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哲
1936年10月底,红军三大主力在甘肃海原(今属宁夏)、打拉池一带歼敌的海打战役宣告流产。历年来海打战役的研究多聚焦于政治层面,有意无意间掩盖了其他因素的影响。本文从通信与情报角度出发,探讨海打战役流产的客观因素,换个角度读历史。
一、红军总部与前敌指挥部联络不畅
1936年10月,红军第二、四方面军在甘肃会宁境内与红一方面军会师,为时两年的长征宣告结束。在中革军委统一部署下,红二、四方面军随即在西(安)兰(州)大道南北展开,奉命“敌不进我不退,敌进节节抵抗”,迟滞国民党军向北推进,以待11月黄河冰期来临,红军北渡黄河发起“宁夏战役”,开创新局面。
与此同时,国民党军组织了“通渭会战”,于10月21日拂晓向红军发起总攻,企图在会宁一带聚歼红军主力。为保证宁夏战役如期进行,必须阻止国民党军迅速向北推进。节节抵抗未达目的后,红军组织了海打战役,计划在黄河东岸的甘肃海原、打拉池一带歼敌主力一部,遏其北进。
1936年10月28日,彭德怀就任红军前敌总指挥兼政治委员。彭德怀于当日早7时提出了“海打战役战略计划”,29日20时发布了“海打战役集结令”,30日上午7时下达了“海打战役作战部署”。30日上午10时半,红军总司令朱德、总政委张国焘通知已西渡黄河的红四方面军总指挥徐向前、总政委陈昌浩,说已下令尚未渡河的红四方面军第四军和三十一军开离预定集结地域。此即《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史》所称“第四、第三十一军未能到达前敌指挥部指定的集结地域”。
此时,红军有两套作战指挥机构,一套是朱张的红军总部,另一套是彭德怀的前敌指挥部。前者负责红军前线作战指挥,后者负责指挥海打战役。由于三个方面军尚未统一通信密码,前敌指挥部无法向担任阻击南敌任务的红二、四方面军各军直接下达任务,所有电报均经过红军总部及红一军团电台转发。同样,红二、四方面军各军战情和态势,也无法第一时间上报前敌指挥部。
这种状况显然不利于战场指挥和交换情报。10月16日朱张提出“我们须与彭德怀同志及一方面军各军通电,是否由总部制定密本,颁发一方面军各部,以便我们与彭德怀,三十军与七十三师和各方面军首长间互相联络”。18日毛泽东周恩来复电:“军委与兄处及三个方面军通电密码由育英带上,德怀亦编了一种带来打拉池,兄处不必再编。”10月23日,朱张到打拉池与彭德怀会面,双方就宁夏战役和阻击南敌进行沟通。
10月28日7时,彭德怀提出海打战役战略计划。从时间上看,这个计划理应是朱张彭共同协商的结果。当日毛周复电“完全同意前敌总指挥兼政委彭德怀同志俭日(即28日)7时之海打战役战略计划”。晚19时,朱张发出《关于三个方面军协歼胡敌之行动部署》电。彭德怀当日离开打拉池,移师麻春堡。29日,朱张于打拉池发出《关于海打战役三个方面军部署》电,命令“四方面军之四、三十一两军亦于31日全部集中打拉池、干盐池线。”20时,彭德怀在麻春堡发出《海打战役集结令》,命令“四方面军主力四军、五军、三十一军3个军照朱张电令不变。”30日 早7时,彭德怀发出《海打战役作战部署》。10时半,朱张通知徐陈,已将四军和三十一军调离海打战役预定集结地域。
如果彭德怀与朱张会面时带来了密码本,那么双方应当可以直接通报,不必由第三方中转。可是29日彭德怀的“海打战役集结令”并没有直接发给朱张,而是在电文结尾标明“请海东抄送朱张徐陈董黄萧周及四军首长;请左聂抄送二方面军贺任……”海东即徐海东,时任红一方面军第十五军团军团长,此时驻扎打拉池,可将集结令直接送达朱张,再通过红军总部的电台下达给红四方面军各军。左权、聂荣臻时任红一军团代军团长和政治委员,之所以要左聂“抄送”给贺龙任弼时,是因为红一军团与红二方面军总指挥部之间可直接通密电——10月22日双方在将台堡(今属宁夏)会师后,左聂曾交给二方面军两套自用密码。
