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路军来到了五台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我从太原辍学回家。当时我并没有认识到抗战的长期性,还想着等学校复学后去读高中,或者等打完仗后再去上学。没想到,这仗一打就是8年。
回到村里后,我和几个进步青年常常到小学校里去宣传抗日,给学生们讲九一八事变,讲东北义勇军的事迹。槐荫村消息闭塞,村里也没有什么报纸,我和我的叔伯哥赵子泽一起,每天晚上到赵承绶家里听收音机广播新闻。赵承绶是我们村的人,抗战爆发后,任阎锡山晋绥军骑兵第一军军长,正好这段时间住在家里。他们家和我们在同一个胡同。晚上趁他们打麻将的时候,我和赵子泽就从国民党的电台里收听全国抗日的消息。第二天早上,我们就出手写墙报,两张纸,村东头贴一张,村西头贴一张,每天一期,向群众宣传抗战的情况。
七七事变后,中华民族面临着亡国的严重危险。在全国抗日救亡运动日益高涨和共产党的倡议下,国共两党实现了第二次合作,共同抗日。1937年8月,在陕北的中国工农红军主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由朱德任总指挥,彭德怀任副总指挥,叶剑英任参谋长,下辖第一一五师、第一二○师、第一二九师。红军改编之后,八路军总部率各师迅速开进山西抗日。同年9月中旬,朱德总司令率八路军总部进驻五台县南茹村,一一五师也从陕西东渡黄河开到以恒山为依托的晋东北地区,进行抗日。
1937年9月间,日军侵占山西雁北,大同、广灵等地相继失守。国民党军队从晋北往南步步溃退,他们一路上乱抢东西,军纪败坏。我家一个亲威,家里养了一头毛驴,被国民党兵盯上,非要牵走驮行李、送病号不可。那时老百姓养一头毛驴很不容易,几乎相当于他的半条命啊!当然舍不得被人拉走。我的亲戚只得跟着毛驴一起随军运送军需。没想走到半路,毛驴还是被抢走,人也被国民党兵用刺刀捅死了。
在日军大举进攻、国民党军节节败退的时候,八路军却大踏步地向前线开进。八路军的装备相当差,战士们穿着草鞋,背着背包,枪支也不一致,但是队伍精干,纪律严明。山西的老百姓被国民党的部队给整惨了,再加上阎锡山过去的反共宣传,诸如“共党杀人如割草,无论穷富皆难逃”,共产党是“共产共妻”的土匪,等等,他们对共产党和八路军心怀疑惧,看到军队后都往山沟里躲。这时候,我们就向群众宣传,八路军是来打日本鬼子、帮助贫苦群众的。1937年的中秋节前后,八路军途经东冶镇,我和赵子泽、赵拓背上篓子,到村子里为战士们募捐,你家给几个果子,他家给几块月饼,很快把篓子装满了。在胡同口边上,一个老太太在我们的动员下,把开水烧好,摆上桌子和饭碗。当八路军经过我村村边的时候,我们把募捐来的瓜果、月饼,追着往战士手里送。战士们军纪很严,什么都不要,最多是边走边喝上几口水。八路军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赢得了老百姓的信任、尊重和爱戴。
在这一时期,我第一次见到薄一波同志。1936年10月,薄一波受中共中央北方局指示回到山西。卢沟桥事变后,他接受阎锡山邀请,组织新军。1937年8月,山西新军在太原成立,全称叫“山西青年抗敌决死总队”。1937年9月21日,薄一波率抗敌决死总队从太原开到五台山地区,准备建立抗日根据地,部队就驻在东冶镇。在东冶镇的群众大会上,我第一次见到他,听他作报告。我在入党后听说过薄一波的名字,知道他是个老党员。薄一波的家在定襄县蒋村,离我上学的河边村有20里路。他比我大12岁。
