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少凡
还债
■金少凡
其实人有时候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蕊蕊早上起来便着手给自己的QQ更换签名。写完了,就对着这句话左看右看,仿佛那不是文字,是花,是时装,每一朵,每一款都绽放着,都炫耀着。可看着看着,她的眼睛就有些花了,好似没把每朵花和每一款时装的位置摆放好。哪里似乎是有瑕疵。操!好友里老有那么几个他妈屎壳螂爬城门——假充大铆钉的,时常四处挑刺,横挑鼻子竖挑眼,什么文笔不通了,什么词不达意了,他们肯定会问情绪是什么概念?跟心理是不是一回事呢?跟行为是不是一回事呢?有的怂人甚至还会说什么情况,句子不通顺吧?怎么看不懂你要说什么啊?妈的!花便开始有些萎缩了,时装也开始出现了褶皱,在风雨中飘摇。蕊蕊便开始觉得不大舒服。脊背上刺挠。她尝试着把光标移到了“情绪”的后面,迟疑了一下,把它删了,之后在句子里加了一个“的”字。
其实,人有的时候,很难控制住自己!
操,还是有点那个。没有把自己的内心所想完全表达出来,写文字毕竟比不了骂人来得那么痛快。妈的。嘴唇一张一合就出来了。不过,这样也比刚才顺眼多了。自己当然涵盖了所有的东西。心理。情绪。情感。并且她觉得逗号和叹号加得十分得体。尤其是末尾的感叹号。让他们琢磨去吧!
蕊蕊看了看手机。没动静。她似乎是舒了口气,可同时又充满了紧张。其实她一直都这么紧张着,应该有一个电话这个时候打过来,她盼着它,可却又害怕它;它让她欣喜,却也让她烦躁。说不清楚的一股子感觉。像榴莲吗?妈的闻起来奇臭,可是放进嘴里细细咂摸,却又十分香甜。要是他真的打过来,她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是捏住鼻子还是放进嘴里。当然,她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甭理他。应该有理智的。可是她却不能把握住自己的身体。有股子东西在心里会悄无声息地冒出来,左右她的行动。这就是她要在QQ签名上表达的意思。事情仿佛是越来越复杂了。蛇盘绕着树根似的。蕊蕊不知道还会怎样发展下去,发展出一个什么结果。同时,就像她不知道结果是什么一样,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期待是什么。一切都很迷茫。迷茫当中又充满了纠结,还有慌乱和不安。
对了,蕊蕊特爱说这字。在印刷厂当拼版工时,说惯了的,喝凉水儿似的自如。这只是个口头语,不是在骂人。您别在意。
那天中午的时候,蕊蕊正琢磨在吃点啥。啥呢?她一个人往往都是瞎凑合着的。零食,或是一碗泡面。怎么省事怎么来的。QQ群里这时也正在热议这个问题。中午弄什么吃啊?弄什么吃啊?这个城市里的人从不说啥,一律说什么。磕碜!都是一帮大闲张儿(麻将术语,没用的牌),除了吃,没啥了。有人说吃卤面。跟着就有人凑热闹,说了卤的做法。先把五花肉清水煮熟,切片,之后放进原汤里,加适量黄花木耳,适量盐,适量酱油,适量鸡精,煮熟之后勾芡。操,她最腻烦勾芡。黏糊糊的糊嘴。家乡的卤面才好吃。清汤。把扁豆细细切成斜丝,放两根辣椒炒了,再兑上清水煮熟。那拌出面来,汤是汤,水是水,面条在卤里一根根地才清爽。冯立东就爱吃那一口儿。好几大腕地吃。呼噜噜地吃。呸呸呸,怎么嗑瓜子嗑出个臭虫来?妈的,提他干嘛?操!既然说到了卤面,那就吃卤面。当然,蕊蕊没敢在网上说吃家乡的卤面,她从来不敢让人知道自己是外地人,外地人会遭致排斥,她QQ的个人资料中,出生地和所在地填写的都是本地。
蕊蕊就起身往厨房走去。起身的时候,她脑子里是卤面的念头,伴着卤面的香味儿。可是没走几步就变成了泡面的念头。虽然泡面的味道儿想起来多少让她有点反胃。心想泡面也一样。都是面。何必那么复杂,择菜,洗菜,炒菜,和面,揉面,擀面,满手面不说,还满屋子油烟,满身油烟,三五天都下不去,走到哪儿人都能闻见,呦,蕊蕊,你这是刚从油坊里出来?这个城市的人总那么爱夸张。芝麻粒儿小的事,爱往西瓜大的说。自己家乡就不会这样,只多也就说到茄子或是圆白菜那么大。算了。对不起自己那件超短皮裙。走进厨房又想起了剩饭,两天前的,她就又立即更换了念头。吃剩饭。操,自己也笑,卤面和剩饭的差距有点大。(这是不是签名上的那个意思?)
