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康(暨南大学文学院,广东 珠海 519000)
元末的华夷之辩和王朝更替
赵小康
(暨南大学文学院,广东 珠海 519000)
摘要:元朝是中国第一个由异族(蒙古族)建立的大一统王朝,取而代之的明朝是由汉族人重新确立统治地位的王朝,本文所要探讨的就是在元末,即元朝统治中原的最后一个皇帝,元顺帝妥欢帖睦尔统治时期,公元1333年至公元1368年间,在起兵反元的各个势力之中华夷之变思想的表现,以及它在元朝灭亡的过程之中所起到的作用,从而考察华裔之辩这种带有民族主义特征的思想,在元明更替之际所占有的地位。
关键词:华夷之变;元明之际;反元势力;王朝更替
华夷之辨是指区分华夏族即后来所称的汉族和夷狄即散居在汉族周边的少数民族的一种方式。最早可以上溯到先秦时期,儒家尤为重视华夷之辨,孔子在《论语》中提到华夷之辨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是他正统观念的重要组成部分,“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①,“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②。孔子在文化,礼仪,服饰方面区分华夏和夷狄,这种理念强调的不是血统而是文化,经过魏晋和唐宋几次大的民族融合之后,儒家的华夷之辨观念进一步的发展,北宋司马光说的“窃以为苟不能使九州合为一统,皆有天子之名而无其实者也”③,强调被认可为天子的正统原则在于实现中国的大一统,不在于民族是华夏还是夷狄,淡化了华夷之辨在政治上的重要性。
1125年女真的完颜阿骨打建立金国,之后迅速灭亡辽和北宋,至1279年南宋被蒙古灭亡为止,中原及北方地区的汉族一直处于异族的统治之下,先是辽然后是金接着是蒙古,其控制的地域和人口不断扩大,民族融合和华夷之辨观念也在进一步的发展,尤其是忽必烈自1251年负责经略漠南汉地的任务以来,开始大量吸收汉族文人士大夫进入统治阶层,推行儒家的治国之道,建立起一套行之有效的蒙汉联合的统治制度,消除了汉族士大夫对蒙古统治的抗拒心理,这一时期的郝经就提出“今日能用士,而能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之主也”④。这种说法比较合适的解释了元朝统治中国的正统性,在士大夫中间得到了普遍的认可和回应,北方的理学宗师许衡同样认为“考之前代,北方奄有中夏,必行汉法,可以长久……,必若今日形势,非用汉法不可”⑤,强调了元朝推行汉法的必要性,元代的华夷之辨至此就有了一个比较圆满的结论,推行儒家的王道仁政成为了区别华夷的标准和统治中国正统性的根源,在之后的元朝各个皇帝中,“行汉法”政策的强度可能有所不同,但是大的方向基本没有什么改变,以蒙古族为核心,保留了一些蒙古族特有的制度,但是大量吸收汉族士大夫,在中国推行汉法的统治基础基本确立了。
元顺帝即位的当年,监察御史苏天爵上书朝廷《建白时政五事》中说道:“爰自近岁以来,云南土人作乱,海南黎蛮为梗……。迩者瑶贼大肆猖獗,攻陷道州,杀虏官吏民庶……。山东河水为灾五谷不登,黎民流冗者众,朝廷间尝振给,犹未克赡。江淮之南,民复告饥。河北诸郡,盗贼已未获者三千余起。”从苏天爵的描述看来,黄河以南和山东地区,云贵及两广等地由于天灾人祸,已经是饥民和盗贼层出不穷,元顺帝初期的统治绝对不能说是安然无忧的,果然在至正十一年五月,“颍州妖人刘福通为乱,以红巾为号,陷颍州”⑥,大规模的民众起义终于爆发了。在这之后,元朝统治下的各地起义军不断发展分化,最终形成了占有主导地位的起义军主要有五支,分别是刘福通,韩山童领导的北方红巾军建立政权大宋,有南方红巾军天完政权分化形成的陈友谅的大汉和明玉珍的夏政权,江浙地区活动的苏州张士诚和浙东方国珍,还有最终取代了元朝的朱元璋政权。
