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汉姓起源于周族

2016-12-07 09:45:57刘金荣
关键词:金文黄帝姓氏

刘金荣

(绍兴文理学院 元培学院,浙江 绍兴312000)



论汉姓起源于周族

刘金荣

(绍兴文理学院 元培学院,浙江 绍兴312000)

汉民族姓氏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文化现象,自战国以来就为人们所重视,但汉民族姓氏文化研究虽经千年,却还有一些基本问题未能解决,这主要是人们已经习惯于沿用旧说。就汉民族姓氏起源时间而论,论者大都接受了姓氏产生于5000年前的三皇五帝时代之说,但考之甲骨文和金文,比较一下周人称谓与之前夏商及其更早的传说时代人物的称谓,我们不得不做出如此的推测,汉民族的姓氏产生于周族,汉民族姓氏制度是周族创制的礼仪文化的一部分。

汉族姓氏;周族

什么是姓,姓是指个体称谓中代表家族血缘关系的那个称号。同姓意味有血缘关系,是某一位始祖的后裔。如果一个称号不是用来标示血缘关系,就不能称之为姓。汉民族现在的姓标志血缘关系的功能已经大大地弱化,从小范围的家族来说,姓依然是血缘标志,子女随父姓就是这种功能的延续。但从家族之外的大范围来看,同姓不一定有血缘关系,不同姓却可能实有血缘关系,这与汉民族姓氏的历史演变有关。汉民族的姓氏历经3000多年,一批旧姓消失了,一批新姓产生了,历代都有改姓、赐姓现象,因此,就出现了现在这种复杂情况。

汉民族的姓起源于什么时间呢?“世界上最早使用姓的国家是中国,大约在5000年前的伏羲氏时代,姓被定为世袭,由父系传递。中国人的姓是世界上最古老的。”[1]“姓起源于史前时期,是由各个氏族的徽号演变而来的。”[2]454史载,伏羲氏姓风,黄帝因为居姬水而姓姬,炎帝因为居姜水而姓姜,舜帝因生于姚墟而姓姚,禹被赐姒姓,殷商之始祖契被舜赐姓子,等等。据此,一些姓氏著作说,汉民族的姓起源于伏羲时代,距今已经有五六千年的历史。这些汉民族人文始祖的姓氏颇有些言之凿凿的味道,但我们不禁要问,汉民族的姓真的有那么悠久的历史吗?

一、五帝时代没有姓

我国古代有“三皇”“五帝”的传说。《白虎通·德论》云:“三皇者何谓也,谓伏羲、神农、燧人也。或曰伏羲、神农、祝融也。”《潜夫论·五德志》云:“伏羲、神农为二皇,其一者,或曰燧人,或曰祝融,或曰女娲。其是与非,未可知也。我闻古有天皇、地皇、人皇。”《史记·五帝本纪》的记载是:黄帝轩辕氏、颛顼高阳氏、帝喾高辛氏、帝尧陶唐氏、帝舜重华氏。我们可以把这归为传说的五帝时代。在这个时代里,出现了许多汉民族人文巨人,诸如伏羲、女娲、黄帝、神农、尧、舜、禹、太昊、少昊、帝喾等。史传伏羲风姓、黄帝姬姓、神农姜姓,但这些似乎都是后世之传说。三皇五帝之名始见《周礼·春官宗伯》:“外史职掌三皇五帝之书。”但未明确指谁。春秋战国时代的文献里,出现大量关于三皇五帝的传说。

《论语·颜渊》:“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

《国语·晋语四》:“昔少典娶于有蟜氏,生黄帝、炎帝。黄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异德,故黄帝为姬,炎帝为姜。”

《韩非子·说疑》:“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

《孟子·万章》:“万章曰:尧以天下为舜,有诸?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

《史记·五帝本纪》:“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而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代神农氏,是为黄帝。”

《史记·五帝本纪》:“炎帝欲侵凌诸侯,诸侯咸归轩辕。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五气,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罷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

