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利策新闻奖背后的故事

□ 假 张

普利策新闻奖背后的故事

□ 假 张

不关心新闻行业的人可能不知道，2016年的普利策新闻奖在4月19日这天揭晓。普利策新闻奖是全美国，也可以说是全世界最著名、最权威的新闻奖项，从1917年首次颁发，到今年正好是第100届。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有点像新闻界的“奥斯卡”。

在今年普利策的各个奖项中，获得“公共服务奖”的是美联社的一组包括七篇长篇调查和两则视频的报道，讲述了一个惊天动地、甚至可以拍成奥斯卡获奖影片的真实故事。毫不夸张地说，这是去年一年最震撼人心的新闻作品。而这个故事，其实离你我并不遥远，我们日常吃的每一条鱼、每一只虾，都可能沾染着这个故事的主角们的鲜血和泪水。

2014年，美联社的几名记者得知，有一些泰国渔业公司在缅甸、柬埔寨、老挝等贫穷的邻国，采用连蒙带骗乃至绑架的手段把当地的青壮劳力带到船上，强迫他们出海打渔。

在经过繁琐的情报搜集之后，这些记者终于找到了一丝头绪：一个叫班吉纳的印尼渔村。于是记者们动身来到了这个孤悬在大洋之中的岛屿。

亲眼所见之后，他们惊呆了：这个岛上生活着好几百名被奴役的渔工，他们的生存状况比想象中还要恶劣1000倍。岛上的各个角落放有很多铁笼子，笼子里关着的都是试图逃走、或者流露出逃跑念头的缅甸渔工。每天他们只能吃极少量、根本不足以填饱肚子的米饭和咖喱。由于笼子狭小，根本没有办法躺下来，只能一直蜷缩着身子坐在地上。

而在不远处的海里，其他没有被关起来的缅甸渔工们则在紧张地把刚捕捞到的鱼搬到大一点的货船上。那些没被关在笼子里的渔工也没有幸运多少，他们每天被迫喝不干净的水，经常连续工作20～22个小时，一周七天几乎没有休息。只要稍有松懈或者抱怨，就会换来船老板的拳打脚踢和鞭子抽打。很多人甚至被打成了残疾，或者因为难以忍受虐待而跳海自杀。还有人说，自己曾经被迫穿着单衣在零下39摄氏度的冷藏室里工作，根本没有人在乎他们的死活。

记者们找了一艘船，当他们靠近海里的渔船时，船上的渔工们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求救，说“我要回家”。被激怒的船长则派出快艇驱赶记者，威胁要把记者的小船撞沉。这个岛上的几百名渔工大部分来自缅甸，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之一。对于他们说，班吉纳村就是他们生活的地狱和尽头。

有很多不堪忍受的渔工逃到岛上，但是因为担心被当地人举报领赏或者被渔业公司的老板派人捉拿，他们不敢跑到村子里，只能躲在密林深处过原始人的生活。他们有些被困在岛上几年，有些则长达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看不到逃离的希望。

班吉纳村孤悬在无边无际的大洋之中，离澳大利亚的最北端有640千米，这里几乎与世隔绝，没有网络，手机信号也极其微弱，需要爬到山顶上才能勉强发送成功一条短信。除了占据了这里的渔业公司，根本不会有别的船来到岛上，所以逃回缅甸绝无可能。

泰国海洋捕捞行业每年的产值高达70亿美元，雇佣的外来渔工数量达到10万名，班吉纳村只是这个血迹斑斑的行业的一角。这些奴隶渔工捕捞的鱼，从班吉纳村先被运回泰国，再进入国际贸易的渠道，然后运送到世界各地千万人的餐桌上。

在班吉纳村，美联社的记者除了偷偷采访奴隶渔工之外，还记下了来这里运鱼回泰国的船的名字。然后，他们用卫星定位系统跟踪着这些船。十几天后，其中一艘名为“Silver Sea Line”的船到了一个泰国港口，于是记者们也跟到了这个港口。他们找了一辆卡车，在码头上停了四天，观察着这批鱼的去向。就这样，记者们全程跟着这批沾染着血迹的鱼完成了一次环球之旅，直到最后跟着他们到达沃尔玛、Sysco这些著名的大型超市。

从班吉纳村到沃尔玛，这是一条长长的链条；而绑在这条链条上的每一家公司、每一个人，他们赚到的钱，都沾着那些缅甸渔工的血、汗和泪。

为了确保缅甸渔工的人身安全，美联社在完成报道后并没有立刻发表，而是直接联系了国际移民组织和泰国、印尼政府，请他们前往解救。泰国警方派人到班吉纳村进行了调查。让人吃惊的是，他们在报告中说，岛上渔民情况良好，也不存在虐待现象。非法奴役劳工现象之所以难以根绝，有部分原因是其错综复杂的利益链，泰国很多执法人员甚至牵扯其中。

在泰国警方离开的第二天，印尼政府再次来到了岛上。经过调查，印尼政府确认了美联社记者提供的信息千真万确。他们宣布立即把这些遭受非人虐待的缅甸渔工接走。消息飞快地传开，躲藏在密林中多年的缅甸劳工们，一个个地来到岸边，带着惊喜或者犹疑登上了印尼政府的船。

第一批接走的缅甸劳工是320人，第二批560人……先后一共有两千多缅甸劳工获救，他们中的很多人现在已经回到了家乡缅甸。在确定缅甸渔工的安全之后，美联社才发布了这组报道。

在美联社采访到的四十多位缅甸渔工里，我印象深刻的还有一位，30岁的Hlaing Min。他对记者说：“美国人和欧洲人，请你们在吃这些鱼的时候记得我们。在海面之下有我们血泪和累积如山的尸骨……堆积起来可以形成一个岛屿，就是这么多。”

这个故事讲完了，每年普利策奖的获奖作品，都是前一年整个美国新闻界的新闻报道里的佼佼者，它们轻则改变了一两个或者一群普通人的生存境遇，重则可能改变一个国家的轨迹。英语里常常把新闻报道称为“story”，和“故事”是同一个词。唯一不同的是，新闻报道是实实在在发生在生活中的事。更重要的是，它是有意义的故事，它改变了两千多人的命运，改变了这个世界的一个小小的角落。

（摘自《格言》2016年第2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