元顺帝政府对于起义军直接称之为“贼,盗,寇”,一般采取剿抚两种方式,张士诚和方国珍都有投降元朝被招安的情况发生。他们对于元朝的态度是根据自己势力发展稳定的需要来随时改变,两者后来都满足于自己已有的地盘,安享富贵,刘基称之为“自守虏”⑦,因此没有对元朝的坚定斗争的精神和策略,而刘福通,韩林儿领导的北方红巾军,南方红巾军天完政权分化形成的陈友谅和明玉珍,和朱元璋政权都没有过投降元朝政府的事情发生,他们的斗争策略和口号就体现了当时反抗元朝统治所凭借的意识形态方面的内容。
刘福通,韩山童以白莲教为形式组织群众起义,刘福通称韩山童是宋徽宗的后代当为中国主,刘福通自称刘光世后代,当辅之⑧。随后又打出起义的口号“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⑨以及“贫极江南,富称塞北”⑩,前者表达了以恢复大宋为号召的志愿,后者则是对蒙汗之间贫富差距过大的不满,“是时人物贫富不均,多乐从乱”11。可见参加起义的人大都是由于生活贫苦而加入起义队伍的,并非由于明显的民族压迫,因为一般的蒙古族人民生活贫困的也不在少数,甚至蒙古军人卖妻鬻子的情况也时有发生,“蒙古军在山东、河南者,往戍甘肃,跋涉万里,装橐鞍马之资,皆其自办,每行必鬻田产,甚则卖妻子。戍者未归,代者当发,前后相仍,困苦日甚”12。严重的贫富差距是元末社会动荡不安的主要原因之一,蒙汉之间的民族压迫在元末经过近百年的生产发展已经转化为严峻的贫富差距的形势,而这种情况在北方红巾军的起义口号“贫极江南,富称塞北”中也被反映出来了。但是北方红巾军在政治宣传方面也一直坚持了“复宋”的政治口号,想要恢复汉人建立的大宋政权来取代蒙古人的大元,但是后来的三路北伐失败,表明了单纯凭借华夷之辨的民族主义情绪的口号,已经无法在发动人民方面取得任何有利的地位,至少不能战胜以恢复国家和地方局面稳定为指导的元朝地方军队,其代表就是后来成功镇压北方红巾军的察罕帖木尔和李思齐的部队。
南方红巾军开始也是通过白莲教的组织,在彭莹玉,邹普胜,徐寿辉的领导下迅速发展壮大,“其遣将所摧陷,几海内之半。”13在南方扩张的很快,南方红巾军“扬言‘摧富益贫’,以诱村甿从逆。凡窭者之欲财,贱者之欲位,与凡子弟之素无赖者,皆群起趋之,旬日间聚之数万。大掠富民家,散入山谷搜劫,无豁免者。”14他们的斗争策略一开始就是打击地方富户,争取广大的贫民百姓的支持,因此发展快实力强,后来分化为陈友谅的大汉政权和明玉珍的大夏政权以后也取得了对元朝的多次胜利,地盘实力都有所扩大。陈友谅野心比较大,定国号为“大汉”,改元“大义”,希望以民族斗争为口号一统天下取代元朝的政权,元朝曾经派遣官员姜硕去招降陈友谅,为大汉将领所杀。15陈友谅反抗元朝的态度是坚定的,但是后来被朱元璋击败,其后他的儿子陈理随后被迫投降。而明玉珍在占据四川以后,定国号为“大夏”,建元“天统”,之后曾经派兵攻取元朝统治下的云南,但是没有成功,后来基本采取保境安民的政策,没有大的变化。陈友谅和明玉珍都坚持了对元朝的斗争策略,并且在政治口号上面利用了民族主义的因素,陈友谅的国号“大汉”和明玉珍的国号“大夏”都带有汉族,华夏民族的华夷之辨的意思在里面,但是最终两者只限于昙花一现的地方割据政权,存在的时间比较短暂,被朱元璋所吞并,没能取代元朝的统治。
