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灿鹏
一年了,我放下了那已经磨得锃亮的钢枪,脱下了那草绿色的军装,突然有些怀念。眼眶不知不觉湿润,想哭,却流不出眼泪。过往的军旅时光,虽然苦,却值得回忆和珍藏。
载着新兵的大巴是晚上到达绿色军营的。汽车还没到营区,远远地便见那一排排的灯光,对,一排排整齐的灯光,车上的人纷纷向窗外张望,进了门口,大巴围着操场绕了一圈,好大的营区啊。我相信,车上坐的新兵应该都和我一样,对这个团队充满了好奇,谁也不会想到这条汽车绕过的跑道,竟是日后我们挥洒汗水的训练场,更不会想到,以后的两年,再也没有机会坐车围着操场转圈了。我被分到了行动基本靠腿的步兵团。
没来部队之前,大家都说新兵三个月最难熬。一切都是从头开始,哪怕是最简单的站立和走路。太阳很毒,晒得让人发晕,我体质较好,不太出汗,每次都会汗流浃背。班长总是正对着太阳,不断地重复着口令: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立正!或许,这也是我在部队听得最多的几句话了。渐渐的,身板直了,再也不走外八字了,手也自然而然地摆到外腰带下沿,我开始学会军人的站立了。
在新兵的三个月里,印象最深刻的要数实弹射击了。第一次练操枪的我们,本就对那生冷的铁器十分感兴趣,要让我们实弹射击,心里面更是激动得不得了。排长说,只要我们打满环,就可以和团首长合影留念,打靶不合格的直接从靶场爬回营区。当时,所有新兵蛋子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期待着实弹射击考核的到来。可真到打靶的那天,傻眼了,要想打好还确实不容易。我平时训练还算刻苦,自己也挺有信心的。可天不遂人愿,考核那天我发挥失常,一发子弹打脱靶了,靶纸上只有4个弹孔,但还是合格了,31环。本以为自己合格了,排长不会为难我,却没想到排长把打脱靶和打错靶的一并算为不合格。所以,我也“光荣”地爬着回营区。好在排长心慈手软,只让我们爬了将近一公里的路程,剩下的两公里,我们改为举起右手一路小跑,然后当着全连所有人的面大声说十遍“我打靶不合格”!当时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太丢人了。
很快新兵三个月结束,我下到了连队,一个有着光辉历史的连队——钢铁四连。我所在的连队是建制营里的排头连队,一个根正苗红的红军连队。
刚下班排,团首长便决定给新兵来个“成人礼”——冬季拉练。早就听班长说过,拉练很苦。部队在野外条件下行军几百公里,晚上睡单兵帐篷。心里已经做好了吃大苦耐大劳的准备了,可当拉练真的来临时,却也让人难以接受。当时已经是12月份了,河南早已是北风萧萧,气温很低,泼盆水到地上都能结冰。晚上睡觉很冷,被冻醒好几次,在帐篷里放一瓶水,第二天便结成了冰块,硬得可以打鼓。白天负重走几十公里的路,很多地方还是山路,每天从早上走到晚上,除了走还是走。新兵时体能不好,在行军过程中都不敢撒尿,生怕跟不上队伍。
新兵三个月,新兵是不需要站岗的,下了班排,便开始要站岗了。我深深地记得,我的人生中的第一岗,很特别。
人们都说,当兵不当副班长,站岗不站二五岗,因为站第二岗也就意味着刚睡着,便要起来站第二岗。很不巧,我的第一岗刚好排在第二岗。虽然是第二岗,却兴奋得不得了。我早早地将各种符号配齐,坐在床边等,一到时间我便去接岗,一分钟都不想错过,其实理由很简单:人生第一岗,一定要站满。
当时很冷,北风呼呼地吹着,还下着小雨。没站多久,天空便飘起了雪花,下雪了,当年的第一场雪。我是南方人,很少见到下雪,记忆中的下雪天还是10年前,隔得太久了,我甚至都不记得雪花是什么样子的了。晚上看雪,还是很有趣味的。周围很静,静到只听见雪花落下来的声音。暗淡的灯光下,我还是能看清白色的像棉花球一样的雪花簌簌地落下。眼前的雪越下越大,棉帽上落满了雪花,眉毛上也有。
结束新兵时的共同科目训练,便开始更大强度的专业科目训练了。新兵时一般都只跑三千米,我的成绩还不错,新兵里边排名前五。到了连队,和老兵们一起跑五千米,成绩也在中等偏上。其实跑步并不痛苦,痛苦的是在冬天里跑步。在冬天跑步呼吸很难受,冷气飕飕地从鼻子里往胸腔灌,实在呼吸不过来时直接张开口大口大口地呼吸。每次跑步,都有鼻子结冰的感觉,一阵阵的冷气让肺生疼。跑完步后,将衣服脱掉,身上冒着和地上的雪一样的白雾,每天如此,循环往复。
