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献军
民国文献中对黎族各族群的称谓
王献军
在民国时期的各类文献中,有对黎族各族群的众多称谓。这些称谓既有对古代汉文史籍中已有称谓的沿袭,也有民国时期新出现的称谓。本文分两大部分对这些称谓简单加以考证和说明。
民国文献;黎族;族群;称谓
前几年,笔者曾专门撰文对古代汉文史籍中对黎族各族群的称谓给予了考证[1],而到了民国时期,笔者发现,在当时的各类文献中对黎族各族群的称谓有了变化,一方面是有些称谓仍沿袭古代的,但其内涵有了些不同;另一方面是出现了一些此前所没有的新称谓。这些称谓具体所指是什么?互相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如果不仔细加以考证还的确会让人感到疑惑和模糊,同时也给我们了解和研究民国时期的黎族社会带来不便。为此,笔者认为有必要对这些民国时期文献中所出现的对黎族各族群的众多称谓加以考证和说明。
在古代的汉文史籍中,记载的有关对黎族各族群的称谓很多,其中有一些称谓到了民国时期已经不怎么使用了,如“半生半熟黎”“乾脚黎”等;也有一些称谓民国时期仍在使用,如“生黎”“熟黎”“歧”“生歧”“熟歧”“侾”“遐黎”“三差黎”“四差黎”“花脚黎”“剃头黎”“大髻黎”等。不过,有些仍在使用的称谓却有了与古代称谓不太相同的涵义,这些称谓主要有:
(一)“生黎”与“熟黎”
“生黎”与“熟黎”这两个称谓最早出现在宋代,最初划分“生黎”与“熟黎”的标准是向政府“供赋役”与否,后来又被赋予了更多的涵义[1]。而到了民国时期,对何谓“生黎”“熟黎”的表述一般是“所谓生黎、熟黎,则系就距海之远近、交通之难易言之。”[2]换言之,也即距海近、交通易的黎族为“熟黎”,距海远、交通难的黎族为“生黎”——这种涵义的表述不见于古代史籍的记载之中。
(二)“三差黎”与“四差黎”
“三差黎”与“四差黎”这两个称谓出自清代屈大均的《广东新语》之中,说的是“三差黎”与“四差黎”是“熟黎”族群中的两个更小的分支族群,其中“三差黎”靠近“生黎”,负担的徭役赋税少些,“四差黎”靠近汉区,负担的徭役赋税多些。而到了民国时期,有文章指出“至于黎中之三差、四差,则仅能于崖县见之。四差系唐代李德裕及乡贤邢宥之子孙,避世入山,渐化为黎,现时尚存有李德裕之遗物。”[3]从民国时期描述“三差黎”与“四差黎”的记载中可知,此时不仅准确到提及了“三差黎”与“四差黎”的分布地域是在崖县,而且指出了“四差黎”与李德裕及邢宥的关系——此种涵义的表述也不见于古代汉文史籍的记载之中。
民国时期的各种文献中,除了沿用上述古代汉文史籍中已有的称谓外,又出现了一些新的称谓来称呼黎族内部的各个族群。这些称谓主要有:
(一)“四黎”与“黎”
1947年出版的《琼崖志略》一书中写到:“琼崖土著,可大别为黎、苗、歧、侾四种,而以黎或四黎为其名。”[2]其他民国时期的多种文献中也有相同或近似的表述。从这个表述中分析,此处提及的“四黎”系指琼崖土著民族,既包括了黎族,也包括了苗族,是一个民间的不太科学的对海南两个原始民族的称谓;而“黎”在这个表述中则有了两层涵义,第一层是对海南黎、苗两个原住民族的泛称;第二层是对黎族各支系中除了歧支系与侾支系之外的其他所有支系的总称。此外,在江应梁先生的《历代治黎与开化海南黎苗之研究》一文中又写到:“今日海南岛的黎人,据他们自己说,有三种族,一是黎,二是伎,或作歧,三是侾。”[4]江应梁先生的“黎”的表述,也有两层涵义,第一层是对所有黎族的泛称,第二层是对歧支系和侾支系之外其他所有黎族支系的总称,此层涵义与上述《琼崖志略》中“黎”的第二层涵义的意思一致。
因此,当我们接触到民国时期各类文献中的“黎”的这个称谓时,千万注意不能与今天的黎族称谓完全划等号,因为它有可能指的是包括黎、苗二族在内的海南原住民族,也有可能是指的所有黎族,还有可能指的是黎族中除了歧支系和侾支系之外的所有其他支系。
(二)“美孚黎”
