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菲
坐在窗前的竹椅上,煮一杯清茶,小饮。随手从角落里拿出一本手记,年轻时的记忆扑面而来。
那是一种稳妥的闲散,在暮年,是种难得的自静。
老来是种回归,是生活中删繁就简的纯粹。一粥一饭,相濡以沫。相扶携手,走过千山万水,老了,年轻时的恩爱纠葛都成为了一种依赖的温暖。
弹指莫惊春日少,此生都是有情天。
在听了我对老来的设计以后,你说:等你老了,再买一套新茶具,一张竹椅。然后,你读衫来花影,水掠浮云给我听。
看了有一种心酸的幸福。“给我听”这三个字用得贴心的好。那态度是温柔得不容置疑,却又蕴含着亲密无间,是一个父亲对孩子的语气。
小半生转眼过去了,十七岁以后的日子,到处都是你的影子,温暖而踏实。
于是,我的脑海出现那样一幅温婉的画面。晚来,夕阳亮了窗口,有淡淡的暖。坐在竹椅上的你已然垂垂老矣!老花镜卡在鼻子上,微眯着眼,听我讲曾经的过往。讲着讲着,你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而我,坐在椅子边看熟睡的你,一片安详,有老有所依的踏实和安心。那份踏实曾是你年轻时送与我的。而今,你老了,你曾送我的那种踏实可否由我再回报给你呢?
还记得结婚时,在嫁妆里有一套你买给我的新衣服。浅蓝色,看着是清爽的干净。那颜色和款式都是当年夏天最流行的。
二十几岁的年纪,特爱美。十几年前在那个偏远地区的小镇,所谓的流行不过是看到沿街来往的人群中多了几个着奇装异服的人罢了。看着是羡慕和向往的。
时至今日,我已经不记得你当时把衣服送到我手上时,我是怎样的神情。也许,仍是一贯淡淡的样子。但心里着实是喜欢。
穿那套衣服去单位时,看得见女同事眼里惊羡的目光,心里有小小的窃喜和优越,那感觉竟似千树万树梨花开,一片春风荡漾。
年轻时的喜欢是如此单纯而明确。喜欢了,就是一辈子。所以,那套衣服的价值在我心里早已超过了现在的貂裘,闲来无事时亦是总能想起,想起时会有欢欣的怀旧。。
那些你赠我的人生中不定时的喜悦,温暖着我一路走来。而今,我已年过三十。而你,也渐渐老了,身体发福得厉害,全没了当年的英俊潇洒。
会想起你年轻时那些个贫寒而凛冽的往事。那都是你说与我听的,我用想象拼接着当时的每一幕,看着它们在我的想象里开出一朵朵花来。
北方的冬天来得早而寒,带着刺骨的强韧和倔强,走在外面是透进骨子的冷。
那一年,我怀着孕,和你共乘一辆摩托去赴朋友的酒宴。大冷的天,路上都是冰雪。结果摩托滑倒在地上。两个人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雪,继续骑。肚子里的孩子竟也安然无恙。
那时候真是年轻。心里有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浩荡,气吞山河一样。有了你以后,我们的日子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可是活得充实并且快乐。
对于生活的困难,你没有什么怨言自然地承担着。而我的世界里,沧海桑田的每一处逆流,都是你在掌舵。你的宽厚是淡淡而长久的光,把人性的光泽和亲情的暖意洒在我的心上。
从来没有说过谢你,真的,这许久以来。我已经习惯了你的存在,并且开始惧怕你的不在。我是这样羞于表达的人,但凡你对我的千般好,都暖暖地放在心里,揣在胸口。
这些生活中的小片段,如此细碎,可是,却很美。比如,你四十岁的时候,已经为我铺好了我五十岁以后的路。想来我的生活总是牵了你的心的,未来,我能过得殷实安稳,你才会心宽。
而只有爱,才会让关心互相贴得很近,如你对我。
如果时光可以这么过下去,过下去,经年以后,我就会是那个蹲在你腿边给你念衫来花影,水掠浮云的人。可以为你洗长满老人斑的手脚,梳你那满头银白却很稀疏的头发,提醒和照顾你天寒的时候多穿些衣服,雨来了,跑去你那里关好窗子。
生活里的琐碎,但凡一个女人可以做下的,我都会给你,就如你以一个父兄的样子在年轻的岁月里给予我的那样。