同样,30日早7时彭德怀发布海打战役作战部署,也在结尾标明“左聂抄贺任并呈朱总司令”,照字面理解是让左聂转发给贺任,再由贺任转呈朱德总司令。为何不让徐海东直接抄送朱德呢?因为这天凌晨4时朱张率部离开打拉池开往干盐池,徐海东没有与之同行。贺任也于当日一早率部从红羊坊一带出发,中途到干盐池与朱张会合。左聂会不会派人去送电报呢?这种可能性理论上存在,实际行不通。当时双方不在一处,彼此隔着国民党军的海(原)固(原)封锁线,派人送信要冒很大风险,时间也无法保证。况且,红二方面军部队这天正向西北移动,无从找起。
由于没有约定通报时间,因此很难确认二方面军何时收到左聂抄转的电报。查10月30日通报记录,左聂与贺任仅13时有过一次通报,从行进时间测算应是贺任到达干盐池后进行的。也就是说贺任收到海打战役作战部署的时间,不会早于13时,译电后再转呈朱总司令,时间更晚。这就出来一个时间差。即由于转报延误,朱张10月30日10时半许调动四方面军部队时,对3个半小时前彭德怀下达的海打战役作战部署毫不知情。同样,朱张调整部署改变决策,将海打战役作战地点由海原打拉池以南改到麻春堡一带,“决以一二方面军主力及三十一军集结麻春堡附近,消灭突进之敌”,彭德怀此时同样一无所知,仍期待四军和三十一军开往预设战场待机歼敌。
按说中革军委将海打战役指挥权交给彭德怀,朱张改变决策应先与彭德怀沟通,由前敌指挥部下达命令才符合程序。可由于通信不畅,双方无法及时沟通交换意见,导致海打战役无法执行。这种状况两天后宣告结束。11月1日,彭德怀在关桥堡与朱“与张贺任会商,一致坚决主张打击胡敌,消灭其两三个师,停止其追击”,“一方面军、(四方面军)三十一军、四军、二方面军一致努力为争取上述胜利,并由前敌总指挥统一调遣,朱张不干预”,“海打以南战役计划已失先机,现决在海打大道以北寻求战役机动打击胡敌”。当日林育英赶到关桥堡,带来了三个方面军通电的密码,自此结束了通信不畅的局面。1936年11月22日,在彭德怀统一指挥下,三个方面军协同作战,取得了山城堡战役的胜利。endprint
二、锁定之敌未能进入预设战场
1936年10月21日拂晓,国民党军在通(渭)马(营)静(宁)会(宁)地区向红二、四方面军发起总攻击,很快占领了西兰公路。10月24日夜,红四方面军在虎豹口西渡黄河成功,27日朱绍良发布“感亥”令,要求所属各部“以迅速行动将当面之匪压迫于靖远南北、黄河东岸地区一举歼灭”,同时明确了各部追击路线。右路胡宗南部 “第一军……以二师兵力编为追击队,由现地经红羊坊,向打拉池猛力追击”。
此时情势危急,如果不设法阻敌北进,红军势必很难在狭小地域坚持到冰期执行宁夏战役。三路追兵,打哪一路可以起到震慑敌军阻敌北进的目的呢?毛泽东选择了蒋介石嫡系胡宗南。10月28日毛周给朱张和彭德怀发电,要求“在数日内坚决突击,消灭胡敌先头一个师至两个师”。29日,毛泽东再次提议“专打周、孔两师”。30日7时彭德怀制定的海打战役作战部署,将战场预设在敌右路胡宗南部前进的方向上。
此时彭德怀根据情报形成的判断是:胡宗南……其先头纵队以孔、邹(周)、伍三个师共9团组成之。昨(29)日先头已抵红羊房附近,与我三十二军对抗中。第一师为后尾纵队……估计其孔、邹(周)两师有向古西安州、干盐池并进企图。从红羊房到打拉池有多条途径,经古西安州、干盐池是最便捷的一条。彭德怀的意图是调集部队到古西安州一带和打拉池以东集结,待敌向七百户、二百户前进时,红一方面军主力进至该路东侧的关门山南北,红四方面军第三十一军进至该路西侧的王家井沟和狼耳子沟一线,两面夹击,一举歼敌。如果确如情报显示那样,孔、周两师为先头纵队,“向古西安州、干盐池并进”,而红军集结到位,则战场地形对红军非常有利,胜算把握极大。
但是战场情况变化莫测。10月28日,即彭德怀提出海打战役计划当天,蒋介石调整部署将追剿军由三路增加到四路,胡宗南进攻路线向西偏移,担任右翼掩护的东北军由红井子向古西安州、干盐池推进。结果,进入海打战役预设战场的就不再是胡宗南周、孔两师,而变成了东北军。30日红二方面军后卫第六军向北行进时,沿路尾随攻击的正是东北军白凤翔的骑兵第六师。31日傍晚,敌骑六师进入古西安州附近,被以逸待劳的红一方面军第一师和七十三师击溃,成了周孔两师的替罪羊。