从汉代开始就有人对此怀疑,《汉书·郊祀志下》载谷永的话:“夫周秦之末,三五之隆。”颜师古注:“三谓三皇,五谓五帝。”[3]说明三皇五帝之说起于战国时期。清代学者崔述在《上古考信录》中说:“盖三皇五帝之名,本起于战国以后,《周官》后人所撰,是以从而述之。”现在一般认为,所谓的五帝应该是上古时代的几个著名的氏族部落首领。就这些传说中的人文始祖的称谓而言,并不包括姓的成分。黄帝是五帝当中称谓最多的一个,诸如黄帝、公孙氏、有熊氏、轩辕氏、缙云氏等,都是他的称谓,在这些称谓中,没有一个称谓的前后冠以“姬”字,而无论“熊”也罢、“轩”也罢,都不见上古文献里说是汉民族的古姓。传说黄帝有二十五子,得姓十二,且不论为什么二十五子只得姓十二,就从他的儿子得姓如此之分散而言,也不能说黄帝姬姓成立,如果黄帝时代真的有姓的话,那么他的儿子都应该随父姓而得姬姓。

李衡眉在《三皇五帝传说及其在中国史前史中的定位》一文中,根据考古学、民族学、人类学的新成果,对三皇五帝的时代做了比较具体的界定,认为三皇时代是“以石为兵”的旧石器时代,凡神农氏以前的传说人物,均可视为这一时代的氏族代表。五帝时代的黄帝处于“以玉为兵”的新石器时代,婚姻形式属于母系氏族的对偶婚时期,大体与仰韶文化同步;其后的颛顼、帝喾处于新石器时代的父系氏族制阶段,大体与大汶口中后期的情况相符。到五帝中最末的尧、舜时代,已属于中国氏族社会末期,即将迈入“以铜为兵”的文明门槛了,大体与龙山文化的情况相一致。也就是说,三皇五帝时代,中国还只是氏族社会时期,氏族社会时期氏族部落之间是一种平等的关系,其权力机构也是很民主的,首领都是通过民主推荐而产生,土地也不是因为分封而获得,因此,关于舜帝赐禹姒姓和赐契子姓的说法就很难成立。舜所在部落与禹之部落、契之部落是否为同一个氏族联盟尚且不得而知,即使是同一个氏族联盟,以氏族社会的政治格局,似乎也不存在赐姓之可能;其次,上古姓氏或者与所居地名有关,或者与祖先称谓有关,禹何以赐姓“姒”呢?契又何以赐姓“子”呢?都与上古姓氏产生的规律相矛盾。后世所有关于赐姓的传说,很有可能都是古姓起源的神话解释。一方面古人不明姓氏是怎么产生的,因而为之编造了一些神话,就如同后世不知曾有一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的时代,于是为传说时代的巨人们都编造了一个离奇的神灵感孕的神话。另一方面,则可能源自后世推源得姓之祖时攀附,即黄帝的后裔有姓姬的,以己为姬姓,而又为黄帝后裔,故逆推黄帝也姓姬,殊不知,黄帝时期本是无姓氏。

二、夏代没有姓

三、商代没有姓

与有夏一代比较,商代的文字资料就丰富多了,既有甲骨文,还有大量的金文。从文字系统来说,商代晚期的文字已经是成熟的文字,因此,我们考察商代人的称谓应该会比有夏一代更为可靠一些。无论是甲骨文也好,金文也好,都是商代晚期的资料,因此,从甲骨文和金文所得到结论,也许是更准确地说明了商代的姓氏现状。

据《史记》,商王的传承顺序是:契——昭明——相土——昌若——曹圉——冥——振——微——报丁——报乙——报丙——主壬——主癸——天乙——成汤——外丙——中壬——沃丁——太康——小甲——雍己——太戊——中丁——外壬——河亶甲——祖乙——祖辛——沃甲——祖丁——南庚——阳甲——盘庚——小辛——小乙——武丁——祖庚——祖甲——廪辛——庚丁——武乙——太丁——帝乙——帝辛。这些商王称谓里,尚没有姓氏的迹象,突出的是商代人使用日名的特点。“古人有在死者生日的那天对其神灵祭祀的习惯,为了讳名,就用死者出生当日的天干序名作为其代名,叫作日名。”[4]