1937年9月下旬,一二九师副师长徐向前随八路军总部到五台后,回到离别十多年的家乡五台县东冶镇永安村看望家人和乡亲。徐向前是我们景仰的红军高级将领,听到这个消息,我和赵鹏飞、赵子泽很兴奋。一天黄昏,我们偷偷到永安村看望徐向前。徐家是个普通的家庭,有个小院子。见面后,我们向徐向前作了自我介绍,徐向前对我们这3个家乡青年表示欢迎。他跟我们谈了抗战形势、统一战线、抗日救国十大纲领等,大概谈了半个多钟头,我们很受鼓舞。
1937年9月中旬,日本人攻打山西雁门关。在槐荫村可以听到远处的枪炮声,老百姓人心惶惶。赵承绶全家都跑了。凡是有点办法的人都向大后方逃难。9月29日晚上,青年抗日决死队离开了东冶镇。第二天早上起来,我们一打听,决死队沿着滹沱河往东走了。当时我们并不知道薄一波是奉中央的指示,率队过石太路,到晋东南创建新的根据地。决死队离开后,我心里很着急,想找赵鹏飞、赵子泽商量参加决死队的事。正好在这天早晨,川至中学的3个同学背着简单行李找到我家,说学校解散了,老师、学生各回各家。这3个同学常和我接触、联系,受我的影响比较大,对我也很信任,就来找我。我告诉他们:我的同学刘振国(后改名李哲夫)就在决死队总部,昨天晚上才开走。我写一个条子给他,说你们赶快追,追上后就参加决死队。你们先走,我随后也要去。听我这么一讲,3个人饭也没吃,背起背包就出发了。后来,他们都参加了决死队,经历了革命战争的锻炼,新中国成立后3人都成为人民解放军的中高级干部。
这3个同学走后,我找到了赵鹏飞、赵子泽。当时,炮声隆隆,村里人都跑到了街上,商量该怎么办。我要和赵鹏飞、赵子泽一道去参加决死队。这时候,旁边有个名叫赵广生的人,曾在旧军队当过参谋,对我们说:“你们年青人都走了,剩下妇女、老人、小孩怎么办?赵承绶家里有枪,你们应该去把枪取出来,组成个队伍,掩护全村的人跑出去,到哪儿也能搞点饭吃啊!”
听他这么一说,我们也觉得有道理。我和赵鹏飞,还有几个进步青年赵拓、赵元红、赵二虎一起去搞枪。赵承绶家里确实有不少枪,还留有一个军械员看家。这个军械员正慌得不得了。他既不敢跑,怕赵承绶以后处分他;又怕日本人打来,知道他是中国兵,对他不利。我们去取枪,他巴不得呢。他知道我们都是本村人,姓赵,和赵承绶都是一家子,于是让我们打了个条子,很快就把枪交给了我们。这样,我们从赵承绶家搞到108支步枪,有汉阳造的,也有山西造的,18支山西造的冲锋枪,还有13支驳壳枪——这些驳壳枪少数是德国造的,大部分是山西兵工厂造的,还有不少弹药。endprint
武器弹药取出来后,我们随即成立起槐荫村自卫队,保卫家乡。自卫队刚成立的时候,有200多人参加,以后稳定在100人左右。每天集合,上操训练,学唱歌,有时还到附近村子里游行。村公所对我们也很支持,中午管一顿饭。到1937年10月,日本人把雁门关攻破了。我当时想,日本人来了以后,一看到我们有枪,我们又不会打仗,全村老幼3000多人往哪里转移?几个人商量,趁着夜晚,把枪拉到野外,挖了沟埋起来。我们几个带头的人出去躲一下,看看情形再说。过了几天,日本人没来,我们又回到村子,取出枪,自卫队继续操练。
参加动委会
1937年11月初,忻口在经中国守军一段激烈的抵抗后失守了。中共中央根据战局的发展,重新调整八路军的战略部署,由聂荣臻率一一五师一部留在晋东北创建晋察冀抗日根据地。11月7日,晋察冀军区在五台县正式成立,聂荣臻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下辖四个军分区。五台县属二分区,司令部就驻在东冶镇,赵尔陆为第二军分区(开始叫晋东北游击司令部)司令员兼政委,分区政治部积极开展地方工作。
赵尔陆是山西崞县(现为原平县)人,1905年生,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过长征。抗战爆发后,他从1937年8月起任八路军总部供给部部长,是晋东北根据地的创建人和组织者。赵尔陆知道槐荫村组织自卫队,有100多条枪,便派营级干部刘钊到村子里来帮助我们训练,同时也做我们的思想政治工作。此前,五台县第四区的动委会已经组织起来了。1937年11月中旬的一天,区动委会的地下党员郭子俊通知赵鹏飞说:现在八路军已经来了,组织了游击司令部。你们应把武器交给游击司令部,你们几个人到区动委会参加工作。
