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薏苡明珠”珠仍是

2016-11-26 03:20董燕翔
陕西档案 2016年5期
关键词:刘秀

文/董燕翔

“薏苡明珠”珠仍是

文/董燕翔

读《诗经》,看到“无罪无辜,谗口嚣嚣”一句,猛然间联想到马援。适逢“十一”长假,一时心血来潮,便驱车径直前往扶风县,一睹被“萋兮斐兮,成是贝锦”的大网笼盖着的马援墓茔,凭吊这位莫名遭馋的沙场英魂。妻不解,以为自古谗口铄金,无数英豪因此众毁销骨,为什么独独想到马援呢?我答到,有所不同。遭受谗言恶语而倾覆者,最为常见的大体分为三类。一类如宋朝岳飞,一句“莫须有”,几句僭谗言,便身首异处。二类如北齐贤相斛律光。政敌在他的小过失上“更润色之”,把芝麻说成西瓜,就直接导致斛律光“卒以此见诛。”三类如苏轼,一个“乌台诗案”,他的政敌靠无限联想,郢书燕说,就使苏轼锒铛入狱,并从此戴上一顶“包藏祸心,怨望其上,讪渎谩骂,而无复人臣之节者,未有如轼也”的帽子,政治生涯每况愈下,报国之志也就此泯灭。上述三类人或触碰到当政者的敏感神经,有无事实已无关紧要;或小题大做,随意放大事实,必欲置对方死地而后快;或蓄意曲解原意,浮想联翩,胡思乱量,以期达到残民以逞的目的。手法多样,不一而足。但归纳起来,攻击之点却异常统一:都指向对手的软肋或不足。而马援虽也遭受了齿牙之祸,但遭馋的手段,却与上述诸弟有天壤之别。

马援,东汉名将,曾拜伏波将军。早年投靠西凉军阀隗嚣,后来归降汉光武帝刘秀。他一生倥偬,有人归纳成“五奇”,大体可以窥见端倪。一为“立功奇”。马援一生为汉家征战二十二年,“北出塞漠,南度江海,触冒害气,僵死军事”,为东汉王朝开创基业、武力统一、社会稳定、疆域开拓鞠躬尽瘁。尤其值得称道的是,兵锋所向,直指交趾,平定徵侧、徵贰的叛乱,并在那里建立两郡,立铜柱以资屏障。如果翻开今日地图可以看到,马援所建立的屏障是在北纬180左右,涵盖了今天越南大半个国家的领土,由此便知,这次出征,意义何在了。二为“自命奇”。马援自己常年镇守边关,毫无怨言。同时,“以世家子弟而就边郡田牧,役属宾客,分散亲故,”为的就是“但忧国家诸子并壮,而旧防未立,若多通宾客,则大狱起矣”。马援早早就看到功臣子弟如果随意结交,不加约束,就会祸乱及身,既不利于国家,也不利于个人。这一点,殊为难得。三为“为人谋奇”。刘秀御驾亲征隗嚣时,士卒如海,战将如云。但真到了前线,则群议如潮,计豫未决,不知所措。马援来到后,“聚米为山谷,指画形势,”对战争走向分析的如数家珍,最终获得刘秀首肯,并一举打败隗嚣。马援也就此开创了军队中利用沙盘指挥作战的先河。以后历次作战,刘秀常说:“伏波论兵,与我意合”,所以“每有所谋,未尝不用”。当作战主官可以战功卓著,当作战参谋同样可以料敌制胜。这样的战将确可堪称军事奇才了。四为“持论奇”。马援作为一员武将,从小不爱读书,却有许多奇论。许多经典语言至今广为流传。如“穷当益坚,老当益壮”,“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闻人过失,如闻父母之名”,“刻鹄不成尚类鹜”、“画虎不成反类狗”等,都已成为今人耳熟能详的佳句。有了这“四奇”,后人原本可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倍感欣欣然了。但偏偏又有第五“奇”,使得后人在欣欣然之余,又萌生出许多沉甸甸的感觉,“只落的捶胸顿足空流泪”了。第五奇是“结局奇”。也就是“建勋生前,蒙谤身后”,招来的谗言真正令人啧奇。

这个“奇”,奇就奇在谗言并不针对马援的软肋与不足,恰恰是针对马援的优点而言。

先看第一例。马援早年在西凉边郡田牧。由于种地和放牧的方法得当,“至有牛、马、羊数千头,谷数万斛。”说起来也算是一个大财主了。但马援认为,增加财富的目的主要为了赈济,并不为享受。否则就成了“守钱虏”了(这就是今天常说的守财奴的出处,也算是马援的一句经典语言了)。所以他把这些财富全部散尽,自己则只穿“羊裘皮裤”,一副古代塞北寒酸放羊娃的打扮。后来发达了,作为将军,他还是认为,“士生一世,但取衣食裁足,……斯可矣。致求盈余,但自苦耳。”由于战功,刘秀曾“赐牛、羊数千头”,他也全部赏赐部下。由此可见,清廉是马援一生的本色,足可供后世膜拜了。但事与愿违,就是这样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人,居然被诬为贪污犯,死后竟横遭玷污。事情的起因是,征战交趾时,马援喜欢吃薏苡(今天的薏米),认为能够“轻身省欲,以胜瘴气”。回京时还带回一车种子,准备在北方耕种。千不该万不该,载在车上的种子被覆盖,外人无从知晓究竟。于是,联想产生了。权贵们都认为,车上所载,不是“南土珍怪”,也必为“明珠文犀”。薏苡明珠的冤案就此埋下伏笔。