正在热剩饭时,手机响了,蕊蕊赶紧跑出厨房去接。听对方的男声蕊蕊觉得自己并不认识,便问,你是谁?
对方说,抱歉大姐,我找一个哥们儿,是不是打错了?
错了!蕊蕊没有好气地说了一句,就要挂断电话继续热饭。
然而,对方却大姐大姐不住地叫,并且说,错了没关系,咱俩聊聊可以吗?好大姐了,别挂!
蕊蕊没好气儿地说,神经病啊,谁跟你聊啊!之后就使劲儿按了一下手机的红键,挂断了电话。
原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但是没想到的是,那个男人在蕊蕊热饭的几分钟里不断发来短信,见她不回,又把电话打过来说,大姐,求求你了,咱们交个朋友不好吗?
蕊蕊听了之后说你甭找不自在,谁跟你交朋友啊,再来电话我可是没好听的了啊!可是对方却十分有耐性,非说要请蕊蕊吃饭,请大姐赏脸。蕊蕊当时是又气又恨,问对方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没皮没脸,天生一副贱骨头是不是?就想听骂是不是?不挨骂身上痒痒是不是?
那男人像是块臭皮囊,经打,经骂,嘿嘿一笑,说,大姐你说对了,要说挨骂得分是谁,大姐要是骂我,我就爱听,这样吧大姐,只要你高兴,你爱怎么骂就怎么骂,你抡圆了敞开儿了骂,你骂吧,我听着。
听那男人这么一说,蕊蕊反倒没了脾气,甚至扑哧一下还笑出了声儿,她对着电话说道:操!见过没皮没脸的,可还真没见过你这么没皮没脸的!
蕊蕊的笑意那男人显然也是听出来了。于是抓住时机赶紧又说,大姐,消气了吧?
德行,贫不贫呢!二皮脸!蕊蕊故作没好气地答。
大姐,那男人嬉皮笑脸地说,这回你没说对,我呀,是把左边的脸皮揭下来贴在了右边,这左边呢,叫没皮没脸,右边呢,是贴了两层,就是你说的二皮脸,你说对吧大姐?大姐,你笑了!这样,说定了,告诉我地址,我这就去接你,我请你吃饭,我一定把自己灌醉了给你赔罪。
说来奇怪,虽然嘴上说着少废话吧,谁跟你吃饭呢,老娘认识你是谁啊,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告诉了他地址,并且放下电话,就开始不停地看表,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坐不住了,甚至几次站起身来走到大衣柜旁边,对着镜子左照右照。他打来电话,说已经开车到了楼下,尽管在心里提醒着自己,这种事情极为荒唐,甚至她还想那男人未必真的把车开到了楼下,只不过是调侃一下而已。但是她还是不自觉地在脸上淡淡地涂了些粉,在嘴唇上涂了点唇膏,往身上喷了些香水,之后又很仔细地擦了擦皮鞋,迈步出门朝电梯走去。(这就是蕊蕊在QQ签名上要表示的意思了?)