三、指挥部无法及时了解战场情势
电台通信是红军传递信息的主要手段。红军电台数量有限,一部电台对应多方电台时,只能在时间上依次轮转,以完成对上、下及对友邻通信。通信各方须约定不同的密码、呼号、波长和时间窗口,并且由于电台资源和干电池持续工作时长限制,一般不会对某一电台进行24小时不间断收听。驻张学良处的红军代表刘鼎,就曾要求将每天联络的时间窗口改为5时、13时和21时。
电台通信需要架设天线,根据不同地形、距离和方向进行调整,以达到信号最佳,所以行军过程无法通信。因某种原因错过时间窗口后,只能等待下一窗口的到来。当战斗进展过快时,窗口模式很难及时传递敌情,使上级指挥员对战场态势的了解常常滞后,导致贻误战机或错误决策。
此时关麟征的敌第二十五师沿会(宁)靖(远)大道向北,从会宁依次经过甘沟驿、蒋家大路、郭城驿、红堡子、大芦子、小芦子、黑城子到靖远高速推进,于10月27日占领了甘沟驿,还进到更北的田家坪。28日18时推进到蒋家大路,在路东的车家川附近与红三十一军激战,晚上23时又向北推进到郭城驿东南的二塬、头百户、二百户一带。朱张显然未能及时得知甘沟驿已失守,28日20时还下令“四、三十一军尽量多带粮食来甘沟驿,应到打拉池线”,以“决遵照军委电令,在海原以南地区消灭胡敌先头一两个师”。
29日,徐陈下达命令:“决定三十一军今晚全部分两路经大小芦子迅速开打拉池找(红军)总部……”要求红四军“(王)宏坤所部以两营在郭城驿阻敌……其余宏坤所部今晚速开大芦子通打拉池线,接三十一军后开打拉池。(陈)再道率一个师今晚上速经大芦子开打拉池……该军两方共一团之游击部队尽量阻止敌人,适时向大小芦子及以东线撤收,以打拉池为后方”。按照命令,红四军、三十一军需经大芦子向打拉池开进,赶到海打战役指定集结地,可敌军关麟征师这天上午9时就占领了郭城驿,11时拿下了红堡子,18时又攻占了大芦子。这使得红四军对“在郭城驿阻敌”,“今晚速经大芦子开打拉池”的命令难以执行。
与关麟征师正面交手的红四军和三十一军,此时处境万分危急。红四军和三十一军被敌军分割成多个小股,打乱了建制,很难再组织起有效抗击完成上级的指定任务。
30日拂晓,关麟征师从大芦子出发,下午17时到了靖远,20时占领了虎豹口渡口。31日上午,关麟征师从靖远向打拉池出发。下午16时半与在小水里担任阻击的红四军十一、十二师发起攻击,18时攻占了小水里,24时占领了打拉池。关麟征师孤军速进打乱了红军既定部署。此时全员仅5000余人的红四军正在以营、连为单位顽强作战,这种情况下要抗击装备精良、有飞机助攻且人数过万的关麟征二十五师及王均的另几个师,实力过于悬殊,完全无力将敌“最后遏制之”。
受通信限制,彭德怀无法及时获悉红四军和三十一军的实际战况,因此不可能对作战部署做出及时调整。朱张在获悉情况后即行改变既定部署,决定到麻春堡一带再伺机歼敌,海打战役至此流产。
1936年12月,毛泽东在《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中写道:“指挥员的正确的部署来源于正确的决心,正确的决心来源于正确的判断,正确的判断来源于周到的和必要的侦察。” 由于形势紧迫,海打战役时红军不得不在侦察与通信手段严重不足的条件下临阵决策,因而在敌情判断和作战部署上产生了一定偏差:一方面,最高决策层一再强调专打右路胡宗南,以期枪打出头鸟顺势遏制国民党军全线北进,却没能及时获悉关麟征马不停蹄中路突进,战役目的未战先失。另一方面,前敌指挥部针对周孔二师布下的口袋阵由于敌军调整部署而形同虚设,即便红四军、三十一军如期到达预设战场,战役目标也无法达成。因此,在当时条件下,海打战役流产是无可选择的必然结果。(责编 兴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