“美孚黎”,又作“美俘黎”,不见于古代汉文史籍中,民国时期出版发行的史图博的《海南岛民族志》、冈田谦和尾高邦雄的《海南岛黎族的社会组织和经济组织》《海南岛新志》《民国感恩县志》等书中均提及“美孚黎”称谓,不过各书中“美孚黎”称谓的涵义略有不同,在《海南岛民族志》和《海南岛黎族的社会组织和经济组织》两书中“美孚黎”[5]120[6]6是作为黎族之下的四大支系中的一支来看待,《海南岛新志》是把“美孚黎”作为黎族之下的生黎中的四大类中的一支看待[7],《民国感恩县志》则是简单地把“美孚黎”作为在当时感恩县内居住的四种黎族人中的一种来看待[8]。
(三)“本地黎”“白沙峒黎”“元门峒黎”“小水峒黎”“西部的本地黎”
“本地黎”意思是“土著的黎族”,今天多称之为“润黎”。史图博当年经过自己的亲身调查,划分出了黎族之下的四大支系之一——“本地黎”,又在“本地黎”之下划分出了其四个小的分支:“白沙峒黎”“元门峒黎”“小水峒黎”“西部的本地黎”[5]109-119,这一划分主要依据的是居住的地域,因为白沙峒、元门峒、小水峒都是民国时期“本地黎”居住的不同地域,都在今白沙县境内,而“西部的本地黎”,则顾名思义是居住在“本地黎”的西部地区。史图博经过实地调查后认为,这四个地区的黎族尽管同属于“本地黎”,但由于居住地域的不同而有了一些差别和自己的特征,因此将其划分为四个小的支系分别加以了叙述。
(四)“生铁黎”“红毛峒黎”“大歧黎”“布配黎”
“歧黎”,又作“岐黎”、“伎黎”、“旗黎”,今作“杞黎”,这一称谓古已有之,“歧黎”之下古代有“生歧”与“熟歧”的划分,再未见有更细致的分类。史图博先生20世纪30年代经过调查后,将歧黎之下又分出“生铁黎”“红毛峒黎”“大歧黎”和“布配黎”[5]143-204,这也是主要依据这些歧黎所居住的不同地域来划分的,史图博先生认为这些黎人虽同属于“歧黎”,但由于居住地域的不同已具有了自己的特点,故将其专门划分出来作为“歧黎”下属的四个小支系看待。
(五)“多港黎”“南劳黎”“细黎”“东侾”“西侾”
“侾黎”,今作“哈黎”,也是古已有之,但也未见其下有更细的划分。史图博先生在其《海南岛民族志》一书中划分出了“多港黎”和“南劳黎”两个分支,依据的也是其居住的地域多港峒和南劳峒[5]242-254。
“细黎”称谓是日本学者冈田谦和尾高邦雄在日本侵琼期间来到重合盆地(今属昌江县)调查后划分出来的,属于“侾”下的一个分支,尾高邦雄认为:“细黎是侾的一个分支,大概与史图博所说的南劳黎相似。”[6]114而“南劳黎”,郭小东先生则认为她是今天哈方言区里说抱显土语的黎族[9]。
许崇灏先生在其《琼崖志略》一书中将“侾”又细分为“东侾”“西侾”二个小分支[2],蒋瘦颠先生在其《黎俗》一文中也有类似的表述[10]。但“东侾”“西侾”的具体涵义,上述书中和文章中并未明确阐明,不过在彭程万、殷汝骊先生的《琼崖黎民之状况及其风俗与教育》一文中指出了“西侾”的具体位置:“侾中之西侾,则多居于崖属西部及昌感二属,为他处所无也。”[3]
(六)“细忏黎”“黑忏黎”
20世纪30年代初,琼崖抚黎专员陈汉光曾把全琼黎人分为七种:侾黎、生铁黎、大髻黎、黑忏黎、细忏黎、剃头黎、苗黎七种[11],其中只有“黑忏黎”与“细忏黎”是新出现的黎族支系称谓,其他五种都是古已有之。陈汉光的这种对黎族的分类尽管不科学,但影响颇大,民国时期很多报刊杂志上都采用了这个分类法,因此“黑忏黎”“细忏黎”两个称谓在不少文章中都能见到。
“黑忏黎”与“细忏黎”这两个词应不是汉语,而是黎语的汉语译音,因为从汉语的角度解释不通。那么这两个称谓的具体所指是什么呢?陈献荣在其《黎族的状况》一文中给予了详细的诠释:
“细忏黎的住地:儋县、琼山多,临高少。风俗:男子,一、半数剃头,半数留髻,髻在脑后;二、衫袂与剃头黎同。妇女,一、髻在后枕;二、耳环与剃头同;三、衫与客人同,但没有纽扣;四、着桶裙,有花,比较他邑黎桶裙略短;五、没有头箍、脚箍。言语:另为一种言语。性情:凶悍于侾黎。文字:绝少识字。武力:有七九步枪少数,土喼枪多数,其枪数少于侾黎,积蓄颇多。”[13]
