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关系

温泉里，热气氤氲，两个男人脱下衣服，客气相让，淋浴后，他们赤身裸体走入水中，找个舒服的位置并排而坐，浑身肌肉被热水泡得松弛下来，紧绷的神经也开始舒缓，这时候谈什么问题，都容易推进吧？这幅引人遐想的画面源自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的一个计划。他在秘鲁开APEC时，给人们描述了这样一幅外交图景——邀请俄罗斯总统普京12月中旬访问日本，并承诺在自己家乡长门市，在有温泉的日本传统旅馆，以贵宾礼仪接待普京。而英国《金融时报》引述安倍一位助手的话说，到时候，两个赤裸的领导人将一边泡温泉，一边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安倍显然想以这种罕见的外交手段升华与普京的私人关系。只是不知道普京会不会答应。毕竟工作关系容易建立，但这种坦诚相见的私人关系，还是有点困难。

日本北海道有个登别市，登别有个小咖啡馆，咖啡馆里有个老妇人。老妇人六七十岁了，看起来还很精神，而且妆容精致，衣着也比较华贵。有客人进门，她会热情地招呼，递菜单、倒水、烹调食物、上菜、收银、收拾桌子，都是她一人亲力亲为。香港旅游作家梁迪伦开始认为她是老板，一问才知道老人只是员工，已经在这里工作了37年。老板是一个经营海洋馆、度假村的有钱人。这家咖啡馆其实没什么生意，但老板觉得她在此地工作了大半生，便由这个店一直开下去，她也算有个依靠。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靠着时间堆积起来的。再好的亲友，久未联系，关系也会变淡。赤身共浴一次培养的关系，远不如频繁互动要更持久。只是，这个世界上，能够维系一段长久关系已经越来越难。

我在编辑部工作了六年多，已经算很久。在北京，一年能和朋友见上三四次面，都算频繁了。如果有一对夫妻，结婚十年仍然彼此相爱，完全有理由得一个模范奖章。最近在读乔纳森·弗兰岑的《纠正》，整部小说谈论的就是这种处于变化中的关系：夫妻关系、师生关系、子女关系、婆媳关系、国家关系。小说里的主要角色，都处于一种难以处理的，甚至是错误、扭曲的关系中。而这些关系，看起来又和当下的中国很像。比如结了婚的长子加里所苦恼的，“家庭生活本身的本质正在发生变化——全家团聚、孝顺父母和兄弟情谊不再像他年轻时那样受人重视”。加里那强大又有些虚荣的母亲，希望通过一场全家共度的圣诞节，把这错位、纷乱的关系纠正过来。当然，这并不容易，我还不知道她能不能成功。

这是严肃小说家的责任：敏感发现社会问题，并用艺术的手法呈现出来。大多数时候，我们常处于问题之中而不自知。就像湖南卫视“爸爸去哪儿”炒作的“父女”关系一样。这个节目让一个陌生成年男星和一个4岁女孩子组成临时父女，同吃同住同睡。为了宣传，节目组把这对临时父女炒作成CP，又说“今晚蕾力父女又要‘虐狗”。而节目中，女孩说“等我长大了我妈就把我嫁给你了”（作为一个4岁孩子的父亲，如果说这是童言无忌而非有人引导，我实在不信），成年男星则表白女孩说“有点爱上她的感觉”，还在节目中向阿拉蕾索吻、帮其脱衣、共睡一张床等。说这是父女关系，稍有理智的人估计也不会相信;说这是男女关系，节目组估计也不敢承认。一个原本应该单纯的节目，却扭曲至此，包括节目组在内的很多成年人估计还为这些桥段沾沾自喜呢吧。

前两天，看到李安的一个采访，主持人问他，现阶段最大的幸福感是什么。李安稍有些腼腆地笑着说，“我太太能对我笑一下，我就放松一点，就会感觉很幸福，我做了父亲，做了人家的先生，并不代表说，我就很自然地可以得到他们尊敬，我每天还是要赚他们的尊敬，我要达到某一个标准，因为这个是让我不懈怠的一个原因。”我们常说李安是一个很东方的人，但这句谦卑温和的话，却像一面镜子，直直照出东方社会里某些不正常的，同样需要理顺、纠正的关系。当然，这并不容易，我也不知道我们是不是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