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碎的诗意 （组诗）

田章夫

石头的命

天宇塌陷的时辰

地壳崩裂的时辰

是石头的生日

那一刻电闪雷鸣

生命的呐喊很尽兴

此后便沉静在思索里

石头的命很硬

一切的痛

成不了石头的克星

切割 碰撞 挤压

石头的棱角越来越清晰

苦命这个词

进不了命硬者的语境

命中注定

在崎岖山路上垫脚的

是石头的命

垒实防火墙

筑牢拦洪堤

与凶焰恶浪死拼的

是石头的命

石头皱褶中的铭文

与石头的命同在

无言的山

站在地平线上

石头的命

是山的骨骼

卸  妆

倒春寒意味深长

是一个与生俱来的暗示

这棵独立独行的树

依然坚挺在冷雨中

只为撑起有尊严的三月

虚浮的色彩很短暂

花朵的云

芬芳的雾

很快被风拂去

生命意犹未尽

倾尽热情孕育些果实

填补枝头的空白

只为证明

荒芜并非命里注定

人们采撷之后

枝条终于一片凄清

坚硬的果核无法逾越

咀嚼已经终止

苦涩酸甜的话题

永远不会有定论

甜蜜或许是一种偏见

记忆太久终究变得腻人

忘却是最佳的选择

这棵树

面对一泓秋水

撒落最后的叶子

随波漂往虚无

卸了妆的树

与一切负担诀别

斜阳下疏朗的剪影

平静 超然

有生命原始的单纯

去秋雨中仰望

农历八月的黄昏

絮絮叨叨的雨

数落时间的悠长

目光也被淋湿

来去的路

显得模糊不清

听说墙外的桂花

仍然开得执着

我喜爱

那寒意中的暖香

比春的味道更显浓烈

决计前往温习那份记忆

我举起一把亮色的伞

在雨幕中撑开一线缝隙

然后以青春的步子行走

那伞如同一面盾牌

但无意将秋后病态的雨

想象成冷箭

纠缠不休的风

以琐碎的动作

拉开我的领口取暖

但剰余的体温

焐不热潮湿的日子

我不会

在室外呆过一百年

我只是去仰望片刻

那树桂花

农历九月的我立于江岸

农历九月的我立于江岸

思绪随秋水在阳光下涌动

我仍旧是个懵懂少年

江风中的想象改不掉潦草

混浊的时间没有码头

不会理会两岸闪烁的灯火

无非是锣鼓喧天的戏台

生旦净末丑时隐时现

无非是猜拳行令的酒楼

聚聚散散挥霍泪水

一叶扁舟或是豪轮

照样是登船下船行色匆匆

也许是游人也许是水手

一身风尘都是沧桑过客

农历九月的我立于江岸

混浊的时间

流动的声音细如游丝

像是呻吟又像是喘息

从九月的初寒中来

到九月的初寒中去

失  眠

我与昏聩的黑夜对视

我的糊涂

是因为我的清醒

混浊

让人什么也看不见

固执的眼睛却不肯闭合

不要再思虑

这句超然的话

反复思虑了一个通宵

夜终于挺不住

翻过窗户逃逸

晨光倾泻而入

将我冲进新的日子

如释重负

一切终于失而复得

只有闹钟显得多余

我擦拭镜子

我向往镜子

每天与镜子约见

不希望彼此蒙上灰尘

我擦拭镜子

我在镜子外面

我在镜子里面

擦拭过后

眼中的镜子纤尘不染

眼中的自己很透明

镜子是我的镜子

我是镜子的镜子

我擦拭镜子

乌  鸦

那只乌鸦

在一株樟树的枝条上

兀自歌唱

有人说

黑色生命很晦气

扔过去一些石头之后

赶紧关闭门窗

乌鸦表情很黑色

乌鸦叫声很黑色

被认定不是益鸟

乌鸦翅膀找不到归宿

只因为

乌鸦羽毛黑得发亮

只因为

乌鸦歌声摆脱了低俗

开灯时分

远山倾斜

夕阳蓦然滑落

长河岩浆奔涌

沸腾的情感令浪花飞溅

苍穹顿时挂满水珠

渡轮的汽笛毅然拉响

上路的人

睁大满怀期盼的双眼

遥望对岸

上游的深处

弥漫过来满江暮色

伴着潮声

依稀耳闻楚人的吟唱

在这最后的时刻

在这最初的时刻

每一个生命猛然醒悟

人们果断地

点亮自己

江岸的灯火蓬勃升起

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霞光万丈的预演

责任编辑：吴  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