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塞的复兴大坝，埃及的梦魇？

王磊

9月20日，埃塞俄比亚、埃及和苏丹三国水资源部长代表项目方、法国ARTELIA公司代表实施方，在喀土穆签署了埃塞俄比亚复兴大坝技术研究合同。按照合同，法国公司将在一年时间内研究建设埃塞俄比亚复兴大坝对下游国家苏丹、埃及的影响。苏丹水资源部长穆塔兹·穆萨表示，这份合同的签署标志着三国在水资源利用问题上的合作又前进了一大步，接下来的合作至关重要，将直接影响三国人民的利益。埃塞的复兴大坝工程开始于2011年，计划于明年竣工。

同样在9月，美国《外交政策》杂志刊文称，长期以来，埃及被称为“尼罗河赠予的礼物”，但是如果尼罗河上游的埃塞俄比亚修筑起宏伟的复兴大坝，那么尼罗河或将变成“埃塞的礼物”。尼罗河全长约6671公里，流经十个国家，涉及3亿人口。水资源在现代国际社会属于稀缺资源，已经引发全球多个地区的政治紧张，在非洲东北部，围绕尼罗河水资源分配，沿岸国之间也多有龃龉。

争端源自英国殖民的遗产

20世纪初，除了埃塞俄比亚外，尼罗河流域的主要国家埃及、苏丹、乌干达和坦桑尼亚等地区都沦为英国的殖民地。因此，当时对尼罗河水资源的使用和分配完全受英国利益的驱使和主导，由于埃及在英国非洲殖民地中的特殊作用，使其在尼罗河水资源分配问题上占尽先机。

英国主导制定的“1929年尼罗河水资源协议”是最早的尼罗河水资源分配方案，该协议由英国设在开罗的高级委员会与埃及政府之间通过换文形式确立，规定尼罗河每年大约840亿立方米水量中，480亿立方米给埃及，40亿立方米给苏丹，剩余320亿立方米水量未进行分配。1959年，业已独立的埃及和苏丹经过反复讨价还价，重新修订了尼罗河水资源分配协议，规定埃及使用555亿立方米，苏丹使用185亿立方米，剩余100亿立方米计作蒸发流失。

这两份协议是历史上决定尼罗河水资源分配的主要法律文件，也是埃及、苏丹此后主张权利的重要凭据。但这些协议都忽视了尼罗河流域的其他国家，也没有为气候、人口增长及经济情况的变化留出修正空间，因此广受批评。特别是埃塞俄比亚作为青尼罗河（尼罗河两大源流之一）的发源地，每年从其境内注入尼罗河的水量占到尼罗河总水量的80%以上，却没有被纳入这两份协议中，因此埃塞政府一直表态不接受协议的约束，强调自己对青尼罗河水享有权利。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埃塞持续要求召开会议重新分配尼罗河水资源，但被埃及、苏丹所忽视。

承载埃塞崛起的梦想

2015年3月23日，埃塞俄比亚、埃及和苏丹三国领导人就尼罗河水资源分配等问题签署原则宣言。

埃塞是非洲大陆惟一凭己之力坚持抗争而未沦为西方殖民地的国家，民族自尊心强烈，1991年“埃塞俄比亚人民革命民主阵线”推翻门格斯图军政权后，开启了埃塞发展的新时代。近年来随着经济迅速发展，埃塞人口快速增长，2015年时已超过1亿，在非洲仅次于尼日利亚，对水、电等的需求急遽增长。虽然埃塞发电能力已由1983年的370兆瓦增至2015年的2300兆瓦，全国电力覆盖率达到55%，近年已有多项水利工程上马建设，但仍然无法满足现实经济需求。因此，开发和利用丰富的尼罗河水资源进行农业灌溉、发电等，自然而然成为埃塞政府的重点议程。上世纪50年代，埃塞政府曾请美国垦务局设计一份开发水资源的计划。该机构提出在青尼罗河上建造四座水坝，加起来可以容纳730亿立方米的水资源，生成5570兆瓦的水电，相当于美国胡佛大坝的近2.5倍。后来，埃塞相关专家和咨询人士对这些计划进行了提炼。不过，埃塞在尼罗河上修建规模再小的水电站，也容易刺激到埃及人的敏感神经。为了提前阻止冲突，世界银行等组织从1999年起在“尼罗河流域倡议项目”上投入了2亿美元，以夯实尼罗河流域国家的专业技术以及发起水利工程合作项目。然而，对于埃塞来说，水电发展步伐过于缓慢。2008年，埃塞提议在青尼罗河上与埃及合建一座2100兆瓦发电量的水坝，被埃及拒绝。2010年5月，在埃塞的大力倡导下，埃塞俄比亚、坦桑尼亚、乌干达、卢旺达和肯尼亚等国签署了《尼罗河合作框架协议》。该协议一反历史上埃及享有大部分尼罗河水使用权的规定，提出埃塞俄比亚、坦桑尼亚、乌干达、卢旺达和肯尼亚等国均等分享尼罗河水资源，并有权在不事先告知埃及和苏丹的情况下建设水利工程。该协议遭到埃及和苏丹拒绝，埃及还对此发出了为捍卫尼罗河不惜动武的威胁。