丝厢记
都市,闹市中心。因为是步行街,往来没有车辆,虽然到处是熙攘的行人,却是另一种的安静。
悠闲地逛着,光阴被这样铺排着,其实挺好。尤其是一个人在异地他乡,面对的,是陌生的风景,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因为不相熟,反到有种回归的淡然和安静。这一刻虽然在红尘深处,却又似远离了尘嚣,仿若一只游离在城市上空的鸽子,用一双和平的双眼看着一切。
这样的心思如此短暂,却又过分美好。好似身边这原本刚刚打了芽苞的草木,一下子都抽出了别样的新绿,甚至那铺子旁立着的正在招待过往行人的俗得可爱的大妈,那一脸喜气洋洋的皱纹里都似乎看得见春风,让人无来由地心生温暖。
丝厢记——当我立在它面前时,惊喜一下子扑面而来,似乎久久尘封的心扉被一片绿风猛然打开,心,瞬间便柔软了。
是间古朴雅致的丝质店铺,空间不大,但足够清幽,被两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经营着,刚走进去便笑着迎上来。
有《江南天下贰》的古筝曲子缓缓流淌,似来自天上,又似浮在水中,很空灵,可以滤去心尘。
喜欢这种不预期的相逢,没有邀约,遇见了便是遇见了,怎么看都是一个好,端端地就钻到了心尖尖儿里。
人生总是这样,一个故人,一场花事,一段音乐,一片风景,说不准会在哪一个转角的路口候着自己。突然就邂逅了,那样柔肠百转的!和这丝厢记一样,心底只剩浅浅的喜悦了。
爱情也这样,可以预测的那些中规中矩,看似爱情,在心上却都是些老掉牙的桥段。有若从前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看着开始便知道结局,如何也显露不出心动的美好。
千年以前,司马相如的一曲《凤求凰》,惹得卓文君春心似水,哪里还管什么贞洁烈女儒学礼教,要的就是爱情的痴狂和不羁。为了爱可以上刀山下火海,可以私奔,最后成就了一段千年佳话。
还有《西厢记》,一部元杂史道出的中国古代书生和闺秀小姐之间的爱情故事。和丝厢记只一字之差。想起了也让我心动不已。
让我心动的,还有张生初见莺莺时因其倾国倾城的美貌而道出的两句诗:十年不识君王面,始信婵娟解误人。
这两句诗说得真是好。十年未见君王临政,原来是美人误了早朝。想那样美丽的女子,通琴棋书画,懂针线女红,如何不该逢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呢?
这样的相逢,如此美好,带着绵软的质感,就像我,和丝厢记。
店铺里那些桑蚕丝织就的围巾,还有窗口旁挂着的桑蚕丝的连衣裙,还有旗袍,一应摆在那里,每一件都带着秀雅的飘逸,淡淡的,安静的,还没有挂在颈上穿在身上,已然一只只扑棱棱的蝴蝶,做着飘飘欲飞状了。
想像着,一个长发女子立于桥上,恍惚是白娘子的断桥,梅雨濡湿的季节,舟行水中,有风吹着花瓣划过眉梢,飘上一袭丝绸质地的裙角,一定要是丝质的水袖长裙。一挥手,繁华落地;一转身,月上柳梢。
就是这样的美,美得安之若素,美得花开满屋。
而这美,被蚕丝刻在光阴上。光阴早就风干了很多东西,独这丝质的美,越老越有风骨,越老越是奇葩,平白的多了那么多想象和传说,甚至那韵致都有了江南水乡的味道。
我想起2015年春节联欢晚会上,李宇春和她的《蜀绣》。
李宇春是我非常喜爱的歌手,但记不得她唱过的任何一首歌曲,我只是单纯地喜欢她这个人。中性服装,中性头发,甚至中性长相,白白净净,素面朝天,怎么看都清清爽爽的。包括她的眼神,都是那么纯情干净,和这柔然的丝绸一样。
走时我选了条绿底带着大花的围巾,长长的,很宽大的那种,围在颈上,凉凉的,和光阴一种感觉。起风了,我把挽着的结打开,围巾一下子飘起来,飘呀飘的,仿佛我这个人也飘起来了一样。
这是冬末的某一天,在一座陌生城市的街头,我与一个名为丝厢记的店铺温暖地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