下班排后接近过年。团里组织迎新春DV短片大赛,我负责撰写剧本。一连好几天睡觉不超过5个小时,只想在比赛中取得好的名次。结果我们很顺利地拿到了第一名,为连队增添了荣誉,自己心里也十分开心。
下班排两个月,因为连队文书休假,需要有人去代理文书,很幸运,连队信任我。文书岗位虽然小,却很重要,每天要忙的业务很多,本身自己就是一个新兵蛋子,一时间手忙脚乱的,经常加班到深夜两三点。在代理文书的一个月时间里,我曾创下了三个星期不洗澡的“光辉战绩”。四月份部队组织外训,我便正式接替文书岗位。
外训的生活其实也很精彩,每天在山上搞班战术训练,每个战士都有自己的分工,一场战斗要怎么打、用什么战术打,都由班长指挥,很有打仗的味道。通常,我每次训练都会带一块擦枪垫布上山,找块空地练手枪和步枪的分解结合。有光条件下的分解结合练的差不多了,便蒙着眼练无光条件下的分解结合。
10月份,团里组织建制连考核比武,其中有武装五千米跑和陆地四百米障碍。当时,我的左脚小拇趾上长了个鸡眼,贴鸡眼膏把小拇趾上的肉给腐蚀掉了,每次胶鞋摩擦着都有种用刀子割肉的感觉。建制连考核在即,每少一个人参加,连队的参考率就会比其他单位低,排名自然也就比其他单位靠后。连长看我的脚不方便,提出让我当病号不参加考核,但病号也算参考率。最后我没有听连长的,坚持参加考核。考核完后我脱下胶鞋,发现袜子和小拇趾的伤口粘在了一起,一脱袜子,鲜血就冒了出来。伤口很疼,但心中却很释然,毕竟没有给连队拖后腿。
在接下来的陆地四百米障碍考核中,我自己也没有把握。之前因为工作冲突,对这个科目训练得少,不会合理地分配体力,经常会出现跳进壕沟爬不上来的“危险”情况。考核时,当跑到壕沟处时,跳下去,然后拼尽全力双腿向上一蹬,两手用力扶在壕沟边沿,一下便从壕沟里爬了出来。当时,我听见边上的战友为我加油、鼓劲,内心中充满了动力,终于顺利完成了考核。我们连也以百分之百合格率排名全团第一。
当兵的生涯进入第二年,我光荣地成为了老兵,肩上扛起了“两拐”。生活同样丰富多彩。
在元旦节的三天假期中,由于通信员没有对床铺底下进行打扫,床下积了灰,被团纠察队拍照后全团通报批评。由于我是队部班长,我要对队部被通报负责任,需要在全连军人大会上作检讨。部队就是这样,严谨,不给生活留白。做好工作上和生活上的细节,是每个合格军人必须达到的标准。现在想想,为何部队的卫生能够一尘不染,为何军人的着装能够英气逼人,那便是细节。
两年时间,真的很短,一转眼便到了7月中旬。我是第一批9月份入伍的士兵,便也就成为第一批9月份退伍的战士。对于我而言,当兵是人生的理想,我已然完成了自己的理想,在未来的时光里,我要为自己的大学生活奋斗。7月中旬,我从文书岗位上下到了班排,接任我的是原来的老文书,他套转了中士在班排当班长,由于我要退伍,连首长不得不又让他重操旧业。
虽然不再担任文书职务,可我的工作依然与文书业务相关。7月中旬,正值上级单位考核部队战斗力成果的高峰期,任务相当繁重。我的工作便是将连队五年来的各类文字材料进行梳理。检查前的两个星期,团领导高度重视,集团军工作组和师检查组不断下到连队检查迎检的准备情况。我整天就抱着电脑在营会议室里,与其他几个连队的文书一块工作。大家从早上起床开始便到会议室准备资料,直到凌晨两点才休息。
准备资料的第二个星期,我很不幸地发烧了,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但依旧坚持着工作,因为,工作是耽误不起的。我没有选择打点滴,而是到卫生院拿了药便又投入到工作中。虽然服了药,可依旧没有好转,有时甚至烧到了40℃。终于,顶不住了。早操起床点名时,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人生中从来没有倒下过,那一刻,我倒下了,所幸的是,之后的检查中一切顺利。
当营区里响起《驼铃》时,我泪水唰地一下淌了下来,离开的时刻,真是让人难分难舍。
人生很漫长,但是在漫长的人生里,有一段值得珍藏的回忆,便一辈子都不会后悔。人生也很平凡,作为一个普通战士对兵生活的记忆,同样是珍贵且不可磨灭的。而今,已经是大学生的我,依旧不会后悔自己选择了部队磨砺。
如果说,在部队的点滴汇聚到一起,那么我的两年军旅生涯注定将汇聚成海。太多的值得回忆的事,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不后悔远离家乡,因为这两年生活确实很精彩。无论走,还是留,记忆终将变得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