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东
晚上,友祥就着咸菜熬豆又喝起了廉价的散装白酒,惹得秀芬又叨叨起来:
“喝!喝!喝!不喝就活不了?你不知道抽烟喝酒影响健康?这日子本来就够紧的,你再抽烟喝酒,可啥会儿盖上三间新房?!”
友祥和秀芬结婚六年,儿子五岁了。丈夫靠微薄的工资养家糊口,家境虽穷,倒也夫妻恩爱,日子平稳,只是丈夫的抽烟喝酒成了妻子的心病。
过去秀芬的历次叨叨,友祥都没放在心上,今天秀芬的话多了,友祥便心生不满:“我每天上班干活累个贼死,再戒了烟酒,活着还有啥意思?”
秀芬见丈夫不服,便言辞激烈起来,还一生气把丈夫的半碗酒泼了。友祥本来就喝多了,见妻子把自己用血汗换来的白酒泼了,怒从心头起,一扬手给了妻子一巴掌。
婚后第一次挨打的秀芬委屈地捂着火辣辣的脸,惊疑地注视着友祥:“你,你,你还打我?我不活了……”秀芬说着就下炕穿鞋,“噔噔噔”地出屋而去。
“不活了,你就吓唬我吧!”友祥这样想着,又倒了半碗。
秀芬气呼呼地走出家门,从村西头向村北走去。村北有园艺队的葡萄园,葡萄园周围有一圈林带,长着几行杨树。她想:“只要把裤带往树上一栓,把环套往脖子上一套,忧愁烦恼就都没了,友祥也就老实了。”村里也有树,她不愿死在村里,怕人们讨厌、忌讳。
天空阴沉着,夜色漆黑。秀芬蹚着半人高的荒草,低一脚高一脚地走在南面的林带中。夜宿的鸟儿“突突”地飞走,蝈蝈不知疲倦地叫着,成群的蚊子跟定她,露水打湿了衣服,她全然不觉。
在过去,她一个女人,在这种时候来这种地方,是会吓坏的。今天她是来寻死的,连死都不怕的人,没什么可怕。她摸着一颗颗树身,歪头向上看着,寻找着适宜于上吊的树。自己不会上树,只能找够得着的歪脖子树或树杈低的树。她蹚着荒草向前走了四五百米,并未找到。因为棵棵参天大树都是笔直向上,树身光溜溜,别说歪脖子树没有,树杈低的树也没有。大概那些低的树杈早被拾柴的人砍去了。正值失望之际,她被什么绊了个跟头,她趴在荒草中想:“原来:透过灰蒙蒙的天色和蒙蒙的细雨,她看到,三间破房倒平了,院中一片死寂,处处翻沙冒水。秀芬疑惑:他们父子都砸死了?“他爸——,小刚——”秀芬尖叫着扑向废墟。
秀芬徒手抠挖房盖,边抠边哭喊:“他爸——,小刚——”
泪水鼻涕混成黏涎子,挂在秀芬下巴上。秀芬边哭喊边拼命抠挖时,忽听有人喊叫:“秀芬——”秀芬以为是从房盖下传出的声音,后觉方向不对,回头时,见友祥背着儿子跑来。她垂着手指滴血的两手,跪着愣在已经抠了一个脸盆大的洞的房盖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熟睡的友祥被儿子找妈妈的哭叫声惊醒,见屋里没有秀芬,猛然想起昨晚她的气话,不觉吓出一身冷汗,立刻背起儿子去外面寻找。他在村里村外“秀芬——,秀芬——”地喊着没找到,却发生了地震,他的肠子都悔青了。他知道秀芬好面子,夜间出来不可能惊动别人家,肯定在露天,但只要她活着,就不会有事,就怕她回家,在屋里。友祥这样想着,背着儿子跑回家来。
友祥放下孩子,跑上废墟,一把搂过妻子,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