下去了,所以我会拿出一部分的成本去做这个尝试。所以现在也证明我们这个思路是完全对的,虽然当时很狼狈。”龚宇说。
确实狼狈。当爱奇艺的系统被《盗墓笔记》巨大的付费和播放申请量打瘫时,龚宇正在香港和合作伙伴一起吃饭,忙着应酬的同时,也一边拿着手机处理接踵而来的抱怨和麻烦。
在那之前的一个月,龚宇刚对外披露爱奇艺的付费会员数量已超过500万人。汤兴带领的技术团队曾预计过当晚会有一个访问高峰,预先增加了3倍服务器资源,但没想到盛况让他们如此束手无策,他们紧急调用了一台又一台服务器,又看着它们在几秒钟内被挤爆。最终的数据是,《盗墓笔记》全集上线当晚,5分钟内播放请求达到1.6亿次。爱奇艺同时冲上了App Store免费排行榜第一名,也成为第一款进入畅销榜前五的非游戏类应用。
这个标志性的时刻让爱奇艺高级副总裁杨向华看到,一直被认为不习惯为内容付费的中国网民,其实一直是被低估的。如他们的初衷,爱奇艺确实为这个长期困斗于资本力量的行业带来了新的希望。
除了技术没准备好,当时的另一个失误是,对盗版的打击。当晚8点,和爱奇艺合作的公证处、律师事务所都下班了,基本处于盗版已经失控的状态。但龚宇认为这两方面的教训非常有价值,现在当爱奇艺的重点内容上线时,再没出现过技术被流量大打崩的情况。另一方面,重点内容上线的时候,公司会有超过20个律师加班,合作的律师事务所会超过100人加班,取证的人员会去各个不管大的小的网站去取证。取完证以后,立刻通知发律师函,通知对方下线,事后再起诉。
这让整个行业都知道爱奇艺的维权很强大。
视频行业是一场长跑。汤兴刚来到爱奇艺时,爱奇艺的技术架构还是以传统门户网站的页面为中心,这对以视频为主要发展业务的公司来说是一个巨大的瓶颈,“简单说一个频道它想给一个视频再加一个标签,或者说重新做一下分类,这种简单的操作可能要花一到两个月才能完成”,汤兴说。
和龚宇沟通过后,他们意识到必须做一个系统来替代原有的系统,以满足公司未来的发展,“从技术的角度来说,那相当于把爱奇艺整个的技术体系彻底颠覆,包括它原有的整个的数据系统,全部要改成以视频为中心的,而不是以页面为中心的”,在这个新系统替代旧系统的过程中,要保证原有的系统和业务不受影响,“有点类似开飞机的空中加油,你不能停下来,然后你还要加油,然后最终要把两个飞机换掉”。
这个过程花了一年多,当别的同行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准备开始转型时,爱奇艺已经完成转型半年多。
在汤兴看来,更多的竞争对手其实是比较重视运营的能力,但是运营是一种拼人的工作,到后面一定没有靠技术解决的边际效应大。“靠技术解决的问题,你越到后面,它的速度越快,而且一旦被反超之后,你是很难追上的。因为任何的一个技术的沉淀它都需要半年、一年,甚至两年、三年的沉淀。”
内心开放的人
龚宇办公室半面墙的航空模型里面,他最喜欢其中一家航空公司的飞机,不是因为这家飞机的外形设计或飞行技术达到某个高超的程度,而是因为它的乘务人员最多元,“高矮胖瘦什么肤色都有”,更重要的是“他们精神面貌好”,这个理由非常不理工男。在这些飞机模型旁边,龚宇还放了一个《怪物工厂》里的小女孩手办,龚宇觉得胖嘟嘟的很像自己女儿小时候的样子。
作为龚宇在1990年代第一次创业时的工作伙伴,何民虎认为龚宇身上有颇为浪漫的一面。他从焦点网到搜狐一直和龚宇共事了10年。到了后期,作为搜狐副总裁的龚宇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束缚,“可能一个星期只有两个小时花在业务上”,不是他想做的创新的事情。有一天他把何民虎叫到汇宾大厦的名典咖啡,这是焦点网时期龚宇特别喜欢的一个咖啡馆,何民虎记得那天大雪纷飞,龚宇告诉他,干一个事情,从开始干,到把这个事情干成需要10年,而他的下一个10年到了,“他要如果再不动,就没时间了。但具体干什么他也没想好,真的,那时候没想好”,何民虎回忆说。
