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绣，织成壮族女人的梦想

邓卉 黄嫄

深秋，广西工艺美术作品暨大师精品展在南宁会展中心闪亮登场，一幅幅精美而独特的绣品吸引专家和观众驻足，密匝厚实的线条、绚烂丰富的配色、精巧多变的构图让人目难转睛，并频频发问：“这是哪路刺绣工艺？”身着靛蓝壮族长裙的陆兰珍大姐答：“我们姐妹的作品是壮族彩绣。”

64岁、21万元债务、三代人的梦想，这些元素组合而成的陆兰珍，带我们走进一个奇妙的壮族彩绣世界——

外婆的背带开启彩绣创业路

有歌圩就有恋情，有恋情就有成婚，有夫妻就有孩子——壮家人祖祖辈辈繁衍传承，一根绣针串起壮家的岁月：豆蔻少女会织鸳鸯绣球送给心上人，待嫁女子会缝制嫁衣、新鞋、被面并绣上石榴、蝙蝠、龙凤等吉祥图案，初孕巧妇会织成棉服、婴帽并绣上老虎、八宝等祝福图案……除此之外，壮家人的手帕、头巾、围裙甚至烟袋等生活用品上，也多刺绣图案。

手抚着一条条收集到的壮族背带，陆兰珍说：“在我的家乡武鸣罗波镇旧陆斡村，我们壮家人背孩子的背带，都是外婆亲手纺线染色织布后，绣上精美图案送到家里的，一花一草全是长辈的祝福和期盼。刺绣是壮家女子必须会的本领，12岁起，阿妈就开始教我刺绣了。”

陆斡村是罗波镇的一个人口大村，交通便利。根据史料记载，清末民初，武鸣的手工刺绣开始在旧陆斡村兴起，针法严谨细腻，绣线以红、绿、蓝等色为主，赢得四方赞誉。

19岁那年，陆兰珍带着亲手绣制的一对鸳鸯牡丹枕巾、一双凤凰鞋嫁入本村黄家，她精巧的绣技让夫家和邻居们啧啧称赞，也让丈夫倍加爱怜，夫妻感情日深。但丈夫家里上有病卧的公婆、下有弱弟小妹，家境清寒，陆兰珍白天下地干活，晚上点煤油灯绣背带。

“绣一条背带能卖3元钱，我拼命地绣，就想卖点钱帮衬家里生活。”陆兰珍说。儿子出生后，全家生活更加拮据，陆兰珍开始想着如何能多挣些钱。1980年，村里有人用缝纫机绣背带，一下子提高了效率，陆兰珍心动了。

1981年，陆兰珍借钱买回一台缝纫机，开始她的第一次创业。

经过反复摸索，陆兰珍在使用传统平针针法基础上，创新使用套针针法和各色彩线来表现图案的细微变化，绣出来的背带图案更加精美生动，后来村里人把这种刺绣技艺称为彩绣。

彩绣具有绣面平服、针法丰富、线迹精细的特点，色彩变化也十分丰富，它以线代笔，通过多种彩色绣线的重叠、并置、交错产生华而不俗的色彩效果。尤其以套针针法来表现图案色彩的细微变化最有特色，色彩深浅融汇，具有国画的渲染效果。由于刺绣工艺精美，陆兰珍绣出的背带销量大增，周围几个县的客商纷纷慕名前来订货，她因此成为当地第一个万元户。当时，跟随陆兰珍学习缝纫机刺绣技艺的两个堂妹陆兰春、陆兰花也都爱上彩绣，三姐妹的手艺常常令周围的人赞叹不已。

母亲的嫁衣促成第二次创业

彩绣给陆兰珍带来财富，也把她引向更远的地方。1982年，陆兰珍带着丈夫、孩子到广西河池市都安县做食品批发生意，并在县城建起一栋楼，两个儿子大学毕业先后考上公务员，一家人其乐融融。

时光流转到1985年，陆兰珍的丈夫罹患肝病濒临绝境，医嘱必须换肝续命，救夫心切的陆兰珍一咬牙卖掉店铺、楼房加上借款筹出100多万元救回丈夫，一家人只得租住小屋，而丈夫术后的药费每月高达7000多元，儿子白天上班、晚上悄悄摆地摊，大儿媳看到家中日子难过，离婚远走他乡，大儿子心痛之余，辞掉公职，四处打工挣钱。

倔强的陆兰珍带着全家人辗转到广东东莞，借钱开了个小餐馆，生意刚有起色，迎头碰上2008年金融危机，餐馆生意全部泡汤，欠款20多万元。她的丈夫亲眼目睹家中变故，心灰意冷，整整9天拒绝服药，二儿子跪在父亲面前说：“为了治好您的病，我放弃了相爱十年的女友，您一定要活到我结婚啊。”