在春秋以前,姓氏有别,男子称氏,妇子称姓,所以,考察女性称谓更可以反映出姓之产生的情况。

雁侠在《中国早期姓氏制度研究》一文中,对甲骨文商代人姓氏文化做了很深入的研究,她说:“甲骨文用于古史研究以前,古姓在商代的存在本已不成问题,‘姓’之概念在商代的存在也无人怀疑。甲骨文用于古史研究后,在这些问题上,人们却困惑了,甲骨文虽偶见‘姓’字,但基本可肯定不是姓氏之‘姓’,姓氏之‘姓’在甲骨文中不见有。甲骨文刻辞虽有几片含有氏形之字,但是否为姓氏之氏没有得到肯定,甲骨文与古姓相符的字(如姜等)是否便是古姓,未有定说。”[5]108王国维先生由商王之妣、母以日为名得出这样的结论:“商代女子不以姓称,固事实也。”[6]总之,目前我们还无法从甲骨文里找出商代人姓氏的确凿证据。

商代金文里出现了大量女性名称,这对我们研究商代的姓氏制度是一个绝佳的资料。据对《金文人名汇编》中所载商代妇女名字的统计,[2]我们似乎可以比较确信地指出,商代女子的称谓还没有出现姓。商代妇女的称谓类型主要有以下结构。

1.称名。

好:此指妇好。

姰:商代晚期妇女。

齐婛:商代晚期妇女。有族徽。

在这里,我们不能不说一下“好”。因为发掘了妇好墓,所以,商代存在一个名字叫“好”的女子是已经确凿的事实。好是商代晚期著名的中兴之王武丁的后妃,据甲骨文记载,她不仅会祭礼,而且还善于打仗,为武丁立下了汗马功劳,也因此得到武丁的宠爱。但就是这么一个在商代晚期赫赫有名的女性,无论是甲骨文还是金文,都没有带姓氏的称谓,或称“好”,或称“妇好”,或称“后母辛”,这也许颇能证明商代没姓这一事实。

2.称字

宁母:商代晚期或西周早期妇女。

鱼母:商代晚期妇女。

汝母:商代晚期妇女。

信母:商代晚期女子。

朕母:商代晚期妇女。

射女:即射母,商代晚期女子。

3.性别字+天干

妣乙:我的祖母,生世在商代晚期。

妣丁:舌的祖母,生世在商代晚期。

妣丙:商王大乙的配偶,商纣王的祖母辈,生世在商代晚期。

妣戊:商王武乙的配偶,商纣王的祖母辈,生世在商代晚期。

妣辛:生世在商代晚期。

4.性别字+名

帚好:即妇好。

帚聿:商代晚期妇女。

5.国名/地名+性别字

杞妇:商代晚期妇女。

丂妇:商代晚期人。

山妇:商代晚期妇女。

商妇:商代晚期妇女。

岁妇:商代晚期妇女。

虞妇:铭文作麋妇,商代晚期妇女。

6.身份+性别字+日名

后母戊:李学勤认为即商王武丁时期的妇妌,武丁之妃。

后母辛:商代晚期妇女,商王武丁的后妃,名好,死后称后母辛、后辛。

“后”是一种身份,“母”表示是女性。“戊”和“辛”是她们的日名。

7.日名

日癸:生活在商代晚期(此称谓西周人也有6个,一直沿用到西周晚期)。

8.身份+字

王姒,商代末期至周代早期人,亦称太姒,周文王的后妃(作者注:以上二称谓,似都指周文王妃太姒,太姒虽然是生活于商末,但其为周文王妃,其称谓应归于周人)。

子皂母:商代晚期妇女。

子媚:商代中期人,某王子的夫人。

“王”指周王,是一种身份,说明该女子为王妃。吴镇烽在《金文人名研究》中说:“在商代‘子’是族长的称谓,所以金文中有一种由‘子’字与名组成的表示族长身份的人名。”[2]460这是他在论男性称谓时所说的,女性称谓中带“子”的这种类型,他没能论及,我们权且将男女同一类型做同一种理解。