动委会是民族革命战争战地动员委员会的简称,这是一个由共产党参加领导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组织,其上级机构叫“第二战区民族革命战争战地总动员委员会”(简称“战动总会”)。1937年9月20日,由中国共产党提出并和阎锡山商议后,“战动总会”在太原成立,爱国将领续范亭为主任,阎锡山也派了副主任。随后,山西、察哈尔、绥远广大地区的68个县相继组建起县、区、村各级战地动员委员会。动委会配合八路军、牺盟会,在动员群众、组建发展抗日武装、开展游击斗争、支援前线等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五台县第四区动委会成立于1937年9月,游击政治部派共产党员洪水具体指导区动委会工作。
赵鹏飞传达郭子俊的意见后,我们都同意,分3批把自卫队的武器弹药全部交给了游击司令部。我和赵鹏飞、赵子泽、赵拓、赵元等一起参加了五台县第四区动委会的工作。
五台县第四区所在地是东冶镇,这是五台县最大的一个镇子。听说以前经济繁荣的时候,大大小小的商号有500家,2000户人家,六七千口人。我参加动委会后,被分配在区动委会组织部当干事,郭子俊是组织部长,朱卫华是宣传部干事。不久,军分区政治部找我们谈话,了解情况,还发给我一张表,把家庭情况,何时入党,何时与组织失去联系,做了些什么工作等等,都如实登记了。以后,政治部把我们五六个人找去,专门进行政治审查和培训。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考察,洪水在1937年11月召集我们开了一个会,说要建立党的区委。不久,党员进行登记,随后组建五台县第四区区委。赵鹏飞任区委书记,郭子俊任组织委员,朱卫华任宣传委员,徐长山任除奸委员,吴耀枢任武装委员,我任青年委员。这是四区区委成立的大致情况。这是秘密进行的。1938年2月,动委会工作结束,相邻各县也陆续恢复党委、政府、群众团体正常体制,调整干部,改组区委,赵鹏飞、郭子俊、徐常山调往别处工作,五台县四区由朱卫华任区委书记,我任组织委员,张尚智任宣传委员。区公所正式成立,县里派党员赵建邦任区长。我们的党内职务不公开。此时,群众团体也普遍建立起来。朱卫华的公开身份是青救会干部,张尚智是区公所助理,我任牺盟会区分会秘书。
从1937年底我参加动委会到1938年10月离开五台县第四区,将近一年的时间。这一时期党的工作,主要有三个方面。
一是发动群众,宣传组织群众,扩大抗日队伍。抗战开始后,原来的村公所已不能发挥作用,动委会实际上成为战时的政权组织。在区委会领导下,我们利用这个组织的合法性和权威性,在各村普遍建立工人抗日救国会、农民抗日救国会、青年抗日救国会、妇女抗日救国会和村牺盟会等群众团体。动委会结束后,开始改造村政权,选举和任命农民积极分子担任村长。山西是一个比较保守落后的省份,要把妇女组织、发动起来,有不少困难。组织起妇女抗日救国会后,成立妇女识字班,通过这个办法,对广大妇女进行思想教育,发动她们做军鞋,支援前线。晋东北的产业工人不多,农村有不少雇农、长工和手艺人,群众工作对象主要是农民。因此,我们积极利用农民抗日救国会,改造村政权。刚开始的时候,受封建思想和阎锡山反共宣传的影响,有些农民不愿意当村长,常推辞说:“我当不了,那都是有钱人、有知识的人干的。我没有那个本事,没有那个能力。”这就需要做很多动员工作,对群众进行阶级教育,让他们的阶级觉悟一步一步地提高,让他们愿意起来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这是一项非常艰苦的工作。到1938年日寇占领东冶镇前,第四区大约有2/3的村政权掌握在农会的手里。