祸不单行，一天，陆兰珍家里的高压锅在煮粥时发生爆炸，一家人租住的房屋被炸烂了，陆兰珍只得四处借款4万元赔给房东，而丈夫再也扛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一家五口人站到了楼顶上，一直爱慕二儿子的一位女孩闻讯赶来，跪在老人面前说：“再苦再累，我们一起扛，只要人在，我们就能从头再来，我爸妈给你们准备了房子，我们一起回家吧。”

陆兰珍一家跟着女孩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武鸣县，身上背着的唯一家当，是母亲当年出嫁时亲手绣成的“骆越嫁衣”。“这套嫁衣是母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也是我最珍爱的宝贝，有它，就当母亲还在、还有家。”

二儿子要结婚了，要娶这位至情至性的女孩。陆兰珍决定为儿媳妇亲手绣张红盖头，她打开母亲的骆越嫁衣，照着嫁衣上的龙凤牡丹图，一针一线绣，一方绣着大红囍字和龙凤花朵的红盖头终于赶在婚礼前绣好了，儿媳披上婆婆送的红盖头，喜笑颜开，参加婚礼的人纷纷夸赞陆兰珍彩绣技艺一如年轻时的功夫。

“既然那么多人喜欢壮家彩绣，我就把彩绣捡起来，重新创业，让更多的人看到彩绣的美，热爱彩绣，传承彩绣。”陆兰珍把想法跟家里人一说，全家一致同意，此时，陆兰珍身上还背着21万元债务，她说：“当年我凭着彩绣发家致富，今天，我要凭着彩绣，从头再来。”

彩绣要带动壮家姐妹一起创出致富路

拿起绣花针，陆兰珍先到乡间走访过去的绣娘，她发现，随着老一辈绣娘日渐老去，以及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电脑绣花机逐渐取代传统刺绣进行大批量重复生产，传统刺绣技艺面临失传。2011年10月，陆兰珍动员已经外出打工的两个堂妹陆兰春、陆兰花回乡重拾绣花针。

刺绣费眼费神，一个中等尺寸的绣品，三姐妹要花上三个月的时间。每天早晨7时，三人就坐到绣架前，到晚上8时才放下针，腰酸背疼，但三姐妹说：“为了传承武鸣彩绣，我们再累也值得。”

2012年4月，陆兰珍三姐妹将她们花了一年时间绣出的彩绣作品拿到壮乡“三月三”歌圩上展出，引来无数参观者，有的赞不绝口，有的寻求合作……这次展出的成功坚定了三姐妹再创武鸣壮族彩绣工艺的信心。

2013年6月，陆兰珍创办了广西南宁武鸣县纳福彩绣手工坊，成为武鸣唯一一家掌握传统缝纫机加手工精绣工艺的企业，陆兰珍三姐妹也是武鸣目前精通传统彩绣工艺的传承人。三位绣娘将传统彩绣进行创意革新，在平针绣基础上加入锁绣、齐针绣、铺纹绣、打籽绣、连物绣等多种针法，同时在绣线选择上大胆尝试，将几十种甚至上百种绣线运用到彩绣作品中，色彩搭配极富视觉冲击力，绣品图案更生动活泼，立体感更强，绣面触感结实饱满。

2013年10月18日，纳福彩绣手工坊受邀参加第二届广西工艺美术作品展，参评作品《生肖纳福》获得广西工艺美术作品暨大师精品展览“八桂天工奖”（以下简称“八桂天工奖”）银奖。2014年纳福彩绣手工坊参加广西工艺美术作品展，参展作品《鼠兆丰年》、《农家乐》获得“八桂天工奖”银奖，《壮族彩绣服饰》获得“八桂天工奖”优秀作品奖；同年参加南宁市工艺美术精品展览，参展作品《憧憬》、《红梅报春》、《梦之林》分别获得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

目前，纳福彩绣手工坊采用“人工+机械”的方式进行彩绣，既可以精准控制绣线，也可以通过缝纫机辅助提高刺绣效率，一幅绣品可用上20多种甚至更多颜色的绣线。例如，绣一朵花，从出边到花蕊往往要用20多种不同色级的线才能绣成，精美绝伦。同时，彩绣在针法上运用钉线、圈金、掺针、滚针、接针绣等多种针法，把被绣对象的纹理和结构提炼为一种专门的普适性技艺和针法。绣坊作品类型囊括手工生肖绣球、壮族儿童背带、刺绣红盖头、彩绣装饰画、壮族服饰等，配色丰富，图案中的花草树木、飞鸟虫鱼、祥龙瑞凤栩栩如生，具有极高的观赏价值、艺术价值及收藏价值。

为了推广彩绣技艺，让更多的壮家姐妹借助彩绣脱贫致富，陆兰珍免费开办了4次彩绣培训班，培养了100多位绣娘。33岁的韦凤萍此前一直在外打工，回乡过年时无意中看到彩绣绣品，怦然心动，当即决定不再外出打工，她说：“彩绣技法复杂多变，但我要跟陆家大姐学绣，当一个合格的绣娘。”

想到壮族彩绣的明天，陆兰珍唱起山歌：“有心不怕难，有心不怕险，铁心学彩绣，生活比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