虽然电脑上开着游戏,虽然QQ上有许多人找上来跟她说话,可是蕊蕊觉得自己的心思却在手机上。手机就在电脑旁边,她总会侧过头去朝它看。妈的!她就朝自己骂了一句:操,干嘛呢这是?不就是吃了顿饭,臭贫一顿,逗会儿闷子吗?他花钱看了美女——她穿了超短皮裙,他见她第一眼时,就把目光落在了她光着的大腿上——你解决了午饭还逗了闷子,一切都跟个屁似的,放了,完事儿了。可是骂了自己之后,却仍不能起到作用,她还会时不时地看向手机。妈的,有些事情就是怪。就是这么矛盾。那天吃饭时,他跟她说,哪天我接你,咱们去爬山好不好?她其实不喜欢爬山,甚至不喜欢任何运动,可不知是怎的了,似乎是中了妖气,她竟然很欣喜地说好啊!还装出了小姑娘的样子,做了拍手的动作。操,这是怎么了?蕊蕊说不清。这大概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奥秘吧?异性相吸。男人有股子浑身乱窜的邪气儿,荷尔蒙,女人也应该对应的有股子什么妖素吧?操,肯定是有个什么妖素,要么怎么会说不清呢?要么怎么就会身不由己呢?邪气儿和妖素这两样东西一阴一阳,一日一月,一天一地,形成磁场。有了磁场,肯定是要有些说不清神魂颠倒的东西的。
蕊蕊有些做不下去事了。其实也没多少事可做。冯立东出国之后,她就歇在了家里,在电脑上打发时光。
这时果真就有人在QQ上问什么情况?受什么刺激了?什么让你控制不住自己了?是不是需要男人了?
这家伙应该是本地人,蕊蕊想,他没说“啥”,说的是“什么”。那次吃饭,她听出来,他也是本地人。他自始至终没说过一个“啥”字。都说“什么”。用点“什么”?喝点“什么”?你姓“什么”?他问她。那肯定不是装出来的。不像她,虽然尽量把口音掩饰住了,尽量说普通话,跟这个城市里的人一样,可是边边角角的,还会露出马脚来。他却不。很标准的本地口音。
刚离开电脑朝卫生间走,手机响了!停下脚来仔细听听,不像是幻觉,是真的在响,蕊蕊便赶紧跑回去拿电话。
她看着电显示,犹豫了一阵,矛盾了一阵,手指在接听和挂断之间犹疑了一阵。心在怦怦地跳。
二皮脸,你烦不烦呢!她还是按了接听,假装着很反感的样子对着手机喊。
大姐,俺们有名有姓,那天告诉你了,俺叫白景轩,白,黑白的白,景,风景的景,轩,气宇轩昂的轩。对方说道,什么,你不知道什么是气宇轩昂?大姐,不会吧?就我这么帅,不就是气宇轩昂吗?
听到这儿,蕊蕊扑哧乐了,说,得了得了,少贫吧。谁管你黑不黑白不白的,我就知道你是二皮脸。说吧,干嘛?
好好,二皮脸,二皮脸。白景轩无奈地说,我这就开车去接你,咱们去爬山,成不?
两个人并没有真的去爬山。白景轩把车开到了八一湖公园的门口。白景轩买了门票,进门后,便把门票撕了,然后扔进了垃圾箱。
蕊蕊留心了他这个动作,问他为什么不留着门票?
白景轩说留着它麻烦。
蕊蕊知道其中的原因。那天吃饭时,他跟她说过,他们正在闹别扭,就问,你们不是已经分居了吗?
白景轩回答说,是,她好长时间都不回来了。
那你还害怕麻烦?蕊蕊问,怕她回来查你?见白景轩半天不说话,蕊蕊就又问,那天也没好意思问你,她是干什么的?