“黑忏黎住地:陵水、崖县约相等。风俗:男子,一、头发与剃头黎同;二,富的衣服和客人同,贫的用白麻布制袂,用两块布包前后。妇女:一、髻在后枕;二、银制大耳环;三、颈上没有箍;四、衫和剃头黎同,着桶裙,和普通裙同,但较宽阔,裙角有花;五、没有脚箍。言语:另有一种言语,为黎人最深、最难听的。性情:较为善良。文字:间有识字。武力:枪数很少。”[12]
不过,“细忏黎”与“黑忏黎”与今天黎族下面的五个分支是什么关系,也即它们究竟属于今天黎族中的哈、杞、润、美孚、赛中的哪一支,尚有待进一步考证。
(七)“花面黎”“文身黎”“入赘黎”
石公在其《广东风土志·琼崖》一文中提到了乐会有“所谓花面黎,束发椎髻,裸体跣足,以针划面成鸟兽、爬虫、植物形,或身首俱划如虎头蛇身,或枭首而下颌如啄,以表示其凶猛,或牛头而通体斑纹,示其多力,大率属其之性所畏者,意为可以威吓其群伦。妇女则面划花朵,腿划花枝,自以为姣美,可以谄媚其男子。又采植物之紫藤子及蓝靛,涂成紫蓝两色,取永久不脱以为美观。”[13]还提到儋县有通身划花的“文身黎”以及由于汉人入赘黎女而形成的“入赘黎”[13]。
民国时期,是中国社会从古代、近代走向当代的一个承上启下的年代,它既有对过去历史的承继,也注入了许多新的元素,反映在民国文献中对黎族各族群的称谓方面也是如此。所以我们发现,这些称谓中既有与我们今天对黎族内部的称谓相一致的较为科学的称谓,也有与古代称谓相一致的不太科学的称谓,还有虽是新出现的,却是按照传统的分类法划分出的新称谓。
通过归纳,我们可以看出,民国时期新出现的对黎族各族群的称谓大体上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建立在田野调查基础上的颇为科学的新称谓,如“美孚黎”“本地黎”就是如此,它是德国的人类学家史图博先生依据其渊博的学识进行的划分,很客观、准确,所以我们至今沿用;一类是依据居住地域划分出的新称谓,如白沙峒黎、元门峒黎、小水峒黎、南劳黎、多港黎、红毛峒黎、大歧黎、布配黎等,这类称谓对于我们更细微地了解某一个支系的黎族很有帮助;一类是依据黎族的某一方面的特征划分出的新称谓,如花面黎、文身黎、入赘黎,这是古代传统的黎族内部族群划分的方法,不太科学,所以我们今天基本弃置不用了。
[1]王献军,苏丽萍.古代汉文史籍中对黎族各族群的称谓[J].新东方,2009(11).
[2]许崇灏.琼崖志略[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6:197.
[3]彭程万,殷汝丽.琼崖黎民之状况及其风俗与教育[J].地学杂志,1922(11).
[4]江应梁.历代治黎与开化海南黎苗之研究[J].新亚细亚,1937(13):4.
[5]史图博.海南岛民族志[Z].中国科学院广东民族研究所,1964:120.
[6]冈田谦,尾高邦雄.海南岛黎族的社会组织和经济组织[M].金山,等,译.海口:海南出版社,2016:6.
[7]陈植.海南岛新志[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79.
[8]卢宗棠,唐之莹.民国感恩县志[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274.
[9]郭小东.失落的文明——史图博<海南岛民族志>研究[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3:123.
[10]蒋瘦颠.黎俗[J].东方杂志,1935(22): 10.
[11]王兴瑞.黎人杂谈[J].琼农,1934(9).
[12]陈献荣.黎族的状况[J].边事研究,1935 (2):6.
[13]石公.广东风土志·琼崖[J].王献军.黎族现代历史资料选编:第二辑[M].海口:海南出版社,2016.
(作者系海南师范大学教授)
C951
A
1004-700X(2016)05-0047-04
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黎族现代史”[批准号:14BMZ020]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