9.官职+名

寝姃:商代晚期妇女,名姃,担任商王宗庙寝室的官职(注:此结构的称谓另外还有4人,均担任此官职)。

10.谥+姓

恭姒:商代晚期或西周早期姒姓妇女。

遣妊:商代晚期或西周早期妊姓妇女。

后母姒康:商末周初人,周文王的正妃,史称太姒(作者注:这个称谓比较特殊,含身份、性别字、姓和名四个部分,以“后母姒康”与“后母辛”对比,明显区别出周人有姓而商人无姓这一特点)。

我们暂且把这种类型归为“谥+姓”式,但商代和西周早期是否有谥,学界还有争论,一些学者认为,诸如商武丁、周文王、周武王中的“文”“武”都是生称,是他们生前就已经用于称谓中的美称。(下文还论及,参见汪受宽《谥法研究》)

“恭姒”“遣妊”这样的称谓,虽然出现了古姓用字,《金文人名汇编》不能很确定这些称谓是商人还是周人;这种情况该书有不少,说明编者不能肯定是什么时代的人,我们倾向于应该是生活于商晚期的周族人的称谓。其次,像“王姒”“后母姒康”这样的称谓也出现古姓用字,时间上虽可以明确是商代晚期的人,却属于周族之人,这样的称谓就应该归之于周而不是商,这种称谓在周人女子中是很常见的格式。

在商代女性称谓中有一个“姒丩”,《金文人名汇编》说是商代晚期姒姓妇女(见该书第176页,《集成》09098)。另外,1976年发掘晚商妇好墓时出土了一个石磬,上面刻有“妊冉入石”几个字,“妊冉”似乎也是姓与名连用。这两个称谓颇似姓加名的结构,如果能确定其为商代之妇,大概可以据此认为商代已经出现了姓。但是,这似乎只是极个别例证,如果考虑到对出土文物时代的判定的不确定性等,以及这两个女子的族属不清等情况,也许还不足以作为商代女性称谓的证据。雁侠认为:“金文及石磬刻铭偶见的女名用姓的例子表明,商代晚期女子已开始称姓,只是女子称姓还属于偶然现象,未形成制度,姓与女名的组合类型仅两种,同周代姓与人名的多种组合形式相比也显简单。虽然商代姓与人名多种组合形式在西周金文中都普遍存在,但不能说商代便已形成了较成熟的使用姓的制度,只能说商代中后期对姓的使用,是周代用姓制度的萌芽。”[5]109我们认为,雁侠先生关于使用姓氏制度是产生于周的推论是有依据的,但认为周人姓氏是在商人使用姓氏制度基础上的发展值得商榷。从时间上说,姓氏制度是萌芽于商代晚期,周人的称谓也可能受到了商人的影响,但从姓氏文化制度角度去看,汉民族的姓氏制度应该不是商人所有的,而是与商人同时的周人的发明与创造。

四、周人开始出现姓

讨论周人的姓较之商人又有了很大的进步,不仅有金文,而且还有诸如《诗经》《春秋》这样的传世文献。《史记·周本纪》云:“周后稷,名弃。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为帝喾元妃。”[7]111生下周族始祖后稷的女子叫姜原,我们且不去深究后稷的母亲是不是姜原,但就文献本身而言,“姜原”这样的称谓显然与生下商族始祖契之女子叫“简狄”完全不同,“姜”是汉民族上古之姓之一。周文王的妃子有“太妊”和“太姒”,而“妊”与“姒”也都是汉民族上古之姓。周人称谓里出现上古之姓,还可以在金文人名中得到验证。据对《金文人名汇编》中西周早期女性称谓的统计,西周早期女性的称谓类型主要有以下结构。

1.姓+名

姜益:宰兽的祖母,幽仲的夫人,生世在西周早期。

姒奴:西周早期人。

这种称谓似乎表明,周女子有姓有名。第一个字是姓,第二个字是私名。与上述商代女子称谓不同,周人女子似乎并不单独以私名称呼,起码书面文献里没有这种类型的称谓出现。

2.国名/地名+姓

吕姜:西周早期姜姓妇女,嫁于吕国公室。

京姬:善夫吉父的夫人。

庚姜:西周早期妇女。

匋姒:西周早期姒姓妇女,陶子或曾赐给她金一钧。

这种称谓直到春秋也还存在,第一个字是国名或地名,第二个字是女子之姓。

3.排行+姓

季妘:西周早期妘姓妇女。

姓前加排行也是周族女子的一种典型称谓类型。

4.姓+氏

妊氏:一为西周早期妊姓妇女;一为西周中期妊姓妇女,某周王的后妃。

第一个字是姓,第二个“氏”字,“氏”字我们认为是称谓的词缀,和前面的姓合起来称谓某一个人。这种结构类型的称谓,在汉民族通行了很长的时间,直到现在,也还在使用。这种类型换成现代汉语,大概就是“某人”。