教师。白景轩答。
她跟他们单位的?蕊蕊问。
不是,是一个做生意的。白景轩答。
图他有钱了?蕊蕊问。
或许吧。白景轩答。
两个人多久了?蕊蕊问。
大概好几年了,我发现了也有快一年了。白景轩答。
那,两个人分不开了。蕊蕊判断之后,说。
是,她都好几次提出来和我离婚了。白景轩答。
你没同意?蕊蕊问。
没同意。白景轩答。
为什么?还舍不得她?蕊蕊奇怪地问。
那是一方面,另外,还有孩子,还有这个家,挺复杂的。白景轩回答。
其实,我比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个人沿着湖边走出去一段路之后,蕊蕊把发卡在头顶上戴端正了,说,我们以前是开汽修店的。店就在雅宝路那边。我早先有工作,在印刷厂当拼版工。后来汽修店经营好了,挣了钱了,那王八蛋就说你辞职吧,既可以专心照看孩子,又省了受人管制了。
是不是那王八蛋后来又看上了漂亮女人?白景轩侧过头去,看着蕊蕊问。
你别打岔,听我说。蕊蕊白了他一眼,说,有段时间,有个骚逼娘们儿老上我们店里来保养汽车,来的时间长了,就成了朋友,一来二去的,我们就管她叫大姐了。那大姐是外籍,新西兰的,她说能帮着想个办法也把我们弄成新西兰人。那段时间我们跟吃了激素似的一门心思就是想上新西兰了,见天追着她,叫她想办法。
嗯,白景轩嗯了一声后,问,后来呢?
后来,她说有个好办法了,得叫我作出点牺牲才行。我问她什么牺牲?她说,你花一笔钱,嫁一个新西兰老外,等有了国籍之后,再和老外离婚,你离了婚后,你先生再去新西兰找你,你们再办理复婚,这样你们全家不就都移民到了新西兰了吗?我们当时一听,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说就这么办吧,可那王八蛋说,办法好是好,只是我出去,一个女人家,太不容易了,他不能让我吃那么大的苦,不如先让他出去试试。我当时不假思索地说,大姐你是单身一人,就叫我老公跟你办个假结婚,我们把那笔钱给你,等我老公有了新西兰国籍,你再跟他离婚,之后我带着儿子再去找他复婚,不就完了?
等等等等,听蕊蕊说到此处,白景轩忍不住插嘴,问,那个大姐和你老公,就是你家那个王八蛋,不会是设了个圈套,叫你往里钻呢吧?
哎呦,你说得太对了!蕊蕊啪地使劲儿拍了一下自己光着的大腿,说,我当时要是有你这脑子的一半儿也好哇。我他妈的真应了那句话,被人家卖了,还他妈的帮人家点钱呢!我出了这个主意后,那王八蛋和那骚娘们儿还假惺惺地说不行不行呢。骚娘们儿说,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那朋友夫也不可夺啊,我不能干这种事,如果我这么做了,将来在圈儿里就没法混了。我赶紧劝她,说,那不是夺,是我自愿的。那王八蛋也假惺惺地说,跟她结婚,以后搂着她睡觉我可不行,我做不到,我这辈子只能搂着你一个人睡觉。我就又劝那王八蛋,我说,那不都是假的嘛,谁让你跟她搂着了?到了国外,你俩也是分开住哇。经过我的劝说,俩人半推半就地答应了,就这么着,我们卖了店铺,卖了房子,把钱给了那骚货,把两个人送到了新西兰。
在机场道别的时候,你还泪流满面的是吧?白景轩笑笑,问,再再后来,人家两个人弄假成真了,是吧?
你笑我傻是吧?蕊蕊忽然站住了,转过身来面对着白景轩,问,你觉得我弱智,是吧?
没有,白景轩叹了口气,略带着几分惆怅地说,相反,我倒是觉得你善良,单纯。
你说我傻骂我弱智我都没意见。蕊蕊把身子又转了回去,继续沿着湖边往前走。那王八蛋刚到新西兰的时候还好,还每周给我来个电话,后来隔周来一个,再后来隔月来一个,之后就没信儿了。等到了两年头儿上,我托朋友一打听才知道,那王八蛋和那骚娘们儿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后来,我又接到了那王八蛋的一封信,信上说他有儿子了,并说请求我的原谅……
电话铃声打断了蕊蕊的话。
不会是那王八蛋的吧?白景轩赶紧和蕊蕊拉开了距离,示意她接听。
是房东。蕊蕊朝白景轩的身边靠了靠,说,催租房款的。
龙先生,真抱歉,我老公还没从国外把钱打来,能再宽限几天吗?蕊蕊乞求着对方说,再宽限几天,我再催催他,那死东西准是喝高了把事忘了,钱一过来我立即给你打过去。
对方很不高兴地说那就再给你两天时间!说罢就把电话给挂断了。咔哒的声音,白景轩都听到了。
两个人继续在湖边上走,谁也没再说话。
蕊蕊用手摸着脖子上的玉坠。
白景轩眼睛看着水光潺潺的湖面。
你——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说了这个字。同时都拿眼睛看向了对方。
蕊蕊就笑了。白景轩也笑了。
白景轩说,你先说,你要说什么?
