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森夫
摘 要: 从描述狐狸诡异多变的古老故事到作为稻荷神使者的神道教信仰,在日本和狐相关的故事数不胜数。在故事的发展分类方面,有狐狸欺骗与残杀人类最后被识破的,也有狐狸被人类搭救并向人类报恩的,虽然后一种数量偏少但同样能提高人们的兴趣。在飞鸟时期到明治时期为中心的这个时间段内,狐狸的形象在民间故事中随着历史的变迁进行着怎样的变化,本文在搜集的文献资料中进行筛选分析,并得出较为客观的形象表现形式及变化过程。
关键词: 狐狸 狐仙 稻荷 民间文学
1.狐狸相关民间故事的举例和文献分析
接下来要举例说明的民间故事为a 《扶桑略記》中收录的《善家秘記抄》宽平五年中的条目内容。b 室町时期的御伽草子绘卷中(现代又名「狐の草紙」)的主题。
《善家秘記抄》中描述的是一个好色的男子,突然有一天消失不见了,家人尽全力寻找无果,只能制作一个木像向观音菩萨祈祷,十天之后家人从自家仓库的地板低下发现了如大病初愈一般的男子,向其询问行踪,从男子朦朦所云中大致得知其被居住在大宅子中的公主收留并与其一起幸福生活了十三年,但有一天突然出现了一个手持法杖的人,公主和随从们都面惊失色四散而逃,自己也被人用法杖从背后敲打,不得已只得从一个狭小的间隙中逃出去,这才发现之前原是大宅子的地方只是一个破旧的仓库。听其所述由来之后,家人感觉非常不可思议,便将仓库拆毁,结果从仓库的地板底下逃出了几只狐狸,原来这十三天间男子一直被善于变化的狐狸所欺骗,所谓的十三年只不过是十三天,可能是家人的哭诉感动了观音菩萨使得狐狸的法术被破解了,男子才得以被救出,之后人们都是说是观音的法力救了这位男子。
「狐の草紙」描绘的主题是从前地方上有个好色的老僧,由于一个好差事接到了一封文书,那是一个身份高贵的女性所写的情书,之后那位女子不断写文邀请老僧上门拜访,老僧终不得已来到了女子的住处,女子将到访的老僧请入宅中。老僧之后在美女与山珍海味的包围下,过着梦幻般的生活,这一过就是七年,但老僧内心中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有一天一个手持锡杖的年轻僧侣路过这个地方,身旁的美女们都表现出惧意,老僧好奇便向年轻僧人搭话,年轻僧人握住了老僧的手,结果身处富丽堂皇的宅子已然如云烟一般消散,仔细查看发现自己在地板下浑身贴着草纸满身狼藉,一旁的孩子们都在拍着手嘲笑着自己。原来这个年轻僧侣是地藏菩萨所变化,老僧所幻想的七年只不过七日而已,华服美食只不过是草纸和树叶而已。
从表1中我们可以看出在这两个故事中“狐狸喜欢诓骗并迷惑那些好色之徒”与“狐狸惧怕神佛的力量”这个两点上基本一致,a与b在故事的内容上或有细微的差别,特点在于当事人是否自己发觉了被狐狸所欺骗,并且狐狸的法术高强即使意识到了也只有借神佛的力量才能被化解,可见狐狸在狐狸在日本古时民众心目中可怕而又崇高的地位,同时古时的日本人也在借着狐狸的形象时刻警醒着自己的品行。
表 1
2.中国文学中狐的形象对日本狐的形象所产生的影响
《灵鬼志》是唐朝传入日本的书籍,《灵鬼志》为东晋荀氏所著,其收录轶事非常零散,各个故事都是从野史笔记和口述文学中收集而来,在流入日本之后,在其民间流传的过程中同样发生着变化并在日本民间流传开来,浅井了意所编著的《伽婢子》第九卷之一《与狐狸变化的人定下约定》就是根据大家所熟知的唐代志怪传奇文学《崔书生》改编而来。日本当时自《扶桑略紀》以来所流传的大多数传说都是翻版于这则故事。狐狸善于变化的狡诈形象也扎根人心,结合日本国内的文录发展与朝代更迭来看不难发现其原因。