5.谥+姓

惠姬:蔡姞的母亲,生世在西周中期(注:西周早期的例子缺,似乎也侧面说明,谥法大概始于西周中期)。

这种类型的称谓说明周人妇女也有谥。

6.姓

姒:一为周文王妃,即太姒;一为周成王后妃;一为商末周初妇女。

我们在上面说过,如果要分析姓的起源,我们必须以双音结构的称谓为分析对象,仅仅一个字的称谓,我们很难说这个字是姓呢还是名。“姒”是汉民族的一个古老的姓,而此处之“姒”,我们就很难说是姓还是名。也许对于大部分姓氏学者来说,都要认为这就是姓,故此处是以女子的姓直接称呼其人。但是,我们为什么不能说这仅仅是她的私名呢?并不是说姓氏用字就不能用作私名,此其一;上古汉姓可能源自于女性之私名,此其二。姒姓后人如果理解为是一个私名叫“姒”的女子所生,不也很合理吗?

7.居处

庚宫:本为王宫嫔妃居住的地方,此指西周早期某位王妃。或认为即庚姜。

这只是一种活用罢了,在具体的上下文中,以女子的居处来指称某一个特定的女子。以我们现在的说法,就是一种借代关系。

8.身份

宰女:西周早期女子。

这种称谓类型在商代就已经有了,或以职官称谓,或在私名前加上职官。

9.称字

兹女:即兹母,西周早期人。

倗女:即倗母,西周早期女子。

高姑:西周早期前段妇女。陆妇的婆母。

嘉母:西周早期妇女。

龙母:西周早期人。

这种称谓明显带有商人称谓的痕迹,或许是周人沿用了商人的这种称谓,更可能是,使用这些称谓的人仍是商人遗族。周人灭商之后,周人没有将商人全部杀绝,而是区别加以利用,有些商人家族在周朝依然有很高的地位,而有一些则赐给了周之诸侯,这些商人应该还会保留其称谓习惯。

10.地名+姓+日名

宄妫日辛:刺的夫人,妫姓,生世在西周早期,死后祭日为辛。

这个称谓颇有商周合璧的味道,“宄妫”与“吕姜”相同,是典型的周人称谓,而“日辛”是日名,又是典型的商人死后的称谓,这恐怕就是商、周二族融合的一个例证吧。

除以“居处”“身份”这几种活用式类型的称谓中没有出现姓之外,西周早期女性称谓最大的特点就在于称必言姓。这可以充分证明,在周人社会里,有其严格的姓氏制度,女子称姓是周人姓氏制度的重要内容,在女子称谓里,报姓是一种常态,这绝不能看成是一种偶然的文化现象,应该是形成了制度。王国维说:“男女之别,周亦较前代为严,女子称姓,此周之通制也。上古无称姓者,有之唯一姜嫄者,周之妣,而其名出于周人之口也。”“同姓不婚之制,实自周始,女子称姓,亦自周始矣。”[8]473,474

春秋战国之后,汉民族有姓有氏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我们自可不必再讨论。据此,我们认为,汉民族的姓应该是在西周初期产生的,周人在其称谓中开始使用“姓”这样的一种概念。至于周人为什么产生姓,恐怕很难有一个确切的解释,我们只能做一些猜测。