二是搞合理负担,减租减息。1938年前半年,五台县还没有直接成为战场,敌人虽然占领了定襄城,但离东冶镇还有50华里,五台是比较安全的,晋察冀中央分局、北岳区党委、边区政府、地委都驻在五台。过去按地亩、人头等征收财政收入,现在难以实行,税收也没有了。八路军到五台后,实行有钱出钱、有粮出粮、有人出人的政策,叫合理负担。刚开始做这些工作,没有经验,只能和大家一起商议。当时的做法是,根据各家各户的实际生活状况,定出一些有钱的大户人家来负担一定的粮食和钱款。由于定下的标准只能是个大约数,难免会引起很多争执。你给这家派200斤粮食,给那家派150斤,多负担的就叫苦连天。有一天,我到区委开会,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一看,是我的叔伯兄弟。他因拒交钱粮被区公所抓起来了,关在区公所旁的看守所里。他说:“他们派我100块钱。你知道的,我哪儿有钱啊?你叫他们把我放了。” 我没有搭理他。因为这事,他后来对我一直不满。endprint
减租减息,是我们党在抗战时期处理土地问题的基本政策。实行这一政策,在政治上可以动摇封建统治,在经济上可以削弱封建剥削,改善农民的政治地位和生活状况,提高广大农民群众抗日和生产的积极性。当时实行“二五”减租的办法,即农民向地主交纳租金要按原定租额减少25%,借的高利贷年息不能超过1/10。这项工作开展起来也不容易。农民不觉悟的时候,你让他减租是很困难的。我有一个叔伯姐夫,是个佃农。我到他家里,动员他减租减息。他跟我说:“咱们家没有地,三老爷租给咱们5亩地,说得好好的,1亩地给人家交多少斤粮食。现在你们让少给人家,不守信用。这还有没有良心啊?”我动员半天,他还是要按原定租额交。那时我缺乏经验和办法,对他讲:“不行!你就是不能交。你交了以后就是不拥护抗战。”他白天少交一些租,晚上又偷偷地给地主家补送去,还对人家说:“不是我要减租,是他们不让我送啊。” 还有一些佃农胆小怕事,生怕地主秋后算账,也不愿意减租减息。我们就一家一户地给农民讲政策,讲革命道理、抗日的前途。经过长期反复细致的思想工作,减租减息工作有了新的进展。看来,不论什么时候,什么工作,都要耐心细致地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只有他们的思想真正通了,党的工作才能干好。这是我从中得到的深刻体会。
三是发展党员,建立基层组织。五台县第四区当时有44个行政村,1938年大概在2/3的村子都发展了党员,有1/3强的村子建立了党支部,其中滹沱河北边的两个村子和南边的几个大村子,党支部的力量比较强,在对敌斗争、阶级斗争中是非常坚定的。我离开四区时,全区已发展了近100名党员。许多农民党员都能坚决服从党的领导,不计个人利益,非常出色,他们是基层党组织的中坚力量。
在1938年10月敌人占领五台县以前,我们的工作主要就是上面这三项。在五台县,阎锡山的统治基础很深厚。阎锡山是辛亥革命推翻满清后山西的第一任都督,解放前长期掌控着山西,他的左膀右臂大多是五台县这一带的人。抗战开始后,阎锡山任第二战区司令长官,他的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杨爱源、山西省长赵戴文、十九军军长王靖国、骑兵司令赵承绶都是五台县人,他的宪兵司令李润发、炮兵司令周玳也是五台邻县人。在五台,特别是第四区,旧势力的统治相当深厚。动委会成立后,我们组织农会,改造村政权,全区44个村子中,有2/3的村政权掌握在我们手里,但东冶镇镇政府、镇自卫队我们还没有能够掌握。这样,在维护统一战线的方针下,开展工作就不可避免地和这些旧势力发生复杂、激烈的斗争。
