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顺实事件”与朴槿惠的威权风格

施牧青

母亲陆英修被刺杀后，朴槿惠有5年第一夫人经历，相对民主技艺更熟悉威权风格的治理。而经历过一连串事变的朴槿惠对别人信任度低，过度信任和依赖崔顺实，酿成了此次事件。

韩国《中央日报》下属的JTBC电视台记者徐福贤从一台崔顺实丢弃的电脑中，修复硬盘获得了200份文件，其中44份是朴槿惠在2012年到2014年的演讲稿。10月24、25日两晚JTBC电视台主持人孙石熙的独家追踪报道，在全韩引爆了“崔顺实事件”。随后，首尔大学、延世大学、庆熙大学、光云大学、西江大学、檀国大学等高校教授和大学生发表《时局宣言》，29日晚首尔爆发超过两万人的烛光集会，并波及釜山、蔚山、光州等大城市。由此，以威权风格治理韩国的朴槿惠政府陷入政治危机。

在研究“威权继承党”的政治学者James Loxton看来，2013年2月成为韩国总统的朴槿惠与前孟加拉国总理卡莉达·齐亚、前巴拿马总统马丁·托里霍斯，都来自独裁者家庭，在民主转型后经过选举上台。朴槿惠在母亲陆英修被刺杀后，有5年第一夫人经历，相对民主技艺更熟悉威权风格的治理。虽然近4年来朴槿惠并未使韩国向威权复归，但却加强了对新闻与言论自由、集会结社自由的限制。比如，民主劳总委员长韩相均被判5年监禁；2014年宪法裁判所取缔亲朝鲜的进步统合党，是继1958年之后韩国第二次取缔一个政党；使用臭名昭著的国家安全法判处的人数也不断上升；2017年强制使用国定历史教科书等。

朴槿惠治理下的韩国民主体制，相比2008年现代峨山研究院院长咸在凤称赞的韩国“奇迹般的民主”，已经出现明显倒退。2016年7月美国《外交政策》刊文《韩国会复归独裁吗？》也表达了类似观点。

崔顺实事件始末和文艺界“黑名单事件”

崔顺实事件发生在韩国民主倒退的背景下。8月底“禹柄宇门”（禹柄宇时任青瓦台民政秘书）后期浮现了Mir财团和K体育财团弊案，牵涉朴槿惠“闺蜜”崔顺实。事件早期，韩国传统三大报（朝鲜日报、中央日报、东亚日报）和三大公视（KBS、MBC、SBS）都噤若寒蝉，只有左翼、批判性的大报《京乡新闻》、《韩民族日报》等作了跟踪报道。

其实，早在2014年，日本《产经新闻》首尔支局长加藤达也就在一篇文章中追问朴槿惠在世越号船难后“下落不明的7小时”，引出了被称为“青瓦台幕后红人”的朴槿惠前秘书室长郑润会。2004年离任后的郑润会，仍然定期与青瓦台10名秘书官见面，商议政府人事。对此，朴槿惠总统予以否认。这次最早被韩国《世界日报》独家报道的第一次“暗线干政”事件，后来不了了之。

朴槿惠总统并未从郑润会事件吸取教训，两年后又爆发了第二次“暗线干政”的崔顺实事件。崔顺实是朴槿惠40年的“闺蜜”，亲密度超过了妹妹朴槿令、弟弟朴志晚。母亲陆英修和父亲朴正熙双双被刺杀身亡，对朴槿惠身心造成很大伤害。金载圭作为韩国中央情报部长是朴正熙信任的人，却背叛了朴槿惠的父亲。朴槿惠后来又经历了在全斗焕、卢泰愚政府时期人间冷暖的转换，还有跟妹妹朴槿令育英财团领导权的纷争。经历过一连串事变的朴槿惠对别人信任度低、喜欢考察别人的忠诚度，新世界党前发言人田玉丽的回忆录亦有相关记述。崔顺实是朴槿惠少数信任和依赖的人之一，后来崔顺实事件涉及的权力腐败、滥用职权、公私不分甚至违反《总统档案管理法》就不难理解。

今年9月，K体育财团和Mir财团在韩国文化体育观光部以异乎寻常短的1天时间完成了注册，并在数月内获得900亿韩元（约5亿人民币）的资金注入。国会在野党议员调查发现，崔顺实和青瓦台政策调整首席秘书官安钟范（崔、安两人现在都已被捕）以朴槿惠的名义为两个财团向韩国“全国经济人联合会”各大财阀募捐，三星、现代、LG、乐天、SK、KT、斗山、CJ等财阀悉数在内。