表2是同类型的收录有同类型故事并按照时代顺序进行排列的表格,其中《扶桑略記》《元亨释書》《寂照堂谷響続集》中收集着与A故事类型基本相同的文章。《今昔物語》十六-十七的“備中国賀陽良藤為狐夫得觀音助語”也有着基本相同的故事模式,只是描写视角或为第一人称或为第三人称,有时两种叙事手法交替出现,但是在对狐狸形象的描写方面都是以变化成美女的狐妖引诱男人为基本模式,在故事的构成方面稍稍有些许改变。由于奈良时期以来中国文化在日本的盛行,许多中国古代民众对事物的认识开始影响着日本本土住民对事物的看法,分析表2不难看出,对于狐狸形象的定式来源于《扶桑略記》。扶桑略记正是在遣唐使赴中国,也正是日本受唐代文化影响最深的时期所著,根据中国志怪文学所改编而成的《伽婢子》正是其具体体现。
表 2
3.日本“狐”形象受宗教影响下的形变
在日本,狐狸作为稻荷神使的说法不一,主要有两种主张,第一种是古代秦朝祭祀土地的风俗与五行思想流入日本,而狐狸颜色与土地相近,从而被当做保护土地丰收的稻荷神的使者。而第二种则是根据日语读音,古代日本将狐狸成为“けつ”( ketsu),而稻荷神的别名为“みけつの神”(miketsunokami),而在日语中“三つ”(mitsu)读音与“みつ”(mitsu)是一样的,久而久之变被民众叫做“三つ狐の神”了。第二种说法源起于荷田氏的稻荷信仰“去中国化”行为。
同时,狐狸作为稻荷神的使者的象征在佛教中荼吉尼天的传说中也有所体现,在近藤喜博的《古代信仰研究》一书中提到稻荷神的原型之一便是佛教传说中的荼吉尼天。故事中荼吉尼天是骑着白狐吃人心脏饮人鲜血的恶神,红色象征着荼吉尼天降恶除魔的炙热的无上法力,白狐则是其坐骑。而油炸豆腐则是三天和合说中作为圣天的贡品,白狐则是稻荷神的使者的象征同时也象征着清净圣域的守护神,这同样印证了其形象与稻荷密不可分的关联。
日本著名民俗学者柳田国男在《狐冢の話》中谈到狐作为神的使者是因为其习性与日本自古流传的田神有相同之处,田神冬季在山中,春夏秋三季在田中保佑稻田丰产,狐狸的习性也是如此,加之常捕食喰米的老鼠,久而久之民众便将狐狸当做田神的使者来看待。但是通过近现代的民俗学解释从田宫登所著的《山と里の信仰史》中可得知为日本人类学界所认可的概念:“日本各处都栖息着狐,故从开始便受到人们的敬仰,将其尊为灵兽,之后由于人们需要保护田地作物的神灵才将田神与狐狸结合成为稻荷神也就是狐神。”
佛教传入日本之后,佛教的习和也影响着狐狸的形象,如五来重所编著的《稲荷信仰の研究》中提及的佛教传承中的辰狐王或者被称为白辰狐王菩萨(上文所说的荼吉尼天)的形象,《稲荷記》著写的时期大概是在十四世纪初期,在此之前稻荷神社并没有承认狐狸与荼吉尼天的完全融合,虽然之前就有了稻荷神社与狐狸或者荼吉尼天进行统合的个例。根据《稲荷記》记载稻荷山上的之前被认为是田神直系的狐狸,被统称为了晨狐。在《稲荷記》中晨狐具有两种特征,第一,作为传统的田神与农耕神的代表的神狐是不允许与野狐相混同的。第二,晨狐不具有比荼吉尼天更高位的神格。密教正统正是用着这样晨狐的名称对稻荷进行独有的解释。但是狐狸在稻荷集中的时期与荼吉尼天在民众意识中与稻荷结缘的时期都在十四世纪中期,所以三种形象的融合渐渐被人们所接受,稻荷——狐狸——荼吉尼天的形象逐渐被融为一体,这也是狐狸形象被神格化的开端。
4.随日本朝代更迭“狐”形象所产生的变化
《日本灵异记》中的美浓国篇中所记故事是狐这个名称及其形象由来据今发现最早的民间文学,其中对狐是如此描述的:“古时有个男人在荒野中与以美丽的女性相遇并娶妻回家,但是家中的狗总是朝着这个女人狂吠不止,有一天狗摆脱绳子向着女人以扑杀之势追去,而惊恐的女人现出了其本性,变成狐狸逃到了屋顶上,男子虽然吓了一跳但是已经与狐狸变化的女人有了子嗣,便对狐狸说叙说不能辜负这段情谊,即使是畜生也没有关系,随时欢迎你回家。”从此以后女子被称为“きつね”,这也就是这个名字的由来。之后在《日本書記》(齊名紀五年——659年)中记载了人类与狐狸的关系,其传承的是钦明天皇时期(450~571年)狐狸变成美女与御上结婚并生子的故事。