1938年初,动委会撤销后,工人抗日救国会、农民抗日救国会、青年抗日救国会、妇女抗日救国会、牺盟会这5个群众团体联合办公,成立了新的区公所。东冶镇有一个叫李文甫的劣绅老财,动委会成立时还吸收了他,动委会结束后,他暗中纠集各村旧村长中有实力的人,搞村联会议。还有些旧知识分子,由一个政治上反动的人带头,组织了文化界救国会。他们互相勾结,和动委会、区公所及各群众团体的各项工作相对抗,想把我们架空。我们跟这些地主、绅士进行了长时间的斗争。
1938年七八月间,东冶镇的这些反动势力蒙蔽一些人,设下圈套,扣押了第四区区长赵建邦。赵建邦是一个老大学生、共产党员。一天,他受人之托,给他的同学家里捎些东西。他到同学家时,他的同学正躺在炕上吸大烟。赵建邦虽说是个党员,但还脱不了旧习惯、旧感情,看到老同学吸大烟,也没多说什么。两人刚碰面不久,那些劣绅操纵的镇自卫队便赶来了,硬说区长抽大烟,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们押着区长,喊着口号,游行示威,押送到区公所,最后还要区公所开了个收条,写上“收到大烟犯一名”。我们连夜把区长偷偷送到了县政府。第二天,这伙人又纠集起来闹事。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用统一战线的关系,通过阎锡山一专区的保安司令,把事情化解了。
抗战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和阎锡山的关系还搞得不错。1937年9月,日本在占领平津后,很快大举入侵山西。这年9月,雁北失守,11月太原失守,1938年2月,临汾失守。在遭日军重创之际,阎锡山与共产党维持着比较好的合作关系。但是,革命力量的不断发展,特别是新军的迅猛发展,又让阎锡山感到不安。为了保存和扩充实力,他于5月在山西全省每个专区建立保安区,成立了保安队和保安司令部。晋东北是第一保安区,五台县内驻有阎锡山晋绥军建制的新编第二师和郭如嵩为首的保安队。阎锡山在保安司令部组织起阎锡山的“党”,叫“民族革命同志会”,这是他的核心组织。第一保安区“民族革命同志会”的主任是郭如嵩。保安队还成立了政治部。根据我党的决定,地委派了3个党员干部到政治部工作,于寿康任保安队政治部主任,康瑞华任副主任,郭子俊任教导队队长,要我以第四区牺盟会秘书的身份参加“民族革命同志会”这个组织。在一个时期,双方都在组织自己的力量,还能维持关系。区公所、阎锡山的部队、我们的二分区司令部,加上我们的群众团体,常在一起召开军政民联席会,讨论与抗战有关的问题。
我们首先把保安司令争取过来支持我们。我们鼓动他说:老百姓把区长抓了,事先也不报告你,他们眼里没有郭司令。当劣绅再带人到区公所吵闹的时候,我们就把郭司令请来了。这些人不识趣,当面对他说:你不要管,你也管不着!这一下把保安司令惹火了,很快带兵把闹事的人压了下去。九一八事变纪念日那天,我们在东冶镇外一个广场开纪念大会,东冶镇的自卫队占领了主要会场,又准备闹事。我们一看这个情况,又请郭如嵩和他的队伍来维持秩序,会场没有闹起来。以后,在四区区委的主持下,我们把背后撺掇闹事的那名劣绅抓了起来,召开群众大会,发动群众声讨其破坏团结、诬蔑好人的罪行。我作为群众大会推选出来的代表团团长,协同4位农民群众代表,到县政府、专员公署和边区政府请愿,要求依法惩处他,顽固势力的气焰被打压下去。这一事件的处理,对我是一次深刻的教育,使我认识到统一战线的重要性。大敌当前,民族矛盾是主要矛盾,在处理阶级矛盾、阶级斗争的问题时,我们要善于利用旧势力之间的矛盾进行化解,这是必要的。endprint
北岳区委党校见闻