王国维说:“中国政治文化之变革莫剧于殷周之际……欲观周之所以定天下,必自其制度始矣。周人制度之大异于商者,一曰立子立嫡之制,由是而生宗法及丧服之制,并由是而有封建子弟之制,君天子臣诸侯之制;二曰庙数之制;三曰同姓不婚之制。此数者皆周之所以纲纪天下,其旨则在纳上下于道德,而合天子诸侯卿大夫庶民以成一道德之团体。”[8]474《史记·周本纪》记载:“古公有长子曰太伯,次曰虞仲。太姜生少子季历。季历娶太任,皆贤妇人,生昌,有圣瑞。古公曰:‘我世当有兴者,其在昌乎?’长子太伯、虞仲知古公欲立季历以传昌,乃二人亡如荆蛮,文身断发,以让季历。”[7]115这段话也许透露给我们一个很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周族在古公时期发生了一次文化转型。首先,周族大概从古公开始,由氏族向家族转变。史载周族自后稷至古公传承顺序为:后稷——不窋——鞠——公刘——庆节——皇仆——差弗——毁隃(毁渝)——公非(公卯)——高圉——亚圉——公叔祖类——太王古公亶父,似乎周族就一直是单线传承,难道说自后稷至古公,每一代只生了一个儿子不成?这种可能性是完全没有的。那么,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古公之前,周族还只是一个氏族,其间尚没有分化,即使有分化,也是一种完全脱离性质的分化,从母体分离出去即意味着彼此不再有关系。其次,这段话说明,古公的三个儿子是由两个妻子所生,老大和老二是一个妻子所生,老三季历是另一个妻子所生。由此,我们更可以推测,太伯和虞仲让位,也许并不是如儒家传统所说是主动的,更大的可能是由于争立太子失败而落荒而逃,如同重耳和夷吾一般。第三,从太伯、虞仲和季历的称谓,可以看出周族的称谓已经讲究排行。而古公之前的称谓中,没有一个人的名字里含有排行的信息。季历除文王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儿子史书无载。史载周文王有十八个儿子,他们分别是:长子伯邑考,早卒,次子发,是为周武王,三子管叔鲜,四子周公旦,五子蔡叔度,六子郕叔武,七子霍叔处,八子卫康叔,九子毛叔郑,十子冉季载,十一子郜叔,十二子雝叔(雍)伯,十三子曹叔振铎,十四子滕叔绣,十五子毕公高,十六子原叔,十七子丰叔,十八子郇叔。周文王的十八子称谓中,其中的“伯”“叔”“季”明显就是排行,这不应该看成只是偶然的现象。商代似乎也有排行,但商人排行却是以甲乙丙丁这样的天干,从现在文献来看,以伯仲叔季为排行始于周族。子孙名字中出现排行,应该是人伦关系出现的反映,这也许正可说明周族是一个重视礼仪的民族。

自汉代以来,人们就认识到周代与前面夏、商二代的区别在于周人尚文。周人尚“文”突出地表现在周人以“文德”来治理天下,以德操来协调各种关系。什么是“文”呢?“文”之本字作“彣”,《说文》“彡”部:“毛饰画文也。”文的初义当指花纹,后来引申为礼仪制度等。

《礼记·乐记》谓:“(乐者)节奏以成文。”孔颖达疏:“以成文,五声八音克谐相应和。”

《荀子·赋》:“五采备而成文。”意为有所周饰而美。

“文”的基本概念与“武”相对,“文”的含义引申之后,指诗、书、礼、乐等文化方面的内容,又与礼乐制度紧密相关。

《论语·述而》:“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刘宝楠《论语正义》说:“文谓诗书礼乐。”

孔子曾感叹商周文化之间的差异,商人质,周人文。这个文,也许说的就是周族讲究礼仪文化。周承商,但周文化与商文化存在明显差异。罗新慧在《尚“文”之风与周代社会》一文中说:“文虽渊于礼乐,但又与此相区别,礼乐文明多侧重于有形的制度、典礼以及由此衍生的具体的思想文化,而周人所尚之文的核心却在于,它是典礼制度之下所培育出的一种精神品质。换句话说,尚文就是从民众的精神性质这一角度体现出的周人的整体行为方式以及情感表达方式。……综合起来看,以德行及知识修养为内涵,外现文雅、雍容、裕如的气度与风范,这就是周人所崇尚的文。”周人尚文春秋战国文献多有记载。

《尚书·康诰》:“克明德慎罚,不敢侮鳏寡,庸庸,祗祗,威威,显民,用肇造我区夏。”

《国语·周语下》:“文王质文,故天胙之以天下。”

《礼记·祭法》:“文王以文治。”