蕊蕊说,你先说,你要说什么?
白景轩沉了一下,问蕊蕊,你不能出来工作吗?自食其力?
当然可以,我一直在这么想。蕊蕊回答,可是我先得解决燃眉之急,先把租房款给交上。她问他,这个玉坠你喜欢吗?这是块老玉,我姥姥的姥姥的。
白景轩看向了蕊蕊的脖子和胸部,但他并没有看玉。脖子,尤其是胸部很细腻,很白皙,绸缎般的光滑,让他真想在上面抚摸一下。
白景轩让蕊蕊到自己的公司来上班,并预支了她五千块的工资。蕊蕊相当感动。她把脖子上的玉坠摘下来,递给了白景轩。白景轩问她这是干什么?蕊蕊说抵押在你这儿,毕竟咱们是萍水相逢,我要是跑了你都没处找我去。白景轩顺势就攥住了蕊蕊的手。他攥住了她。她让他攥着。两个人的气息就开始了急促。两个人的心就开始了怦跳。
蕊蕊的工作是打理办公室。白景轩说以前积压了一批纸,各种规格的都有,浪费了可惜,能不能到你原来工作的印刷厂给裁一下?统一成A4,打印,复印都能用得上。蕊蕊说那简单。于是,两个人就开车来到了蕊蕊先前工作过的印刷厂,车还在路上的时候,蕊蕊就给车间主任打了电话。
到印刷厂后,出来迎接的是一个四十几岁,脸色黝黑,有点谢顶的男人。蕊蕊上前给白景轩介绍,说这是我们车间主任。
白景轩赶紧上前把手伸给了车间主任,并一副谦恭的样子说麻烦您了。
车间主任并没有伸出手来和白景轩握,只是用叼着烟的嘴朝他努了努,乜斜起眼睛来问蕊蕊,这人谁呀?
蕊蕊说,这是白老板,我现在在他的公司打工。
车间主任像是审视犯人一样把白景轩从头到脚照看了一遍,之后把烟屁噗地一口给吐了,转过头来对蕊蕊说:叫他把纸放到推车上。
白景轩赶紧遵命去搬纸。
等他把纸在推车上码放好后,车间主任就用左手拉住蕊蕊的胳膊,右手推起了推车,对欲以随行的白景轩说了一句你在这儿等着,便和蕊蕊走进了印刷厂那面黑洞洞的大门。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两个人才从里面走出来。前面是蕊蕊,后面是推着车的车间主任。前面的蕊蕊低着头,样子很疲惫,后面的车间主任依旧叼着烟,原本黝黑的脑门上似乎比刚才又增加了一层灰暗。
坐在车里的白景轩把眼睛放在两个人的脸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白景轩注意到了蕊蕊的头发有些乱,走到车的近前,和他对视的时候,眼神有点散,有点漂移。而车间主任把嘴里的烟头朝他吐过来的时候,眼睛里则明显地埋藏着敌意。
蕊蕊没管推车上的纸,直接开门上了车。白景轩也没有下车。车间主任像处理垃圾似的,把纸往地上一倒,之后撤出推车来,用脚使劲儿踹到了墙角,转身又走回了那扇黑洞洞的大门里。
白景轩转过脸去,用眼睛再次审视着蕊蕊的头发和脸。蕊蕊注意到了,便有一点尴尬,伸出右手把凌乱的头发拢了拢。白景轩猛地一把拉过蕊蕊,不由分说便把她的上衣给撕开了。猝不及防的蕊蕊先是一惊,之后一面喊着一面维护着自己的胸。白景轩就更加疯狂了,三把两把就把衣服扒光了,然后把鼻子贴在了她胸上,像狗一样嗅了起来。一股黏在蕊蕊胸上的烟味一瞬间叫白景轩心中的血液燃烧了起来,他一把把蕊蕊推开,将衣服往她脸上一摔,吼道:臭婊子,你给我下车,滚!