1938年9月末,日军逼近五台县东冶镇。当时我带着请愿团到边区政府请愿,10月2日返回县城时,敌人已经进到东冶镇,县委、县政府正在准备转移。县委同四区区委已经联系不上,让我先跟县委一起走。我就同县委机关干部打游击,发动群众,坚壁清野。不久,五台县委书记田洪涛调走,由赵鹏飞任县委书记,地委决定我接替赵鹏飞任县委宣传部长。
在此期间,我参加了两项工作。一是组建新的四区区委。敌人占领东冶镇及五台县城后,四区区委未按原计划向靠近县委的山区转移,而是向西过滹沱河、同蒲铁路,到了晋西北。组织决定派我带着青年党员干部徐秉谦返回第四区,建立新区委,徐秉谦任区委书记。在两三个月的时间内,我们建立起新的区委、区公所、群众团体,恢复开展了党的工作。二是参与边区政权改革工作。1939年上半年,为了便于深入开展工作,晋察冀边区军民在反“扫荡”、反摩擦斗争的同时,又进行区、村政权的民主改革。五台县由原来的6个区,划成14个区。每个区召开代表大会,选举区长。通过改革,各区都由党员干部或先进分子担任区长。区里还成立区小队,对敌人开展游击战争。这一年,我参加了不少这样的区代表会。当时县委领导每人分工联系一两个区,我分管第三区、第四区。我每天的工作,都在村里进行。每到一个村子,开支部会,同村里所有党员谈一遍话,进行教育,开展批评自我批评,建立一些必要的制度,一起研究村里的对敌斗争、阶级斗争、合理负担、减租减息等工作。我做群众工作、支部工作的初步经验,就是在这个时候取得的。
1939年7月,朱卫华任县委宣传部长,我改任青委书记和统战部长。年底,县委决定送我到北岳区委党校学习。
北岳区委党校的前身是晋察冀省委党校。1937年10月21日,根据中共中央北方局的决定,中共晋察冀省委在河北阜平县建立。省委受北方局领导,以战动总会名义公开活动,主要任务是配合八路军一一五师在晋察冀三省边界地区发动群众,组织游击队,收复失地,建立政权机构。李葆华、黄敬先后任省委书记。省委成立后不久,为适应各项抗日工作迅速展开的需要,决定举办党的训练班即党校。晋察冀省委党校对外称“民运干部学校” “工训班”,重点培训党的县区级干部。1938年10月,晋察冀省委改建为晋察冀中央分局,彭真任书记。1939年后半年,晋察冀边区下边分别成立了北岳区党委、冀中区党委、冀热察区党委。北岳区党委书记是刘澜涛,组织部长是林铁,宣传部长是胡锡奎。北岳区党委也建了党校,公开称“农训班”。
1939年,五台县委没有正式的供给,吃饭、穿衣要靠部队、区里和当地百姓接济。我自己没有什么东西。我去北岳区委党校的时候,只带了3件行李:一床棉被,是向部队要的;一件旧毛巾睡衣,是一个老同志给的;还有一双鞋。我穿着平时的破衣服,和五台县同去学习的六七名干部,步行4天,来到位于河北省阜平县平阳区台峪村的北岳区委党校。
入校后,我在高级班。这个班主要是培训县委和区委一级的干部,约90多人。抗战期间,生活条件很艰苦。我们住在一个大庙里,睡在铺着谷草的地上。这时候,我带的那件破睡衣派上了用场,铺在干草上当褥子。平时吃的是小米干饭,酱水煮干萝卜条儿,连新鲜蔬菜都很少。一天的伙食定量是一斤小米,学员们多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常常吃不饱。阜平这个地方多产枣,秋天时节,房子周围的枣树结满了枣子。党校纪律很严,别说把枣子打下来吃,就连落在地上的枣子捡来吃,也要受批评。
到党校报到时,组织科长和我谈话,询问我的情况,并让我改个名字。当时党的组织不公开,受完训各回各地,不发生横的关系,到党校的学员必须改名。我改个什么名字好呢?想起在川至中学念书的时候,有个同学和我斗嘴仗,他说他叫刀出鞘,我说我叫箭离弦。离弦离弦,那我就姓李,努力奋斗,转危为安,叫李力安吧。其他同学的名字更是五花八门,有叫黄河、长江的,有叫太行山、五台山的,还有叫洪水、暴雨的。学了四五个月,毕业后把我留在党校工作,我提出恢复原名。组织上跟我说,你这个名字很好,大家都熟悉了,不用再换回去了。于是,李力安这个名字就跟我到了现在,孩子们都跟我姓李了。