何民虎是龚宇创业时面试的第一人,他当时给何民虎出了一套技术题,通过考试之后,龚宇就把信任完全交给这位技术人员了。这是他一贯的处事方式,招聘秘书的时候,龚宇也面试了无数人,最后看准的那个就会一直跟着他—这种专一也体现在龚宇日常对餐馆和咖啡馆的选择上。何民虎认为这和龚宇独特的判断力有关,认定的东西就会一直坚持下去。这种判断力同样依赖于龚宇那套特有的反馈机制,“就是什么事情我先做,然后我及时要追踪反馈,根据这反馈及时做调整。我是觉得这个对他影响是最大的,他做很多事情总是强调这个。这是一种思维逻辑,我觉得来自于他大学硕士博士就读的自动化专业。”何民虎说。
和龚宇一起工作让何民虎觉得可靠又愉快,“当时公司氛围特别好”。焦点网最艰难的时候,年底一次聚餐,龚宇把何民虎单独叫出来,跟他说:“兄弟,公司账上也没多少钱了,是不是撤啊。”当时何民虎负责的技术部门是公司花销最大的部门,他告诉龚宇:“你放心,反正我这边肯定没问题,我有把握,这边两三个月不发工资都没问题。”他们从技术层面想办法节省开支,再加之后来的一个项目,焦点网凭借自己能力超强的技术团队,赚得了一大笔资金,得以维持下去。
何民虎觉得那时候龚宇让所有人都感觉到公平,不管是在焦点网还是后来焦点网卖给搜狐,“只要去努力工作,大家从龚宇那儿得到的结果都比较认可”。
“他是一个内心完全开放的人,不用接触太长时间就能感受得到。”何民虎说。
龚宇待人谦逊,严格,有很强的执行力但从不咄咄逼人。当初作为百度员工的肖风在爱奇艺创立之初负责和龚宇对接和推进,见过龚宇几次之后就决定加入爱奇艺,“他笑的时候,有一种孩子般的童真,我就很轻易地信任、不会防备他了……整个过程,是受龚宇个人的影响”,肖风曾经这样告诉媒体。
龚宇不喜欢让自己陷入恶性的泥潭去挣扎,他希望能把目光放在更长远的地方,他认为中国互联网的从业人员,包括决策者,他们大多特别优秀,但大家往往执念于把对标放在自己同行业的人。曾经有记者问龚宇是否会关注优酷在资本市场的表现,龚宇回答:“很少看,对业务没什么帮助。”
“我们真正应该做什么,是未来大的娱乐行业,我们应该把我们的视野放在全球做娱乐最好的企业做对标。”龚宇对《人物》说,他希望未来可以把爱奇艺做成一个大的娱乐王国。
现状让他有些失望,“中国的互联网行业的人第一步先看看我们这个行业有什么模式可以仿造”,而仿造之后应该出现的迭代和创新是没有的,“你干什么我一定干什么,特烦。导致我们严重同质化竞争,导致我们这个行业任何一个领域都是大而全,死拼烂打,整个行业发展受挫”。
龚宇在很早之前就和行业的大佬探讨过,大家要不要联起手来做两件事,一个是打击盗版,一个是把电影的收费期延长(原来电影收费期只有一到两个月),他没有得到响应。“大家觉得这是未来的事儿,是太久远的事儿,然后这个事儿我努力了,别人收益怎么样,永远在争吵这种没意思的这种事情。”龚宇对《人物》说,“那好,那我自己做,对吧,我自己维权,我自己弄,现在想想我是对的。如果大家还是,我们自己的人这儿扯各自的利益,那这个行业还在纠缠着相互对骂盗版,相互比拼那些最基本的那些功能上的,或者某一部剧谁有谁没有的这种问题,很没意思。”
来爱奇艺之前,汤兴只和龚宇吃过两次饭,“他对视频行业这种执着、热衷,和他的儒雅、谈吐我觉得还是吸引了我。而且我觉得他是一个真正愿意做事,为事业愿意奉献自己所有时间和精力的人”。从Google来到爱奇艺,汤兴最大的心愿是能够真正服务于上亿的中国用户,真正能把自己想做的东西在中国这个市场上呈现给最终的用户,“通过我们产品技术的进步和内容的搭配,能为用户提供更多的娱乐生活,然后改变他们目前娱乐生活匮乏的一种情况,尤其是二三线城市以外的地区。”这一点龚宇一直和他很一致,“我想这几年来我们确实做到了”。
龚宇不常外露自己的情绪,如果你非要问他最近什么事情让他开心,他会告诉你是在家附近的桂林米线店里,他看到那几个广西的服务员,去年还在用腾讯,今年竟然都用上了爱奇艺。还有一次,在上海的一家咖啡馆,几个服务员在谈论某部电影现在是否能在网上观看,其中一位骄傲地说:“反正我是爱奇艺会员。”龚宇坐在旁边,觉得内心感到一种更强烈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