“稻荷大神原本是被当作管理所有农业作物的神明被敬仰着,直到平安时期,东寺镇守将关于田神的信仰聚集起来并统一在当社进行传承,在神社香火不绝门庭若市的同时,稻荷信仰也曽一时得到了广泛的传播。再加上中世纪以来直到近代工商业开始迅速发展,稻荷的神格也开始从最原始的农耕神向着产殖、商业、土地神开始扩大,被当做一位全面的神灵被敬仰着”。此段内容出自《稲荷大明神流記》。稻荷神作为京都地方的豪族秦氏一族在祭祀的农耕神,在这一地方所产生的稻荷神信仰之后在日本逐渐扩张,在平安时期初期开始于佛教的真言密教所结合,之后真言密教才与稻荷神有了直接密切的关系。直至754年鉴真东渡带给日本中国唐代的文化,从此中国文化开始向日本涌入,中国对狐狸的印象开始与日本之前的传说相融合,狐,五十岁,能变化谓妇人;百岁为美女,为神巫……能知千里外事,善蛊魅,使人迷惑失智;千岁即与天通。”(《玄中记·说狐》)。『抱朴子』中也有「狐狸犲狼皆八百岁、满五百岁则善变为人形」,从此狐狸开始分为善与恶两种形象,从日本民间故事传承与信仰宗教两方面来看狐的形象截然不同。
江户时代之后日本进入幕府统治时期,社会结构开始逐步稳定,各行业的发展促进经济的繁荣,经济的发展同时带来了文化艺术的全面开花,取材生动便于为民众所接受的浮世绘也是在这个时期开始出现,葛饰北斋以浮世绘风格所绘小说插画的《百物语》获得了民众的青睐,之后天保12年(1841年)又有了竹原春泉斋所绘制的《绘本百物语》,其中对狐狸形象有表述的便是白藏主的故事,之后在狐狸化作法师时就被称为“白藏主”,而法师的行为像只狐狸时,也叫做“白藏主”。这种对狐恶方面的形象描写由于有了浮世绘这种容易被民众所接受的载体,也开始广泛被民众所接受。之后的明治昭和时期日本由于战争与重建,文化没有得到充分发展的空间,直到昭和晚期与平成年间,日本经济经过重建与泡沫之后,其影视动画开始迅速发展并进入成熟阶段,传统妖怪文化为动画的制作提供了丰富的题材,其中不乏对狐狸形象的借鉴与使用,例如《ぬらりひょんの孫》、《がれい》、《东京レイヴンズ》这些动画作品,但在其借鉴与使用中,动画制作者们更多选择的是为了刺激观众的感官而对狐狸形象进行的负面描写。
5.结语
结合收集的文献资料在对日本的“狐”艺术形象进行总结与归纳中发现,日本文化中的“狐”具有善恶两面性,这与狐狸从生物角度所具有的魅力外形与其恶劣的习性这一点是一致的。正如狐狸与其他生物一样是在不断进化着的,文化层面中的“狐”也不例外,自从稻作文明步入人类的历史,直到现在狐狸的形象也在不断产生着变化,换句话说,狐狸的文化史与日本的历史一样具有悠久的传承也不为过。在此之上狐狸才能在日本人心中留下鲜明的印象,作为日本文化的标志之一呈现在世界面前,从狐狸的形象文化发展史上来看大致可分为几个阶段,伴随着土著信仰诞生,与神道教的统一,与佛教的结合,在民间信仰中独立,之后形象传承中的全面开花。从时间上进行区分比较困难,因为大部分形象来源作为民间野史及口述传承具体年代难以考证且没有权威的说法,但是什么时期上狐狸形象大致的取向还是能进行分析的。稻荷文明最初出现在弥生时期,那时正是日本真正以水稻作为主食的时期,而作为稻田神信仰的狐狸则被神格化。然后在中世纪狐妻的传说开始出现,狐狸作为有着强大灵力有着变化本领的形象开始被定性。之后在平安时期初期,作为与荼吉尼天这个恶神相结合的一个动机便是在传说中以吸食男人阳气为目的狐妖形象的出现。之后在日本经济发展迅速的江户时期,狐信仰与狐文化盛行,狐的善恶两面性开始越来越鲜明,向着现代社会发展,狐狸的形象同时发生着变化,由于影视动画与游戏中一味追求感官方面的刺激,对狐的邪恶面进行过分的夸张,因而现代社会中民众对于狐狸的形象认知开始朝着“恶”的一面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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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湖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新媒体艺术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