长期以来，地区大国埃及一直在非洲政治、经济、安全和一体化等方面发挥着重大影响力。但是2011年埃及爆发“阿拉伯之春”，埃及国力严重削弱，同年南北苏丹分裂，非洲地缘政治发生重大变化。而埃塞经过多年力量积聚，成为此轮非洲地缘政治格局调整的“受益者”。埃塞派出4000兵力进驻南北苏丹的阿卜耶伊地区维和，成为影响苏丹问题的关键角色;同时，埃塞积极打击索马里“青年党”，成为美西方反恐的得力助手，在维护地区安全与稳定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

在尼罗河水资源问题上，埃塞也加速谋棋布子。2011年2月，埃塞宣布将在青尼罗河上建造一座超级大坝——复兴大坝。“巧合”的是，埃及强人穆巴拉克也在同月黯然下台。复兴大坝是目前非洲最大的水电工程，位于毗邻苏丹边界的本尚古勒-古马兹州，总造价约45亿美元，设计发电量6000兆瓦。在过去，埃塞必须通过外援才能开展这样宏大的工程，但随着国家经济发展，埃塞决定自己支付这项工程的费用。大坝一旦建成，有望从根本上缓解埃塞电力短缺状况，为其工业提供强劲助力，该国农业也将间接受益，一些电量还可向包括埃及、苏丹在内的非洲邻国出售。而且，这座大坝会通过调节夏季洪水期蓄水量并确保冬季干旱季节用水量，让下游国家苏丹受益。通过拦截青尼罗河中的全部沙子和80%的淤泥，该大坝可以保护苏丹和埃及大坝的蓄水能力，延长其使用寿命。

埃塞人将该工程取名为复兴大坝，顾名思义，承载着埃塞人走向复兴的梦想。尽管尚未建成，但该工程已经与古人类化石“露西”、贡德尔古堡、拉利贝拉岩石教堂一起成为埃塞的“四大骄傲”。不仅埃塞官方借复兴大坝团结国内力量，反对派也纷纷对政府把握时机折冲樽俎推进大坝建设表示肯定。

埃及的忧虑

不过，这一切引发了埃及的忧虑。埃及90%以上的国土都是沙漠，唯有尼罗河这条巨川流贯全境，埃及8400万人口的日常饮用水多达90%取自尼罗河。埃塞建设复兴大坝，必将减少尼罗河下游流量。据测算，如果白尼罗河和其他支流流量保持不变，复兴大坝的建设将使得到达纳赛尔水库的水减少5%，这将导致埃及的阿斯旺大坝发电量以及农业灌溉用水相应减少，对埃及经济造成严重影响。

正因如此，埃及一直反对埃塞的复兴大坝计划。埃及、埃塞俄比亚和苏丹曾就此问题举行多次磋商，但均未能达成共识。直至2011年埃及政局生变，无暇他顾，埃塞趁机推进复兴大坝建设造成“既有现实”，埃及只得接受。2015年3月，苏丹、埃及和埃塞三国领导人签署原则宣言。三方同意在不损害各方根本利益的原则上，在复兴大坝蓄水、尼罗河水资源分配等问题上进行协商合作，这是尼罗河流域国家在多年争议后首次达成原则性共识。

尽管目前合作进展还不错，而且在国际社会的压力和监督下，妥协与合作日益成为尼罗河流域国家解决水资源分配问题的唯一途径，但斗争、讨价还价会是常态。比如，去年底以来，埃塞政府因用地问题与国内奥罗莫人发生矛盾，激发持续抗议，致使政局趋紧。今年10月9日埃塞宣布进入“国家紧急状态”。其中一个值得玩味的细节是，埃塞政府发言人称此次大规模抗议的幕后黑手有国内分离组织“奥罗莫解放阵线”，而该组织得到了埃及一些力量的支持，此言一出即遭埃及政府否认。复兴大坝建成在望，但暗流之下波涛依旧汹涌。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非洲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