之后的几天里,蕊蕊一直后悔把白景轩带到印刷厂去,让两个男人短兵相接。
蕊蕊没再去上班。她不敢去。不过,他一直盼着他能来电话。这时她已经不再矛盾了,不再纠结了,不再惶恐了,她一心只想着他能给她来一个电话。可是没有。几天了,她的手机一直静悄悄的,没有他的信息。她知道她伤害了他。但她不想跟他解释。解释也解释不清。最为主要的是她手里拿着他五千块钱的工资,却只上了一天班。她准备还给他。她欠他的债。如果他不要那只玉坠,她就把它当掉。
蕊蕊开始给白景轩打电话。
不接。
又给他发短信。
不回。
蕊蕊开始坐卧不安。她试了几次,准备到公司去找他。可是几次她又都抑制住了。
这天半夜,手机忽然响了。
蕊蕊一下子就从床上跳了起来。
白景轩的。她给他设置了特殊的铃音。白……景轩!她急切地叫了一声。
你给我打电话了?白景轩声音低沉地问。
你干吗去了,怎么不接电话也不回短信?听到了他的声音,蕊蕊开始嗔怨,之后又补充道:那天的事儿,你别记在心里。
嗨!白景轩叹了口气,说,那天的事儿,我早忘了!
忘了怎么不接电话不回短信?蕊蕊问。
别提了,那天下午,他妈的她回来了。白景轩很阴郁地说,她说她想孩子了,要看看孩子。
她,回心转意了?蕊蕊急忙问。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呢,心里还挺高兴,特别是她提出来要去给孩子买衣服。白景轩说,结果,正给孩子挑衣服呢,一个电话打来,她他妈的撂下我和孩子就走了。
你,没找她?蕊蕊的心里踏实了一些,问。
找了,这几天一直都在给她打电话。白景轩回答。
怎么样?蕊蕊追问。
置之不理,白景轩回答。
那,孩子怎么样?蕊蕊很关切地问。
我这几天操心的主要是孩子。白景轩说,你说孩子正兴高采烈地让妈妈带着买新衣服的时候,她妈妈却不辞而别,孩子的心里能不遭受打击吗?
蕊蕊听了,把牙一咬,说,他妈的,什么混蛋妈啊,就她这样,也配当妈?也配当教师?操!这样,你开车来接我,我去帮你照顾孩子!
两个人的气息平息下来之后都冷静了下来。
白景轩穿上衣服说你来照顾孩子不合适。懂吗?你我都没离婚呢。
蕊蕊点头。开始穿衣服。她的手碰到了玉坠。她说你要是不要,我就当了它。
他问干嘛?
她说还你债。
他说不要还。
她说得还。再穷也得还。
他说那你就来上班。还负责办公室。
她不想再去他公司。说就想帮他照顾孩子。她要把孩子还有他照顾的好好的。气死那骚货。
最后俩人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她当他家的保姆。两个人签订的协议是以此还债。
第二天一早,蕊蕊早早地起床,开始给白景轩和他女儿白彭鹏准备早餐。当早饭端到桌子上,打着哈欠从自己房间走出来的白彭鹏看到正在餐桌前码放碗筷的蕊蕊时,立马把后半个哈欠给咽了回去。
白景轩于是赶紧介绍,让孩子管蕊蕊叫阿姨,说这是从家政公司请来的保姆。孩子立即便惊愕了,非但没叫阿姨,还一扭头就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蕊蕊犹豫了一下,就走到了彭鹏的房门前,用家乡话小心地说,彭鹏赶紧吃饭吧,吃完了好上学。
过了好半天,彭鹏的房间里一阵响动,之后,房门猛地被拽开了,彭鹏披散着头发,径直冲出了家门。
天很快就到了傍晚。蕊蕊打电话问白景轩晚饭想吃什么。白景轩让蕊蕊看着做,彭鹏喜欢吃油炸的东西,薯条,薯片,灌肠什么的。
两个人正在电话里说着,门外发出了一阵钥匙拧门的声音。蕊蕊警觉了起来。她立即举着电话走到门口。
谁!蕊蕊很有些紧张地问。
外面没有回应。
谁!你要干嘛?蕊蕊继续再问。
白景轩听到电话里蕊蕊的声音。什么情况?怎么了?他赶紧问。
还没等蕊蕊回答,门就被打开了。一个女人推门闯了进来。蕊蕊感觉自己还没有准备来应付这个不速之客的时候,女人却翻翻眼皮,站在了她的面前。
你就是那个什么蕊蕊?女人翻翻眼皮,上上下下打量着蕊蕊问,你就是那个自己送上门儿来到骚娘们儿?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呦,啧啧,还真是人模狗样儿的哈,要是打扮打扮,站个街什么的,还准能卖个好价钱。您瞧这胸脯儿嗨,成千上万的男人都捏过了吧,瞧瞧,这么老大个儿。您瞧这屁股嗨,也是成千上万的男人给摸过了吧……
你嘴干净点儿!受到侮辱的蕊蕊朝对方呵斥了一声,问,谁让你进来的?你,你是谁?