Mir财团和K体育财团丑闻发酵后，剧情转向梨花女子大学“马术特长生”郑宥罗。郑宥罗是郑润会与崔顺实的女儿，2014年被梨花女子大学破格录取后，经常不上选修课也能拿到学分，被梨大学生揭发存在特权。一石激起千层浪，攀缘权门的校长崔京姬被迫辞职。

随着崔顺实事件进展，韩媒询问青瓦台与崔顺实、两个财团是否有联系？谁知青瓦台方面像应对今年7、8月份民政首席秘书官禹柄宇涉及贪腐一样搪塞敷衍媒体。不料，崔顺实被查出在注册K体育财团前，还在德国注册了“The Blue K”和“Widec”两家公司。崔顺实为女儿马术训练筹集资金，通过K体育财团筹集的钱转移到德国公司账户。崔顺实事件发展至此，已有跨国洗钱嫌疑，但韩国检方在两财团丑闻发酵1个月后才开始消极调查。10月24日，朴槿惠在国会2017年预算演讲时突然抛出“2017修宪论”，意图转移崔顺实事件焦点，不想晚上JTBC独家报道却将崔顺实事件彻底引爆。

早前的10月16日，《韩国日报》独家报道也投出一枚震撼弹：去年5月朴槿惠政府下达了一份封杀9473名文艺界人士的“黑名单”，从导演朴赞郁到演员宋康昊、金惠秀、河智苑等都包括在内。“黑名单”上的文艺界人士如果向政府申请资金或拍摄协助，都将被拒绝。朴槿惠此举，被文艺界人士批评为“维新亡灵”（1972年至1979年朴正熙“维新时期”重现）。黑名单上多是支持文在寅、朴元淳和反对政府“世越”号处理方式的文艺界人士。民主社会本身存在多元和包容，而朴槿惠很难容忍不同意见，也不善于同公民社会沟通。

韩国“总统怪圈”与朴槿惠职位前景

1987年民主转型以来，包括朴槿惠在内的大韩民国第六共和国历任总统都未避免“总统怪圈”，卢武铉甚至羞愧自杀。究其原因，虽然韩国民主体制存续了近30年，但是威权遗产并未完全去除。围绕总统权力的个人化网络和派系主义比正式制度运作还有效，政治精英和经济精英都依赖庞大的恩庇网络（Patronage Network）。比如，金泳三时期的“上道洞派”、金大中时期的“东桥洞派”、卢武铉的“386集团”、文在寅的釜山政治势力、李明博的胞兄李相得和李在五竞选功臣等派系。

所以，韩国无论左派还是右派总统，由他们亲戚和亲信组成的派系小圈子都难免涉及贪腐、滥权。如金泳三的儿子金贤哲，金大中的12名亲戚和3个儿子等。再如1996年金泳三秘书室长张鲁学不当蓄财被判刑，2003年卢武铉秘书室长梁吉承因接受清州夜总会招待而辞职，2012年李明博秘书室长金禧中因接受储蓄银行贿赂而辞职。

除了非正式的恩庇网络，源自朴正熙时期的绵密的政商关系遗产，也是崔顺实事件的肇因之一。比如，为崔顺实关联财团募捐的“全国经济人联合会”，即是朴正熙时期为了获取财阀政治献金而成立，一直保留到了朴槿惠时期。此外，在韩国问责制不足的情况下，政客与商人共谋，滥权可能性极大，而且举报困难。

崔顺实事件贪腐、滥权的部分，并未超出传统韩国政治版本，超出的部分是崔顺实的“暗线干政”。如今“倒朴”声浪越来越大，朴槿惠会否迫于全韩各地抗议而下台？根据1987年宪法第65条，弹劾总统需要国会过半议员提出，有2/3以上议员支持弹劾才能通过。虽然三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国民之党、正义党）议员数过半，但是执政党新世界党不会同意弹劾，弹劾案即便提出也会搁浅。在“暗线干政”问题上，朴槿惠违反了《总统档案管理法》。不过，根据宪法第84条，除非总统犯有内乱和外患罪，否则总统任职期间免于刑事责任。

崔顺实11月1日被检方紧急拘留后，朴槿惠作出危机应对，解除了国务总理黄教安、经济副总理柳一镐的职务，提名金秉准、任钟龙分别接替。此举意味着朴槿惠仅负责国防和外交，金秉准（卢武铉的前幕僚、国民大学教授）负责经济和内政。民调支持率跌到历史新低5%的朴槿惠，11月4日第二次向国民道歉时表示愿意接受检方调查。即使如此，执政党前党首金武星还是敦促朴槿惠退出新世界党。对朴槿惠来说最好的结局，也许就是像李相得被判刑后的李明博一样，在任期末尾等着2018年2月卸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