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肉

张寄寒

忽然从教室门口闯进一个我班的同学，他一手拎着裤子，一手拿着一只搪瓷杯子急吼吼地说，迟到了！迟到了！

1962年的秋天，我考入北方大学的中文系，报到的那天，遇到同乡李小凤，没想到我们考在一个大学一个系。第一天上课，我的座位前就是李小凤。在异乡的大学里遇上同乡同学，分外亲切。因为高中不在一个中学，彼此学习不了解，不知从何说起。课余时，她主动和我聊文学，没想到她对古今中外的名著，烂熟于心，让我感到汗颜。

有一天放晚学，我和她一起在学校图书室里看文学期刊，我向她推荐《文艺月刊》上的一篇小说，两人一直讨论到图书室关门。

每天早晨去食堂喝一碗薄粥，便去教室上课，一到第四节课时早已饥肠辘辘，老师在上课，我们早已心不在焉。一听下课铃声响，男同学争先恐后冲出教室，以一百米冲刺的速度，向食堂进发。食堂买饭的窗口，人头上爬人头，要买到一盒饭要花多大的力气。我自然地想起同乡李小凤，她矫小柔弱怎经得起如此折腾！于是，放学后，我去找李小凤，提出把买饭的任务交给我。她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

从此，吃中饭时，等李小凤到食堂，我早把她的饭拿好，再去各人买个菜，在食堂的一隅一起吃饭，一起聊天。吃罢饭李小凤当场还我饭票，做到分毫不差。学校传开一个规定，一个学期吃一回肉，时间安排在期中考试后。这信息让同学们乐不可支！

期中考试结束了，大家都在盼望吃肉的日子。我被大家选上生活委员，这回分肉的任务便落在我身上。

终于盼到吃肉的日子，那天，大家精神饱满得像准备过节一样兴奋。大家兴致勃勃地议论吃肉的话题。有的说，难得吃回肉，一定要分得公平合理，有的说，手不是秤，分不公平难免，有的说，大家不要斤斤计较就好办！

第四节课下课铃声响了，我率先去食堂拿肉，当我走进食堂，师傅已把各班的肉分好，贴上标签。我拿了我班的一盆红烧肉，小心翼翼地拿回教室。一进教室，只见讲台前的水泥地上排满了各式各样的搪瓷杯子、钢精饭盒、瓷碗，我把一脸盆的红烧肉，放在它们中央。我的一双毛竹筷在肉盆里轻轻地一搅，一缕缕浓浓的肉香，诱得大家快流口水了。我蹲着给大家分肉了。大家里三层，外三层，最近的蹲，中间的站，后面的站在课桌上，把我团团包围，几十双眼睛盯住我的筷子。我认真仔细地按肉的大小、肥精搭配，分夹在大家的餐具里，我全神贯注地分啊，分啊！忽然手指冻得僵硬，不听使唤，夹起的一块红烧肉，半空中“噗”的一声，掉在水泥地上，不少人禁不住“啊”一声，我忙把它夹在身后，继续分肉，分罢，我让大家共同检查一遍，于是，大家指指点点，我再次调整好，站起身说，好！大家各自拿走。忽然从教室门口闯进一个我班的同学，他一手拎着裤子，一手拿着一只搪瓷杯子急吼吼地说，迟到了！迟到了！可我这里只有一点点肉汤，叫我拿什么分给他，刚才掉在地上的肉分给他，也太不公平！三十几个同学，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拿不出最好的办法！李小凤拿着她分到的肉倒给那个迟到的同学，迟到的同学激动得眼泪都滚落下来，嗫嚅地说，你给了我，你吃什么？李小凤边走边说，没事，你先吃！

教室里鸦雀无声，大家在各自的座位上静静地品味半年才轮到一回的红烧肉的美味。我把掉在水泥地上的肉在自来水龙头下一冲，放在肉汤面盆里一滚，再和李小凤平分，大家向我们投来一片友爱的目光，让我们品味肉的美味更加有滋有味！

次日中午，李小凤兴冲冲地来找我说，我的饭菜票全放在你那儿吧！我笑着说，我的饭量比你大，你不合算的！她朝我诡秘地微笑，这美丽的笑容一直暖到我心坎，它温暖了我在北方度过的最冷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