你没权利管老娘。女人把门使劲儿一关,手里的书包一扔,之后气势逼人地盯着蕊蕊,说,在这里能问这句话的只有我!
你,你要干什么?蕊蕊被女人逼视得有些害怕,连连后退。
我要干什么,我要你知道知道什么是廉耻!我要让你知道知道不要脸的代价!说完,女人就像发了狂的豹子一样扑向了蕊蕊。俗话说,女人打架就三招,一挠、二抓、三咬。女人扑向蕊蕊之后没用一个回合,蕊蕊的头发就被抓散,脸就被挠花,手指就被咬破,就连衣服的扣子都被撕开。
白景轩在电话里听到了这一切。他火速跑了回来。
见白景轩回来了,蕊蕊觉得自己有了仗势,便开始对女人发起了反击。她知道女人的要害在哪儿。她瞅准了地方,要将她一击致命。她要为白景轩出一口恶气。可当她的拳头即将击中女人的要害时,她却见白景轩暴跳了起来。她的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疼痛。啪的一声。
蕊蕊惊愕了。
你干啥?她朝他嚷,我在帮你!她抡起巴掌来要回敬他一下。
啪!又是一声脆响。脸上又是一下火辣。
你混蛋!蕊蕊立时就疯了,一头朝着白景轩撞了过去。
女人见了,一把薅住了她。斜刺里的一脚让她难以喘息。
蕊蕊躺在了地上。
女人把自己的衣服整理了一下,把一张纸递给了蕊蕊,问,识字吧?会写字吧?嗯,虽然不知道廉耻俩字什么意思,但是简单的字估计应该会写两个。你写,把你和白景轩怎么勾搭成奸,你又是怎么跑到我家来的,全给我写清楚。这还不算完,我还要报警,我还要警察来帮我查查,看我家里面丢没丢什么东西!
操!你报警吧!蕊蕊忽地从地上坐起身来。你不报,我也要报!
警察十几分钟后来了。
蕊蕊在纸上写了强奸俩字。
警察开始调查这件事。当事人都被带到了派出所。
几个小时后,蕊蕊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她想撤回那张纸。说那是她自愿的,她是在还债。他们有协议。说她诬告白景轩是被他妻子气昏头了。她愿意给他道歉。
蕊蕊叫来了警察。
警察并没有像蕊蕊想象的那样感到惊讶或是疑惑。毕竟她身上有伤,衣服被撕扯坏了,现场也有打斗过的痕迹。完全符合强奸的推理。
撤案吗?警察问她。一脸的平静。甚至有些阴沉。
撤,撤案。蕊蕊说,没事了吧?我们可以走了吧?
警察摇头说暂时还不行。
蕊蕊慌忙问啥情况?我不告他了还不行吗?
警察说事情进一步复杂了。恐怕你还要接受进一步的讯问。
讯问?蕊蕊几乎朝警察喊了起来,还讯问啥?我不告了还不行吗?
警察依旧平静。依旧阴沉。他说蕊蕊女士,你被控告卖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