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煞

□曹利军

黑 煞

□曹利军

那年冬天，我在要饭的路上遇到一个男娃，他两只大眼睛盯着我，手上抓着一把青草往嘴里塞。我把他背回关帝庙，他说：“我的爹娘都饿死在逃荒路上了……”

我说：“我叫关小小，你叫关二小小，以后有哥一口吃的，就有你半口。”

那年冬天，二小小生了一场大病，身上火炭似的。我没法子，把他背到仙草婶家大门洞里，仙草婶请郎中给他治好了病。仙草婶跟我说：“小小，你看二小小多可怜呀，你不肯认我当娘，就叫二小小认我当娘吧，你忍心看婶婶这辈子孤零零一个人吗？”我说：“不成，二小小不能认您当娘。”

一天，我从外面回到关帝庙，二小小不见了，我朝仙草婶家跑去，敲打仙草婶家大门。大门开了，仙草婶站在门里，手拉着二小小。二小小刚吃过饭，头脸洗得干干净净，还穿了一身八成新的衣裳。我一把扯过二小小，劈脸扇他两个大嘴巴。

这两巴掌把仙草婶打哭了，我给仙草婶跪下了，不住地磕头，把头都磕出血来了。我说：“仙草婶，您骂我打我都行，可我不能叫二小小进这个家门，不能叫二小小认您当娘。您要不答应，我今儿就碰死在您面前……”

仙草婶心软了，扶起我说：“那你答应婶婶一桩事，以后婶婶在大门石槽里放上干粮，你们得过来吃。你们要不吃，婶婶打今儿往后不烧你砍的一根柴，不喝你担的一口水……”

……

一晃五年过去，我参加了八路军。

“关连长，你为什么要当兵哩？”

“为什么？为给二小小当靠山。”

“有人欺负二小小了？”

“不是有人欺负二小小了，是欺负我的仙草婶了。19岁那年夏天，我想我已成人了，不能再叫仙草婶守着几十亩地吃糠咽菜了，我得为仙草婶讨租子去。我跟二小小谋算好了，要讨租子就先去村北的二蔓菁家。二蔓菁是村里的灰菜旗杆，自打仙草婶的丈夫死了，二蔓菁半升糠皮都没交过。我和二小小去二蔓菁家，说我们是来讨租子的，你猜二蔓菁怎么了？”

“咋了？”

“二蔓菁拿出一把菜刀，啪的一声甩在一个树墩上，指着院里几只鸡说：‘想要租子呀？好说呀，杀只鸡给我看看，杀了我就交租子。’”

“你杀了？”

“我没杀，二小小杀了。当时，二小小走到他家鸡窝前，见一只老母鸡正抱窝，就一把拉出老母鸡，走到二蔓菁跟前，拽住鸡头用力一拧，噗的一声，鸡腔子里的血喷了二蔓菁满脸满身。二小小把鸡头扔到地上，踏上一只脚，两眼直勾勾盯着二蔓菁。”

二蔓菁抹了一把脸上的鸡血，进屋就扛出半口袋细粮来。

夜里，我和二小小在关帝庙里吃白馍。

我们哥俩商议，不但要为仙草婶讨今年的租子，而且要讨回佃户们这些年来欠下的所有租子。没想到，那些佃户们也在密谋，打算出钱雇几个匪人，半夜里把我和二小小杀了，再一把火烧了关帝庙。

我不能在村里待下去了。

临走那天，我放出风去说，老子要去当兵了，哪个敢动二小小一根汗毛，老子回来就把这些佃户杀得一只鸡都不留……

就这样，我当兵了。

“连长，那你为什么死活不认仙草婶当娘，也不让二小小认仙草婶当娘哩？”

“我命硬呀！”

“轰！轰轰轰……”

河对岸突然开炮了，接着就是一串串尖厉的呼啸声。

“我命硬，克死了我爹，给爹爹送葬时，我迷路了，后来被人贩子卖了。我偷偷逃出来，流浪以后认了后娘，我又克死后娘，还克死了我们连长、排长、班长，还有兄弟们……”

“他们不是你克死的……”

“是啊……我有点儿后悔，当兵走时没跟二小小说，仙草婶就是我亲娘。我是初一生的，黑煞星下凡。”

“连长，你胆子真大，看，鬼子都上来了！”

关连长系好腰间的一排手榴弹，扶扶头上的钢盔，稍稍从战壕里探出头去，只见成队成队的日本鬼子早已蹚过云中河，半伏着身子朝山上爬来，黑压压一大片，离他们已经很近很近了……

（原载《绝妙小小说》2015年第12期 河南李金锋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