再看第二例。马援征战交趾时,曾鸿雁传书给两个侄子。这就是著名的、今天中学课本还在应用的《诫兄子严敦书》。书中对好发议论这种现象进行了鞭笞。指出“此吾所大恶也,宁死不愿闻子孙有此行也”。本来,作为家书,指出“莫议人过,莫讥朝政”无可厚非,但该书举例却无意中揭出了皇帝女婿梁松的劣迹。不巧的是,这封家书又被刘秀得到。刘秀据此质问梁松,搞得梁松狼狈不堪,直到叩头流血,才得到原谅。这件事当然会引起梁松的嫉恨。最终,梁松便作为构陷马援的第一人,“因事陷之”,引得刘秀大怒。马援的书信原为戒子,严禁嚼舌,这本是朝廷乐见其成的美事,却不想引火烧身,成为遭馋的有力证据。后世刘祁就说:“若是,则初时戒子侄好议论人长短,而不知先以此陷于祸也,悲夫。”徐钧则云:“还书万里诫诸郎,毁誉翻成悮季良。说道谨言元不谨,谤招薏苡亦堪伤。”

再看第三例。主动请缨并伴随常胜是马援一生征战的基本特征。它曾多次“自请”出战,身先士卒,畅游在“死生之地,存亡之所”,以期实现“马革裹尸”的夙愿。公元49年,汉家大军征讨蛮夷,全军覆没。危难之时,六十二岁的马援挺身而出,主动请缨,被刘秀赞为“瞿铄哉是翁也!”初战告捷。之后,马援为减少朝廷运粮负担,减轻士卒辛苦,选择路近水险的道路作为进攻路线。但遗憾的是,马援未竟全功,身已先死。而他的政敌恰恰又利用了这一点。既然人已西去,不能申辩,政敌们当然可以随便信笔,任意涂鸦。马援部下中郎将耿舒就曾上书指出,马援所选路线“竟不得进”,无法“殄灭”敌军。“伏波类西域贾胡,到一处辄止,”就是说,马援领兵进入武陵山区,不仅走错了路,而且不像筹划战争,看上去更像是在旅游。刘秀听后,当然又是一个大怒。

刘秀对马援的三次大怒,结局就是追收了马援新息侯的印绶,使之声誉蒙羞。刘秀后人也不让马援进入云台二十八宿——这个无尚荣耀的群体之中。对此,妻更为不解,难道刘秀真的不知本该表彰的事情,倏忽便成为罪状了么。我笑答,当然知道,有意为之罢了。马援一生有四不该,自然会有这样的结局。一为不该弃隗嚣而降刘秀。刘秀治国,只看重一同发迹的南阳、河北集团人士,舍此都不信任。马援祖籍扶风,成长于西凉,虽战功显赫,却属旁门斜支,自然不在信任之列;二为不该语言耿直,不计后果。他在未降刘秀时,曾到四川军阀公孙述处探底,后来才到洛阳刘秀处把风。试图择木而栖,择主而事。对此,刘秀当然不满。可马援却说:“当今之世,非独君择臣也,臣亦择君矣。”有这么跟上司说话的么,非独如此,他还明确表示,刘秀不如刘邦。试问,刘秀听到这个话后又会作出何种感想。三为不该蔑视权贵。马援性情豁达,宽以待下,“宾客故人,日满其门”。唯独不结交权贵。作为皇帝的女婿,梁松曾看望病中的马援。这本是结交权贵的好时机。但马援面对梁松,“独不为礼”,一脸的不屑。引得梁松“恨之”,最终遭致薏苡之祸。四为不该闯红线。天下大定后,刘秀便重待开国功臣而“稍夺其权”,以防军权旁落。这在当时人尽皆知。所以,一旦出现战事,众将都推脱无能,拒不领兵。唯独马援,不知皇帝忌讳,总是“自请”带兵出征。闹得刘秀哭笑不得,有苦难述。可见,有了这四不该,马援倒霉就只欠一个导火索了。

离开马援墓,不远处,有一个马援祠,亦称马援故里。妻再度发问,马援葬身之地究竟在何处。我只是苦笑。说起来,这应该是马援“五奇”之外的另一奇——“第六奇”。马援死时,正赶上刘秀听馋的大怒期。马援家眷惶惶不安,不敢将马援葬回故里,只在洛阳城西草草安葬了事。那时,马援家眷日日在朝廷门前请罪,亲旧好友无人敢于凭吊,整个一副凄凄惨惨的场景。后来马援的女儿虽贵为皇后,这桩冤案仍然无法昭雪。马援虽然移冢,但究竟归葬何处,当然也就无人问津。只是马援虽冒犯天威,民间却敬仰之至,悼念之情也络绎不绝。到今天,不仅扶风伏波村有一陵冢,杨凌区毕公村有一祠堂,就连安徽的淮北市也有一座马援墓。各处考订文章不绝,实物佐证不断,都要证明马援真实的确切归处。这位含冤千年都无法平反的将军究竟魂在何处,“死者不能自列,生者莫为之讼”,于今仍未可知。这等冤情,怕也足以“长使英雄泪满襟”了。

《诗经》云:“无罪无辜,乱如此幠”。马援无辜遭馋,躺着中枪,留给后人的,永远是无尽的哀叹。但薏苡明珠总归黯淡,真正的珍珠则会永放光芒。正所谓“受诏金鞍动,论功铜马成,唯称聚米势,无惭薏苡情,虽谢云台影,犹传千载名。”

(作者单位:陕西省档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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