区委党校没有专职教员,给我们上课的都是中央局和区党委的领导同志,课程有党的建设,主要讲支部建设,还有党的纲领、路线、方针、政策,群众工作、联共(布)党史等。晋察冀根据地的许多负责同志,如彭真、聂荣臻、刘澜涛、吕正操、萧克、林铁、胡锡奎等,都到党校给我们作过报告。我很珍惜在党校这4个多月的学习时间。过去做地方工作,常年在农村奔波,能看到的文件和学习材料很少,也难找到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集中学习。1939年7月在党成立18周年纪念日的时候,我曾看过分局发的一本油印的小册子,介绍赵世炎、瞿秋白、罗世农、陈延年等烈士的生平事迹。这本小册子跟了我很长时间,也常翻阅。通过它,我对我们党的历史有了初浅的了解。现在进了党校,终于有机会进行比较系统的学习了。我如饥似渴地读书,像毛泽东的《论持久战》《中国共产党在民族战争中的地位》《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等著作和文章,给我以教育和启迪。党校内容丰富的课程,紧贴实际的报告,学员间热烈的交流和讨论,都深深吸引着我。这一时期的学习,为我在马克思主义理论和党的基本知识方面打下了初步的基础。
我在党校的学习很认真,刚开始当了一个月的小组长,接着当支部学习委员,从第3个月起担任班党支部副书记、书记。1940年5月初,学习结业。班上的大部分同志回原地工作,有两个人留校工作,我是其中之一,担任学校党总支委员会组织科长,并兼一个培训县区干部的高级班的班主任。在北岳区党校工作,有正式的供给,除了吃饭,还发给军衣、鞋子、牙刷,一个月有两块钱的津贴费。过去我在五台县第四区动委会工作时,一个月有两块钱的津贴。我第一次把津贴交给父亲时,他高兴得不得了,觉得儿子17岁就能挣到两块银元,不简单,但津贴领过两个月后就停发了。当牺盟会秘书后,阎锡山当局发给20块钱的月薪,因工会、农会等群众团体没有活动经费,我都拿出来充公。阎锡山跟我们党的关系搞僵后,牺盟会的月薪也就没有了。等我再拿津贴,就到了在北岳区委党校工作后。我在党校工作了一年,经手举办过县委、区委书记参加的高级学习班两期。党校还办了一期青年班,班主任(校总支委员)是李梦华,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国家体委主任。endprint
在假期之余,我们在老同志的带领下,到易县、繁峙、定县进行农村调查。这里还有一个小故事。抗战开始后,搞统一战线,盂县某村的一个大地主(他的儿子是共产党员、县青年抗日救国会的干部),表现还比较好。我搞调查,到了他家,正赶上早饭时候,他便提出要请我吃早饭。群众怕我在地主家吃饭,出问题,特意派上两个农民,借故到他家对我进行观察。我心里很清楚,当面拒绝了他的邀请。群众放心了,说我是坚定的,能经受住考验。1941年春,我到定县作调查。这是我第一次到平原地区工作。常言道:平原的干部到山里怕,山里边的干部到平原怕。一天晚上,我睡在野外梨树下,结果第二天就患上急性肠胃炎,肚子剧痛,上吐下泻。好在当时年轻,挺了过来。
在北岳区委党校学习和工作期间,我接触到不少同志。他们给予我的帮助和影响是难忘的。