建立明朝前的朱元璋依附于北方红巾军的韩林儿大宋政权之下,用“龙凤”年号,但是自成一军在江东地区独立发展,他基本上是一个实用主义者,很注意吸收地方上的地主势力和文人士大夫,并且接受了他们的政治理念。如定远人冯国用的建议“金陵龙盘虎踞。帝王之都,先拔之以为根本。然后四处征伐,倡仁义,收人心,勿贪子女玉帛,天下不足定也。”16朱升“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17的建议,朱元璋都先后采纳,同时也积极加强了对地方势力的笼络,在占领集庆(应天)后宣告:“贤人君子有能相从立功业者,吾礼用之”,18在攻取婺州路以后“选宁越七县富民子弟充宿卫,名曰御中军”。19争取地方势力在人力财力上面的支持,这是一套封建帝王争夺天下的王道之术,没有什么华夷之辨民族主义的情绪存在其中。后来朱元璋取代元朝建立大明之后曾经致书元顺帝,表达了他起兵夺取天下的原因。“洪武二年冬十月,遣使致书元主曰:朕本布衣,昔在田里,赖承平之乐,忽妖人倡乱,海内鼎沸,当是时出师者将非不勇,兵非不众,城廓非不坚,器械非不利,终无成功,妖人愈炽,遂致豪杰并起,此天运昭然,不言可见。朕因群雄扰攘,不能自宁,由是为众推戴,乘时渡江,抚建业之民,待天下之清,奈何君不能控御,致将帅各怀不轨,外为元臣,内实自谋,靡有戡定祸乱以安生民者。”20朱元璋按他自己说的并非对元朝的不满,而是红巾军祸乱天下,他为求自保并且为了安抚天下百姓,不得已而起兵最后夺取天下,当然朱元璋也认为自己是天命所在,取代元朝是上天注定的事情,但是就朱元璋所凭借成功的因素里面,出于华夷之辨民族压迫所产生的反抗因素肯定不是其主要的原因,他的成功在于正确的实行了中国传统王朝争霸胜利者一直采用的“王道之术”,勤政爱民,恢复了社会秩序和经济秩序,之后凭借人心所向进而取得天下。
元朝被明朝取代的原因里面,华夷之辨的民族主义思想没有起到很大的作用,坚持强调华夷之辨这种性质口号的北方和南方红巾军都先后以失败而告终,当然这个过程中间对于红巾军的势力来说,白莲教的宗教因素可能起的作用更加大一些,但是反对蒙元,复兴汉宋这种政治口号也没有带给他们什么实际的帮助,因此后来的有意争夺天下,取代元朝统治的朱元璋没有过于强调华夷之辨这种民族主义的口号,转而回到比较传统的恢复秩序争取民心王道之治的道路上去了。
元朝的统治的结束不是因为存在严重的民族压迫,而是元末日益严重的贫富差别和无休止的自然灾害,在至正十七年,礼部尚书危素写到:“初国朝既定中原,制赋役之法,不取诸土田而取诸户口,故富者愈富,贫者愈贫。贫者鬻妻子以供上,不幸而有水旱之灾,则弱者死沟壑,强者为盗贼,于是素怀奸宄者因之以为乱”。21正是因为“富者愈富,贫者愈贫”的现实,导致了经过白莲教组织的红巾军一发动,就有大量的贫苦百姓加入,撼动了元朝的统治基础,而元末的水旱灾害很多“大饥,人相食”的记录频繁见于史册22,也加重了政府的负担同时导致了大量流民的出现,这些都是遍地起义的柴火,成为了元末社会动荡不安的因素。
在一个普遍的平民几乎无法生活下去的社会状态下,民族之间的对抗情绪自然就让步给了基本的生活需要,经济方面的贫富差距成为了决定性的因素,虽然元末起义的发动是借宗教的组织开头,但是最终所能利用的力量还是广大的生活没有保障的平民,“故革命民众之所为者,则焚荡城郭,杀戮士夫,欲将现存之经济阶级彻底而破坏之;而未闻其杀戮蒙古、色目人也。”23元末起义的目标不是要推翻蒙古人、色目人的统治地位,而是和历代的民众起义一样,是人民想要追求基本的生活需要,当一个社会贫富差距严重到大多数人无法生存下去的时候,它的灭亡就是必然的了,只是这时元朝的统治者们无力去改变这种现状,在起义发生之后也没有能力去作出调整,最终被起义军的其中一个势力―朱元璋大明政权所取代,而朱元璋大明政权的成功当然是在军事方面能够扫平群雄,更重要的是能够在政治和经济方面重建蒙古人所不能做到的新的秩序,“他们的药方是缩减官僚机构的规模,坚决打击任何自私现象和腐化行为;由皇帝自己直接负责处理政务,行动中不能顾虑重重和宠信偏爱。”24从后来的结果看来,这种做法至少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内起到了作用,明朝的统治几近三百年,远远超过了元朝的百年历史。
经过元代近百年的辛苦经营,华夷之辨这种民族主义的思想已经不再对中国的民众产生很大的影响,对于中原及江南一带的民众来说,接受蒙古人的统治并不是难以接受的,但是元朝政府在政治上的腐败和经济上的无能最终耗尽了民众的忍耐力,导致元末的大起义,并且最终瓦解了元朝的统治。
