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延丽
你不是向日葵
□韦延丽
卡点设在向日葵地旁,我拉了拉警服,与地里朝向太阳的向日葵一样,情绪饱满,斗志昂扬。
那辆三轮摩托车便是从梵·高《向日葵》画里驶来的,当我给它敬礼时,车后厢里的孩子正歪着葵花一样的脑袋,认真数着车前悬挂的葵花:“1、2、3、4、5……”
车上是一对父女,父亲黝黑的脸上沟沟壑壑,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山里人。此时,这山里人正努力撑起脸上笑的幕布,毕恭毕敬地向我敬烟。
我没有接烟,而是低头飞速开罚单,想赶在师傅到岗之前,独自处理完这起违法载人事件,以证明自己的能耐。
就在我将罚单递给他时,这个很高很壮的男子,蓦地拉着我跪了下来,仿佛一座山在我面前轰然垮塌。我看到了十多年前父亲泪水涟涟的脸,是的,也是在这样葵花盛开的季节,骑三轮摩托车送我上学的父亲为了减免罚款,给当时执法的警察长跪不起。如今,我仍记得,当时警察的脸跟旁边的向日葵一样,面向阳光,却将可怜兮兮的父亲丢进了身后的黑影。如果当时他们放过父亲,没有扣押父亲的车,那么父亲也不会……
扶起他,我看见一朵一朵的葵花在阳光下怒放,仿佛大山迸发出的燃烧的火焰,梵·高说那是爱的最强光。是的,你猜得没错,我放过了他们,虽然那父亲的车后厢里违法载了人。说实话,刚放他们时,我是满腹的焦虑和不安,可当那叫小葵花的孩子抬起葵花似的脸,甜甜地说“谢谢警察叔叔”时,我所有的焦虑和不安顿时融化在了黄灿灿的葵花里,我甚至看到了葵花丛中父亲的脸,笑得跟葵花一样。
向来守时的师傅那天并没到岗,我是回队时才撞上他的,他双眼红肿,嘴里念念有词,正在说谁出车祸没了。
“谁?谁没了?”我的心脏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跳得厉害。
“我的表弟……骑个破三轮还把命搭了。”师傅边揉红肿的双眼边说。
“车上还带了个小女孩是吗?”
“是,带了她女儿,不过,你听谁说的?”回答后的师傅奇怪地看着我。
记不清后边跟师傅说了什么,只知道我转身跑出了交警队,并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事故发生地。
事故现场已被清理过,几朵葵花沾着星星点点的血,杂乱地散落地上,我数了数,不多不少,刚好五朵。
一定是我哭得太伤心,让路旁的老大妈看了不忍。她安慰我说,虽然孩子的父亲走了,可孩子还活着呢。大妈说这话时,我看见太阳从云层里穿了出来,原本耷拉着脑袋的葵花又开始努力抬头。
再见小葵花是在医院门口,值完勤的我刚要收队,却见斑马线上有白点缓慢移动,红灯就要亮了,可那白点还没过半呢,我急忙向斑马线跑过去。
我跑过去时,“白点”吓了一跳,葵花似的脸白得像她腿上的绷带,这便是小葵花。倔强地不让我扶的小葵花,说她得加强锻炼,尽快好起来,她要照顾好妈妈,她还要当警察,当跟我一样的好警察。说完,她的小脸仰向夜空,跟葵花一样,尽管那时天上只有月亮。
后来,我又在执勤的路上远远地看见小葵花几次,每次见时,她都像在千万朵葵花中,向我露出太阳一样的脸,我甚至听见她说,她是葵花,向着太阳的葵花。
一年后,我和师傅又来到那片长满向日葵的地段值勤,这时的我业务已经很熟。又一辆三轮摩托车驶来,似曾相识。师傅说,那就是他去年出车祸的表弟的车,可惜孩子就那么跟着表弟走了。
孩子走了!原来孩子当时就走了!可我分明看见,之前练习走路的葵花,仍端坐在三轮摩托车里,笑吟吟地说:“叔叔,我要当警察,当好警察。”说时,火红的太阳正从她脚下升起,哦,我看清了,她原来不是向日葵,而是太阳,从我心里升起的太阳。
(原载《啄木鸟》2016年第1期湖北韩玉乐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