先从彭真同志说起。彭真是1923年入党的老党员,长期在中共华北党的机关工作。我在党校学习期间,他任中共中央北方分局书记。北方分局成立于1939年1月,驻地在河北平山县。北方分局代表中共中央和北方局,对晋察冀地区的党政军民实行全面领导,下辖晋察冀(北岳)、冀中、冀热察3个区党委,同时还领导中共晋西北区党委和平、津、唐等敌占大城市党的工作。彭真的威信很高,在他的带领下,晋察冀根据地形成了许多群众化的好作风。那时候,不论职务高低,大家都以“同志”相称。对彭真,大家称他“彭真同志”或“老彭”。应北岳区委党校之邀,彭真来给我们作过报告,我记得那一次讲的是党的战略和策略问题。他跟我们讲,党的战略就是指导战争全局的计划。根据形势的变化,采取不同的行动方针和斗争方式,这叫策略。抗战是全民的抗战,我们要弄清楚依靠和团结的对象,要弄清楚反对和打击的目标,处理好敌我友三方的关系。策略要服从战略,战略长时期不能变。我们的战略阶段主要分为三个时期:大革命时期、土地革命战争时期、抗日战争时期。他的报告深入浅出,给人以启迪,马克思主义理论水平不高的同志也能听懂。
以后在1940年的9月的一次大会上,我又见到彭真。这次大会由他主持,讨论《北方分局关于晋察冀边区目前施政纲领》,即《双十纲领》20条。这是晋察冀的大事,晋察冀根据地的县委书记都来了,我也参加了会议。由于与会人员太多,当时又没有礼堂,临时搭个棚子作为会场。那时候,开会一般都在野地上。夏天在小树林里听报告,冬天天寒地冻,就在地下挖一个大坑,人坐在坑里,再在地上放块木板,可以避风寒。彭真在会上报告,我们听报告,还作记录。后来,我们知道彭真在1941年初去了延安,几次向毛泽东和中央政治局汇报晋察冀边区工作。他的汇报不久整理成《晋察冀边区各项具体政策及党的建设经验》,毛主席很赞赏,称这个报告是“马克思主义的”。彭真离职到延安期间,聂荣臻兼代北方分局书记,刘澜涛任副书记兼北岳区党委书记。
刘澜涛,1910年生,陕西米脂人,1939年春到晋察冀根据地工作。上任伊始,他到二分区五台县检查工作,我们县委距地委只有十来里路,他和我们见了面,谈了工作。我到党校学习期间,听过他的报告。晋察冀军区聂荣臻司令员向大家介绍说:“你们不要看我们澜涛同志头发白,他实际上还是个年轻人,他只有29岁。”刘澜涛是少白头,留着个寸头,看起来挺精神。以后,我曾向他汇报过工作。梅开五,是我在北岳区委党校学习时的班主任,总支书记名叫李勇争。梅开五是河北井陉县人,1893年出生,长我27岁。这是一位1927年入党的老党员,以前当过小学教员,文化底子不错。他性格开朗,常给我们说笑话。我记得最清楚的有这么一段,他说:“我跟毛主席有三个共同点。他是共产党员,我也是共产党员;他47岁,我也47岁;他好吃辣椒,我也好吃辣椒。”他就是这么个诙谐幽默的同志。梅开五组织观念非常强,工作勤勤恳恳,生活朴素。他对老同志很尊重,对年轻干部也很随和,从来不摆什么老资格,一切事情都和大家平等商量。在华北工作过的老同志对他印象都非常好。他的人品和作风对我影响很大。1941年我离开党校后,和他见面的机会就很少了。
李葆华,是北岳区委党校的校长,当时他用的是“赵振声”的化名。李葆华是李大钊的儿子,1909年出生在河北省乐亭县。1927年4月李大钊在北京遇害,李葆华到了日本,1931年在东京加入中国共产党。九一八事变后回国,后到北平从事党的秘密工作。1935年起,李葆华任中共河北省委宣传部部长、河北省驻冀东地区代表、中共北平市委书记。七七事变前,他任山西工委组织部部长。八路军总部在1937年9月进驻五台后,李葆华和八路军总政治部负责人任弼时、邓小平等人接上了关系。邓小平告诉他:中央已决定在正太、同蒲、平汉、平绥4条铁路中间建立根据地,叫晋察冀省,准备由你做书记。10月,晋察冀省委在阜平成立,李葆华任书记。不久,省委班子进行调整,黄敬任书记,李葆华改任组织部长。以后,晋察冀省委改称晋察冀区党委,刘澜涛任书记,李葆华任组织部长兼党校校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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