注释:
①《论语·八佾篇》山西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2版第17页。
②《论语·宪问篇》山西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2版第108页。
③ 司马光:《资治通鉴》卷69魏纪一,中华书局 2007年1月第一版,第806页,臣光曰。
④郝经:《郝文忠公陵川文集》卷37《与宋国两淮制置使书》,第819页。
⑤许衡:《鲁斋遗书》卷7《时务五事·立国规模》
⑥《元史·顺帝五》卷四十二,第891页,中华书局,1976年4月第1版。
⑦《明史·刘基传》卷一百二十八,中华书局,1974年4月第1版。
⑧何乔远:《名山藏》卷四三,《天因记》。
⑨陶宗仪:《辍耕录》卷二七,《旗联》。
⑩叶子奇:《草木子》卷三上,《克谨篇》。
11叶子奇:《草木子》卷三上,《克谨篇》。
12《元史·和尚传》卷一百三十四,第3258页,中华书局,1976年4月第1版。
13谈迁《国榷》卷一。
14《黄镇成撰碑》,《嘉靖邵武府志》卷二。
15《弘治抚州府志》卷二四《人物·姜硕》。
16《明史·冯国用传》卷一二九,中华书局,1974年4月第1版。
17《明史·朱升传》卷一三六,中华书局,1974年4月第1版。
18《明太祖实录》卷四。
19《明太祖实录》卷六。
20《明太祖实录》卷四十六。
21《危太朴文续集》卷九,《书张承基传后》。
22《元史》卷五十《五行志一》,卷五十一《五行二》。
23蒙思明《元代社会阶级制度》,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版。
24《剑桥中国辽西夏金元史》第590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8月第1版.
参考文献:
[1]《论语》山西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2版。
[2]司马光等《资治通鉴》中华书局,2007年1月第1版。
[3]《元史》中华书局, 1976年4月第1版。
[4]张廷玉等 《明史》中华书局,1974年。
[5]陶宗仪:《辍耕录》,齐鲁书社,2007年第1版。
[6]叶子奇:《草木子》,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
[7]谈迁:《国榷》,北京古籍出版社,1958年。
[8]蒙思明《元代社会阶级制度》,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
[9]《剑桥中国辽西夏金元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8月第1版。
[10]韩儒林编《元朝史修订版》,人民出版社,2008年4月第2版。
[11]李治安《元史暨中古史论稿》,人民出版社,2013年。
[12]杨讷《刘基事迹考述》,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
[13]杨讷《元史论集》,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2年。
中图分类号:G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64X(2016)04-0039-02
作者简介:赵小康,?籍贯:湖北当阳,暨南大学文学院2014级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