《大戴礼记·少闲》:“(文王)作物配天,制无用,行三明,亲亲尚贤,民明教,通于四海。”

周人尚文大概始于周文王,成于周公旦。这从昌为文王可见一斑,据《谥法研究》所述,谥法产生于西周中期,周初并没有谥,依周初金文,周武王之“武”是其生前之美称,之所以美称“武”是因为其以武功灭商的缘故。由此,我们推测,周文王之所以称文应该是因其文治而得名,即使不是他生前的美称,也是周人因其文治而追加给他的美称。周文王是周族最为推崇的先人之一,正是因为其文治。《墙盘》铭文谓:“曰古文王,初戾和于政,上帝降懿德,大屏,匍有四方,会受万邦”。(见《文物》1978年第3期)《上海博物馆馆藏战国楚竹书(一)》第21号简:“《文王》吾美之。”第22简:“《文王》曰:‘文王在上,於昭于天’,吾美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后来,周公继承了文王以文德治天下的思想,据传《周礼》即为周公所作。制礼作乐的目的,就是要修文教,孔颖达在《礼记·乐记》疏中说:“周公召公以文德治之,以文止武。”周代社会“文”风盛行,可以说由文王开其端绪,周公制礼作乐为其奠定基石。

周族的文教,在族内的一个表现可能就是人伦,而人伦则要讲究次序。兄弟称谓讲究排行即为人伦的表现之一。文教在婚姻方面大概就是族内群婚转向族外群婚,正如上面王国维所言。从《左传》我们似乎不难看出,春秋时代,一个女子终其一生,似乎只能生两个儿子,那么,文王十八子,就应该是由九个以上的妻子所生。文王有九个以上的妻子,应该是群婚的一种痕迹。《左传》所记载周王和诸侯婚姻中的媵制,许多专家都指出是上古群婚的痕迹。《左传》一书,反复强调同姓不婚的思想,一方面,说明这个观念在当时还并没有深入人心,另一方面则可能说明这种观念产生的时间还不久,所以在春秋时代同姓为婚的情况还时有发生。同姓不婚实为族内群婚转向族外群婚,族外群婚的需要,从而产生了姓的概念,辨姓实乃是辨族,姓最初是族的标志,这一点许多姓氏专家已经指出过。周武王灭商以后,大封所谓同姓诸侯和异姓诸侯,无疑大大强化了姓的作用,从而使姓变成一个十分重要的概念,姓与身份和地位,与私有制(继承权)结合在了一起。

[1]袁义达,张诚.中国姓氏:群体遗传和人口分布[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1.

[2]吴镇烽.金文人名汇编[M].北京:中华书局,2006.

[3]班固.汉书·郊祀志下[M].北京:中华书局,1964:1261.

[4]汪受宽.谥法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13.

[5]雁侠.中国早期姓氏制度研究[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6.

[6]王国维.观堂集林:卷十[M].北京:中华书局,1961:473.

[7]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

[8]王国维.观堂集林·殷周制度论[M].北京:中华书局,1961.

(责任编辑 张玲玲)

On the Origination of Han Surnames from the Zhou Dynasty

Liu Jinrong

(College of Yuanpei, Shaoxing University, Shaoxing, Zhejiang 312000)

Han surnames, a very important cultural phenomenon, have long received great attention since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However, some basic problems remain unresolved though the Chinese surname culture has been studied for thousands of years. This is due to the fact that the researchers have become habituated to the conventional findings. When it comes to the times when Han surnames were originated, most scholars consent to the claims that the surnames were originated from the Three Sovereigns and Five Emperors 5,000 years ago. But examined from the materials inscribed on tortoise shell and on bronze and the comparison made between the surnames in the Zhou dynasty and those in the Xia and Shang dynasties or the earlier legendary times, it is not hard to speculate that the origination of the surnames of the Han nationality started from the Zhou dynasty and the surname system of the Han nationality is part of the etiquette culture established since the Zhou dynasty.

surname of the Han nationality; Zhou clan

G122

A

1008-293X(2016)06-0006-07

10.16169/j.issn.1008-293x.s.2016.06.002

2016-09-09

刘金荣(1963-),男,江西大余人,绍兴文理学院元培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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